如今可好,三年前,他泼了对方一脸浓墨,三年后,他又泼了对方一脸靛青,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萧偌心如死灰,只恨不能挖个坑将自己埋了,脑海却莫名浮现他最不愿回忆起的那一幕场景。 彼时萧偌刚满十七,被送去岳家族学里念书,因为偶然画成的一副山水图被先皇褒奖,萧偌在世家圈子里名声大噪,有人追捧,自然也有人厌烦。 其中排斥萧偌最厉害的,便是岳家旁支里一个名叫岳征荀的,无论学问还是作画都比不上萧偌,有意无意便会来寻他的麻烦。 萧偌不愿平白招惹事端,都是能避则避。 然而总也有躲避不过的时候。 那天也是同样,岳征荀在夫子离开后照例将萧偌堵在桌边,似笑非笑问:“萧大公子在找什么呢,这几日丢的汗巾,不会到现在都没找到吧?” 萧偌坐在原处没有吭声,他确实丢了四五块巾帕,只问了身边的同窗都答说不知道后,便以为是打扫的仆役不小心弄丢的。 不过岳征荀显然不打算就这样轻易放过他,提高了嗓音道。 “汗巾是贴身之物,丢了可是不得了的事情,谁知道那贼人偷去要拿来做什么,嗯?” 此时刚下学不久,族学内众人还没来得及离开,加上岳征荀说话怪腔怪调,这回所有人都反应了过来。 屋内一阵窃窃私语。 “我丢不丢帕子与你有什么干系?”萧偌心下恼火,偏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自然有关,再怎么说也是同一族学里读书的,又是远亲,你若是被人欺辱了,我总要为你出头才是。”岳征荀笑得不怀好意。 可惜还未说完,也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瞬间将两人的对话打断。 “哎,这不是萧偌丢的那块帕子吗,为何在你手里?” 众人望过去,就见坐在角落的少年正将一块巾帕藏在袖下,上面绣着青竹纹样,正是萧偌先前丢失的那一块。 非但如此,岳征荀上前掀开他的书本,底下赫然压着几块同样绣了青竹的巾帕。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萧偌气得眼前发黑,竟然当真是有人偷拿走了他的帕子。 他和这少年并不相识,只知道对方样貌与瞳色都异于常人,似乎是北梁混血,偶尔会在岳家族学里听课读书。 “嘿,这外族小子别是萧大公子的情郎吧,” 岳征荀见有好戏可瞧,连忙高声吆喝道,“都说北梁人是在狼背上长大,生性残暴,举止粗俗,没想到大公子居然喜欢这种口味的。” 萧偌强压住怒火,上前问那少年道:“你是从哪里得来这些帕子的?” 少年也不辩解,半张脸都藏在阴影里,深碧色的眼眸像是有一层浮冰,只静静望向对面的萧偌。 仿佛已经是默认。 众人的议论声越发刺耳。 “好!”萧偌气得头晕脑胀,倘若换作往常,他或许还能沉着应对。 然而最近总有人在背后对他的样貌品头论足,说些不干不净的话。 萧偌原本就气不顺,本资源由蔻蔻群幺五二二七五二八一整理如今又被人偷了贴身之物,恶心与厌烦几乎一齐涌上心头。 他抓起桌上的砚台,几步走到少年跟前,将里面的墨汁尽数泼在了对方脸上。 有知道少年身份的人吓了一跳,再想要阻拦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萧偌将砚台摔进少年的怀里。 一场闹剧在夫子进屋后终于止住,萧偌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位少年正是当今太子,生母是来堇朝和亲的北梁公主。 而那几块巾帕也的确是被仆役收走的,太子或许认出了帕子是萧偌所有,所以才会帮忙讨要回来。 好心反被诬陷,萧偌已经不敢想象对方当日的心情。 说不上羞愧还是害怕,自那之后萧偌再没有去过族学,宣宁侯在得知事情经过后也担心他会被太子报复,没过多久便将他送出了京城。 皇后备选? 萧偌心下苦笑,如果当真被选为皇后,那冷宫估计便是他此生唯一的归宿了。 堇朝皇宫内并没有固定可被称为“冷宫”的地方,所谓冷宫,多半是废弃许久的宫殿,或者干脆是皇宫夹道一类的地方。 最坏的情况,甚至可能连容身的房屋都没有。 不过再糟糕的结果,也总好过被丢去百兽园里喂狼。 萧偌努力开解自己,只要活下来就还有机会,被太后挑中为皇后备选,至少应当是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因为想了一晚上心事,萧偌直到后半夜里才勉强睡下,第二日迷迷糊糊起身。 好在家中其余人也是同样,母亲岳宛莹神色黯淡,将一块蒸鱼夹到他碗里,望着儿子尖细的下巴,心里疼得不行。 “就算没有胃口也多少吃一些吧,瞧你这模样,倒是比刚回来时还要瘦了。” “嗯。”萧偌虽然没有食欲,但还是勉强将鱼肉咽下。 正待再安慰母亲两句,就见清早出门的宣宁侯风风火火冲进屋内。 “这回成了,我已经叫人打听过了,”宣宁侯一口喝干了杯里的茶水,语气振奋道,“偌儿不必忧心,你这回被接进皇宫,极大可能只是去走个过场。” “走过场?”岳宛莹忍不住惊讶。 立后不是小事,且历朝历代都没有帝后和离的先例,皇后被废了也依旧是宫妃,何来走过场一说。 萧偌也跟着望了过去。 “是真的,”宣宁侯擦了擦头顶的汗,“你们不清楚,自打皇上登基到现在,太后挑了不少女子入宫,最后却没有一人受封,你猜那些女子都到哪里去了?” 宣宁侯在宫内任职,原本这种消息早应该知道的。 只是他向来心思迟钝,听见了也只当没听见,如今着意打探了,才发现里头居然有这样的隐情。 “侯爷的意思是……”岳宛莹的心顿时提了起来。 宣宁侯嘿嘿一乐:“怎么送进去的,便是怎么送回来的,别说封妃了,皇上根本连她们一个指头都不曾碰过,你说稀不稀奇。” “这是怎么说的?” 岳宛莹瞪着眼睛,这不是稀不稀奇的问题,而是太难以想象了。 “听闻是皇上与太后闹了不快,故意冷落太后挑进宫里的女子,”宣宁侯放轻了声音道,“你想啊,咱们偌儿也是太后亲自挑选入宫的,未来的下场必定也同那些姑娘一样。” 岳宛莹用帕子半掩着唇,一时间竟有些无法相信。 “那要是皇上忽然心血来潮,将大哥留在皇宫怎么办?”始终没有做声的萧行舟突然问。 “就你乌鸦嘴!”宣宁侯一根筷子丢过去,正砸中小儿子的脑门,“不会说话就别说,你大哥一个男子,皇上有什么理由要将他留在皇宫碍眼。” 按照宫里的规矩,皇上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固定留宿在皇后房中。 以宣宁侯的想法,皇上连那些娇俏可人的姑娘家都不喜欢,怎么会平白无故看上自家儿子。 萧行舟委屈捂住额头,他就问问也不行吗。 “好了,先用饭罢,”宣宁侯挺了挺背脊,摆出一家之主的威严,“等我再想办法寻寻门路,争取让你大哥早日从宫里出来。” 食不言寝不语,宣宁侯府没有在餐桌上闲聊的习惯,一家人安静用着早饭。 由于新带回的消息,萧偌胃口好了些,多盛了半碗饭,将母亲递来的骨汤也一并接了。 正要喝汤,忽然有小厮过来传话,说皇宫突然来人,要提前将大公子接进宫中。 萧偌动作一顿,手里的骨汤顿时不香了。
第4章 早上的轻松霎时消失不见,一家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好了,”还是萧偌先放下碗筷,“本来也是明后日便要进宫的,提前一两天也不算奇怪,许是宫里头有什么事情呢。” 来接萧偌的正是先前来过的邱辰邱公公,宣宁侯不敢叫人多等,只能定了定神,让萧偌先回房去收拾东西,自己则快步进到正堂。 “劳烦公公跑这一趟。”宣宁侯面上讪笑着,私下里又塞了一叠银票过去。 宣宁侯性情耿直,虽然在皇城里任职,但向来是不愿与这些太监公公打交道,如今为了孩子,真是什么脸面都不要了。 不过这次宣宁侯刚将银票取出,那边邱公公却是不肯再收了,睨了他一眼道。 “哎,侯爷怎么恁的客气,咱家也是来办差事的,收您的银子成什么样子了。” 宣宁侯心里打了个突,莫名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公公哪儿的话,小儿顽劣,往后到宫里还要仰仗公公的照顾,这点银子还请公公别嫌弃,只拿去吃酒吧。” 邱辰如何也不肯收下银子,揣着手笑眯眯道:“侯爷可折煞小人了,萧公子身份尊贵,说不得咱家往后还需仰仗萧公子的提携呢。” 似乎见宣宁侯实在不安,又低声补充了一句。 “侯爷只管把心搁在肚子里,太后也是岳家出来的,与你家夫人沾着亲呢,有太后看顾着,亏待不了你家公子的。” 是沾亲,不过宣宁侯夫人只是岳家的旁支,邱辰若真有所顾及的话,上回就不会痛快收下银子了。 宣宁侯心底惴惴不安。 宫里的太监都是人精,惯会捧高踩低,忽然对自己如此客气,必然是有其他的缘故。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宣宁侯轻叹口气,宫里的马车就等在门外,如今再说什么都已经迟了。 小院内,帮萧偌将衣服塞进箱笼里,宣宁侯夫人又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太后怎么出尔反尔,不是说过两日才要进宫的吗,是不是瞧着咱家好欺负的?” “娘,”萧偌连忙按住岳宛莹,“宫里的人还在外头呢,您小声着点。” “娘就是心疼你,”岳宛莹哭得止不住,“泼一点墨汁怎么了,大不了让他泼回来好了,还非得将你打杀了不成。” “之前逼得你离京三年还不够,如今好容易回来了,又叫你做什么皇后,这分明是在要为娘的命啊!” 这越说越不成样子了,萧偌只能将岳宛莹拉到一边坐下,低声安慰:“好了,爹不是已经说了,我这次去就是走过场的,说不准过两月就能回来了,您就别担心了。” 岳宛莹用帕子擦了眼泪,紧抓着儿子的手腕:“那你答应娘,进宫后万事都不可强出头,不管发生何事,都先顾好自己。” “好。”萧偌乖顺点头。 “还有,”岳宛莹思忖了片刻,又补充道,“遇见皇上的时候,你尽量殷勤着些,看能不能让他免了你的罪责。” “当然也不可太过殷勤,不然一旦皇上真的瞧上你了,你就真的回不来了。” 萧偌顿时无奈:“娘,他是一国天子,后宫佳丽三千,怎么可能忽然瞧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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