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匆忙的人影疾步走进他的军帐,正是原先一直辅佐易远流的谋士周相,“四殿下!外面有情况异常!” “什么事?”易镇枫打起精神。 “从下半夜起对岸就有火光遥遥在敌军大营亮起,似乎颇大的动静。据火光的大小以及明亮程度看,不可能是一般的火把,倒像是走水的火势。” “哦?他们也太不小心了,能一把火烧完就好了。”易镇枫说。 “我军守望江边的兵士就此留意下去,很快火光被扑灭,可是那动静似乎没有减小,反倒有处处火把燃起,朝着江边奔来!”周相急急道。 “丹蒙军队要大举渡江!?”易镇枫猛然一凛,长身站起。 “初时我军兵士也以为是,可是,那些火把没有直奔平坦的河滩而来,却是朝着那座孤山的山顶而去。在山顶走走停停,似乎时时被什么阻住了一般。” “照你说的来看,他们……是在追什么人吧?”易镇枫喃喃道,那么他们这么劳师动众,是想追什么人呢? “四殿下,我们易国每天也都会派出几名善泳的兵士游到对岸潜伏,有什么异常会第一时间抢着泅水回来,向我们提供最新的军情。”周相深深吸了一口气,四下看了看,确定四周安静无人,才犹豫着低声说道:“一位我军兵士潜在对岸的深草中,在黑夜里正碰见一小队丹蒙士兵沿着河岸搜索,他侥幸躲藏过去,却远远听见有丹蒙的士兵说了一句话……” 紧紧望着周相奇异的脸色,易镇枫不知怎么,心里一阵莫名紧张。 “那士兵说,大帅有令,沿着河滩一寸寸地找,务必要找回那个易国皇子!” 易国皇子! 仿如一道霹雳打响在头顶,易镇枫一个没站稳,手边的酒壶被带翻,浓郁的烈酒气味立刻飘散四溢。 易国的皇子!除了易远流,还能有谁? 几乎被这忽然的冲击震惊地无法思考,易镇枫和周相对望了半天,才终于从一片空白中找回属于自己的思绪。忽然的失踪,毫无理由的消声匿迹,难道易远流这一个多月的沓无音讯,居然是因为…… 脑海中回想起易远流临失踪前的那个晚上,易镇枫心头一阵惊悸,那晚易远流被他的药力逼得自伤后,急急冲出军营,身边却没有带任何随从,失血加上心神慌乱,完全有可能失去了辨认方向的能力。 假如这时遇见任何丹蒙的敌人,他根本毫无自保的能力! 难道真的是那天,他们易国的二皇子,军前声名赫赫的易国战神,就此落入了丹蒙敌军的手里? 不,不可能啊……假如真是这样,丹蒙国早该兴高采烈地以他为人质,带到易国城门下了。可丹蒙大军却一直按兵不动,完全没有半点抓住了易国皇子的得意行动。 不对!猛然想起一件事,易镇枫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张木盒里的人皮面具。眼前有什么豁然一亮,他的心却同时沉了下去。 他的二哥易远流,难道是一直没有被识破,直到前天丹蒙的密探找到那张面具,才真正暴露了自己的身分? 他抬头看着周相,那人也面带忧思,苦笑地对他颔首:“四殿下,正如您猜想的,我也这么认为。” “现在怎么样?潜伏在对岸的我军密探怎么说!?”易镇枫问道,俊美白皙的面孔上一片焦躁。 “后来就不知道了。”周相回答,“那个兵士单人匹马,只敢悄悄躲藏避过丹蒙军士们,刚刚才泅水回来向我禀报。” 易镇枫猛地站起来,命令道:“跟我带军去河边!”说完,疾步向外走去,丹蒙军正大肆搜查,可见还没有能追到二哥,而如果二哥不慎落入河中,那么飘到对面河滩的机会,和飘到这里的机会是一样的。 而二哥若还有意识,易镇枫相信他就算拼了命,也要游回雪城,他拼死守护的易国关口。 刚走到门口,却发现周相没有跟上,易镇枫回过头,却见那人在烛光下,阴晴不定地看着他,他心中一凛,他在易远流的军中毫无根基,能指挥军队完全是凭一个头衔,而他也知道沙场之上,这些虚名是最不牢靠的。而在这雪城之内,若说这里有人现在能一呼百应,那便是跟了易远流数年的周相了,难道他会在这种时候给他使绊子? 那人深深看了他一眼,突然下跪,口中道:“四殿下,臣下斗胆问一句,四殿下是否真的想二皇子他平安归来?” “大胆!”怒喝一声,易镇枫愤怒地看着他。 周相眼中没有丝毫畏惧之色,依旧直直望着他:“四殿下息怒,事关紧急,请恕微臣无礼进言。臣下乃二皇子麾下谋臣,诸位皇子间的情形,想来四殿下您心中也知道,远流殿下若真的就此生死不明,未必不是很多人心中所希冀。可我这些天跟着您同饮同食,却隐约觉得……偌大皇宫中,您也许是唯一一个盼着二殿下平安的人。” 光是这几句话,就足以治他个污蔑皇家之罪了,可是易镇枫却一句摆出身分的话也说不出来,他习惯于勾心斗角式的哑谜,一点也不熟悉这军营前直白的对话方式,所以一向能言善辩的四皇子只觉得舌头打结,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四殿下!”周相叫道,声音里的急切和恳求让易镇枫感到一阵悚然,那人猛地跪下,“求您救救远流殿下,易国不能没有他!” 易远流……不管那些肮脏的皇权之争,跑到边关来打仗,果然是个正确的选择呢。你找到一群真正关心和需要你的人呢。得属下如此,在冲锋陷阵之时,想必是件极为爽利之事吧。 他淡淡开口道:“你大可放心,当初是我惹了麻烦,现在一定得想法子把你们的主帅找回来。”他说完,大步踏出了军帐。 天色已经渐明,深一脚浅一脚地急行在乱石嶙峋的河滩上,易镇枫几乎一眼就看到了河对岸已经回返的丹蒙国军队。 乌里萨满江的江水在这一带江面急速变窄,隔着怒吼的江水,几乎可以看到对面敌军的服饰兵刃。 虽然知道这些丹蒙军队没有渡江直扑过来的可能,但是当目光正堪堪对上对面的索雷时,易镇枫仍然心神猛烈震动。 那就是屡屡带着几百之众傲然犯境的丹蒙主帅,如今丹蒙的摄政王!假如不是眼前这条乌里萨满江阻挡了几十万大军,这个人恐怕早已挥军入侵,直下易国皇城了! 那隔岸相对的,是一双犀利像利剑一样的眼睛,被围簇在甲胄鲜明的丹蒙士兵中,没有任何人能忽视他的存在与压迫。而他的手臂…… 如同被什么击中,易镇枫忽然睁大了眼睛。 那双手臂里,低低地,似乎抱着什么人!努力隔着江水望去,易镇枫想要看清索雷手臂中那个人的脸。 似乎察觉到他的疑虑,对岸的索雷,唇边似乎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微微做了一个动作,他身边的军士无声散开,露出了他的全身。 ……虽然隔着遥遥江水,虽然看不清他怀中那个人的面容,可易镇枫的心,却在这一刻猛然结冰。 那个一动不动,满身鲜血地伏在索雷怀中的人,不会是别人。 那就是他的二皇兄,易远流。 遥遥望着他和他身边的易国士兵,索雷的表情,有丝易镇枫看不懂的奇异。 那不是得意、不是嗜血、不是残暴,而是奇异的平静。隔的那么远,他却有种古怪极了的感觉,似乎那人怀里抱着的不是丹蒙人一心想要抓捕的易国皇子,而是他的朋友,他的亲人。 不……那紧紧的拥抱,那低头凝视的眼神,就像是对着他的情人。 ……被这个念头激起一个冷颤,易镇枫看着对岸的丹蒙军队渐渐走远,直到那些身影消失在山陵后,他仍然一动不动。 是的,没有被驮在马背上,更没有被五花大绑,他的好二哥,是被那个人紧紧抱着,从他眼前被带走的! 脸色慢慢冰冷,他的脑海里,一片翻江倒海。 他没能找回他的二哥,可至少他亲眼看到了他仍活着的证据。可是,易镇枫的心里却难以感受到该有的喜悦之情,因为那两人间暧昧的姿态令他无法不起疑心。 看来在失踪的这些天里,二哥和丹蒙的主帅之间,相处的颇为不简单啊…… 易远流只觉得头疼欲裂,他张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索雷大帐的顶子。他只觉得一阵恍惚,仿佛自己从来没有试图逃离过,没有那被暴雨冲刷殆尽的一地鲜血,没有索雷复杂忧伤的眼神,小涟仍在帐外等待他招呼她,带着温柔而有些担心的笑容,也没有那最后一刻从崖顶一跃而下的决绝。 熟悉的脚步声传来,高大的男人掀开布帘走了进来,他的脸色不太好,下巴上有未刮的胡渣,显然很长时间没有休息。可他的表情再次让易远流感到恍然,索雷的眼神关切而且温柔,看到他醒来,快步走到他面前,柔声道:“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 易远流茫然地看着他,他不是该冷嘲热讽、暴跳如雷吗?自己不是该待在灰暗阴湿的牢里,手脚上着铁镣吗?那一瞬间,他居然有种恍惚:或许其实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这只是又一次喝过药后、或情事之后的沉睡,那一切不过是一个梦,而现在这全身的疼痛难忍,只是因为被这个男人在床上无尽的索要? 索雷把手放在他额上,他的手温暖厚实:“还在烧。”他低声说。 易远流感到很疲惫,他没有力气再去愤怒和反抗,以至于他只想安静地躺在这里,不去管那些责任和名声,只是任这个人温暖的手放在他的额上。 “我……怎么了?”他轻声问。 索雷一愣:“你不记得了?”他笑笑,怪不得没有被一副冰冷的表情瞪着,这竟让他有些受宠若惊。“什么也没有发生,你着了凉,好好睡吧,这两天不要出去,外面有点乱。”他柔声说。 易远流闭上眼睛,他可以感到索雷语气中一丝不易察觉的安心。 默默在心里回想半晌,所有的惊涛骇浪终于在脑海中反复浮起。他默默苦笑:索雷啊索雷,你难道真的会以为,我就此忘记了所有的一切? 他这不顾一切出逃的举动,想必已经在索雷的军中造成了太大的震动。他把自己留在帐中,只怕是承受了难以想像的压力。他手下的那些军士谋臣,恐怕都早已群情激愤,要闹翻天了吧? 所以他才疲惫成这个样子。 和平的外壳在那个漆黑的雨夜已经彻底破碎,他应该知道他们断不可能相容,明智如他,知晓利害关系,又何必去维持这样一个虚幻的假象呢? 他微微翘起唇角,带着丝无奈和嘲讽,一觉醒来,仿佛天地转了个个儿,他突然意识到这个看似强悍的男人并不如他想像得那么冷酷和毫不留情,他也许比他更加的愚蠢和……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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