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又躲开,反倒是成南没躲开,被一块掉下来的石头砸中额头,疼得他猛一眨眼。 少年还在笑。 “你难不成真是个小叫花?”他越说越乐,坐在树枝上前俯后仰,笑得气都快喘不上来了,“哪有那么胖的叫花子啊。” 成南打不着他,又嘴拙不会骂人,市井粗语听了十几年了,最多也只会说个王八蛋,还不敢扯着嗓子骂,嘀咕得被骂的人都听不见。 他又气又委屈,捂着肿起来的额头,另一只手拿着碗,碗底的那尾鱼只剩了一半,鱼尾巴被砸掉了。 成南咬紧了牙,硬生生止住眼泪,撑着气势结结巴巴地抬头骂人:“你王、王八蛋。” “我不是王八蛋。”那少年抬了抬下巴,虽是姿势不甚体统,却皆是浑然天成的贵气,他居高临下地笑着看成南,学他说话,“你小、小胖墩。” 成南恨不得手脚并用地爬上树去咬他:“我不是小胖墩。” “你那么胖你不是小胖墩你是什么?” 成南气道:“我不胖!” “好啊,那你在霖川城里找一个比你更胖的叫花子给我看看。” 成南不说话了。 他说不过那人,而且,从小乞丐们教他的就是别惹事。 他们是最下流的底层人,死了都没人会帮忙叫一声亏,自己的命只有自己稀得,不能去招惹那些惹不起的人。 他在地上坐下,抱着碗,摸着锋利的缺口边缘,终于是没忍住,低着脑袋掉了两颗眼泪。 这是他最宝贝的东西了。 “喂,我叫裴缜,你叫什么啊?”头顶上的人问。 成南低着头不理他。 “小胖墩?” 仍旧没人答应。
第2章 裴缜 裴缜连喊了好几声,树下的人都像是没听见,只给他一个后脑勺,抱着碗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 看起来有点委屈。 裴缜心里犯起了嘀咕,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的气势没那么足了,掺了一丝不确定:“不是哭了吧?” 小叫花子还是低着头不吭声。 裴缜折了手边上一小枝桃花,扔下去,正巧砸到成南的后脖颈,颤了两下掉下去,落进了成南捧着的碗里。 “喂,”裴缜心里持续了一天的躁郁下去了大半,有些愧疚起来,“我跟你闹着玩呢。” 他保证道:“我不喊你小胖墩了还不行吗?虽然这是真的,我不骗你,我没见过长你这么胖的叫花子。我在树上坐一天了,一直摸不准你在下面坐着干什么呢,你往上看了几次,都没看见我吗?” “小叫花子?” 成南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裴缜的眼神极好,在高高的树间也一眼看到了砸在碗里桃花上的水。 俊朗的眉间纠起来,他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裴缜早在成南来之前就在树上蹲着了。 清晨的时候他在府里和父亲吵了架,一怒之下摔门而出,逛到河边上,一图清静,二图不被家里的人找到,就蹿上了树。 他在树上坐了好大一会儿之后,成南才慢吞吞地过来,摆了碗,蹲了下来。 裴缜一开始只顾着自己生闷气了,没注意成南,过了中午头,也没见着个来找他的人,裴缜坐得久了,又是少年心性,便觉得有些无聊了。 四周看了一遭,视线便落在了树下蹲着的人身上。 街上人来人往,这么久了,只有他俩一直没动地方。 裴缜趴在树间,一边想着清晨的事儿,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看着树下的人。 那人明显不像他那般无聊,一开始看垂落下来搭在河面上的桃枝,视线跟着落在水流上的桃花跑,等那朵花流远了就又回来看另一朵,过了一会儿可能是看腻了,又抬起头看顶上繁盛的枝梢。 裴缜担心他看到自己,往桃花盛密的地方躲了躲,结果这小子的眼睛只跟着花间的一只鸟走,仰着脸,边看边咧着嘴笑。 裴缜跟着他看了一会儿,没觉得那鸟有什么好看的,反倒觉得这人有点意思。 他有些摸不清这人的身份。 乍一眼挺像个小叫花子,身前摆个破碗,身上裹着烂衣服,一蹲就是大半晌。 细看又不像个叫花子,虽然面前摆了个碗,但大半天了也没见这碗派上任何用场,抬起脸来看到模样就更不像了,不说那白皙清秀的模样,就说哪有那么胖的叫花子! 有好几次裴缜都以为成南要看到他了,结果成南的视线每次都从他身周掠过去。 裴缜有些愤愤地想,他难道不比那什么鸟好看得多! 春日阳光正好,午后尤甚,金暖的日光笼罩整座城,浮在桃花瓣上,穿透缝隙落下参差的光影,裴缜在阳光里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周围街上的人已经换了好几波,只有树下的那人还在,正在兴致勃勃地看不远处一个摊子上插的草编鸽。 日头已经偏西,裴缜有些倦倦地看向远处府邸的方向,一天过去,没任何人来找他。 他随手从身上摸出一小碇银子,朝着那疑似小叫花子面前的碗里扔进去,“喂”了一声。 他因着心里有些烦躁,手下用的力道没拿捏准,银子从高处落下,将那碗砸出了几条缝,说话也有些故意为之的找碴,但至多也不过是嘴上贱两句,没真想着惹这小叫花子难过。 成南一掉眼泪,倒是把他吓了个手足无措。 裴缜坐在树上抓耳挠腮了半晌,有些讨好地喊道:“小瘦子?” 这时候再改口明显已经晚了。 “我给你讲故事吧,”裴缜想了想,又道,“你想不想听故事?” 成南不吭声,裴缜便自顾自地讲了起来。 “在遥远的西境,有一大片荒漠,在这片荒漠里面,有着各种各样的传言,最吸引人的呢,就是说有些风化的岩石里住着一种奇特的鸟,它们一生不吃不喝,嘴里衔着的都是举世无双的宝物……” 成南不自觉地便竖起了耳朵,被裴缜的讲述吸引了。 “每年都有无数的人前往西境之地,去追寻那些传说中的宝物,然而,那些人进了大漠就杳无踪迹,再也未在世间出现过。” 裴缜的声音低沉下来,成南也跟着紧张起来。 “他们找到了那传说中的鸟,每一只鸟的嘴里果然都衔着宝物,那些人兴奋地杀掉了鸟,掰开鸟喙,拿出宝物,然而就在他们碰到宝物的那一刻,那些死去的鸟化成白骨,而这些人……” 裴缜故意地在这里停住,虽然他看不见那小叫花子的脸,但他知道他在听。 成南眼睛瞪得溜圆,屏息等待着后面的故事,可裴缜就是不再吭声了,他等了一会儿什么都没等到,忍不住抬起脸,问:“那些人怎么了?” “那些人……”裴缜卖关子,话锋一转,有些得意地问道,“想知道?” 成南点头。 “那之前咱俩的事儿两清。” 成南低头看手里的碗,上面几道裂痕,从碗底向上延伸,碗沿也多了一块不小的缺口,但总归没烂到不能用。 他摸了摸那块缺了鱼尾巴的地方,裴缜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我真不是故意的,就是用的手劲不小心大了些。我赔你一个更好的行不行?” 成南摇头,眼圈又有些红起来:“我就要这个。” 裴缜挠了挠头,只觉得这小叫花子比他妹妹还难哄,还没想好怎么办,就听小叫花子问道:“那些人怎么了?” 他低头看下去,只见小叫花子抬着脸看着他,夕阳余晖洒在他脸上,模样乖巧,眼仁清透。 “答应了?”裴缜问。 成南点头。 裴缜笑了一下,垂下来的一条腿晃晃悠悠,带下几瓣桃花:“他们拿到宝物,自然是也变成了那些鸟,衔着宝物一生滞于荒漠。想得到什么东西,当然要付出一些代价。” 远处的西山愈发青黑,此时周围已掺了将夜的昏暗之色,配着裴缜的故事,显得莫名阴森。 成南皱起眉,有些迟疑地问道:“这是真的吗?” “哈哈哈哈哈哈,”裴缜被他逗得大笑,“当然是假的啊!你是不是傻啊?” 成南感到受了愚弄,气呼呼地转身就要走,不要再听这人胡说八道了。 裴缜诶了两声,轻轻巧巧地从树上翻下来,拦在成南面前:“你这就要走啦?” 成南想发狠推他一下以示报复,但他平日里没主动惹过事端,手攥了攥,还是没伸出去,只是小声道:“天黑了,我要回去吃饭了。” 裴缜奇道:“你不是个叫花子吗,叫花子还能按点儿吃饭?” 成南有些恼羞成怒,红着脸绕过他就要走,裴缜偏偏不依不饶,紧紧地跟着他。 “等会儿再回去吧?”裴缜道。 远处升起炊烟袅袅,随着日光收尾的是一日的生活,街上人烟渐稀,大多是归家的人。暮色之中,裴缜无处可去,心底里竟有些不想让这小叫花子走。 正巧有个卖糖葫芦的收摊在他们旁边走过,裴缜眼一亮,道:“你等会再走,我请你吃糖葫芦行不行?” 成南的脚步一顿,眼睛下意识地黏到了小贩举着的糖葫芦上,舔了舔嘴唇。他以往也尝过几次糖葫芦的味儿,都是其他乞丐捡的别人没吃完扔掉的,上面剩着一两颗,一般成南能分到一颗半颗的。 他还在犹豫,裴缜已经走到小摊贩面前,买下了最后一串糖葫芦,伸手递给成南。 成南受宠若惊,看着眼前整整一串糖葫芦,没敢接,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都给我的?” “嗯,”裴缜说得理所当然,“都给你啊。” 成南双眼放光,嘴角忍不住上翘,这才珍惜地接过去。 山楂粒粒红艳饱满,外面裹的糖浆晶莹剔透,咬下去先是沁香的甜味,接着是山楂的酸,成南从来没拥有过那么大的一串糖葫芦,吃得满足又无比珍重,咬着里面的两颗种子慢慢地吮,非要榨干最后一丝甜味。 天色渐暗,成南和裴缜并肩坐在桃树下,一个吃糖葫芦,一个看着另一个吃。 “好吃吗?”裴缜问。 成南用力点头。 裴缜忍不住也咽了咽口水,他在树上坐了一天,先前只顾着赌气了,没觉出什么饿来,现下看成南吃得香甜,竟也有些馋。 他偷偷地摁了下干瘪的肚子,刚想拧过头去,眼不见心静,眼前却突然伸过来一串红。 “你要吃吗?”成南把糖葫芦举到裴缜嘴前,问道。 裴缜爱面子,装得不屑地嗤笑了声,摆手要拒绝,手刚伸了一半,对上成南清亮的眸子。他心中一动,改了主意,手大咧咧地摁在成南捏着竹串的手上,低头衔住一颗,从竹串上咬了下来。 他刚咬下来,还没咽,成南就急忙缩手,将剩下的糖葫芦又拿了回去,生怕他多吃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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