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道:“只可惜我不上进,辜负了严真对我的期许。”元鹤疑惑道:“不是已高中二甲了么?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呀。”他道:“可严真之前说我要中探花的……”元鹤努力回想,却一时想不起来,问道:“我有些记不得了,大约是甚么时候的事?”谢灏道:“去年我们去襄时兄那里赏菊,散了以后你也是坐的我的车驾,便是那时候说的。说我才学好,长得、长得也好,要做探花郎的;还给我起个诨名,叫甚么‘谢檀郎’的。”说到后半句,他声音渐小,又羞又惭,最后还是忍不住笑了。元鹤那时喝得酩酊,也不怪他记不清,经谢灏这么一点拨,才想些起来,便笑道:“尽人事听天命,这也不算甚么的,你看有多少名臣贤相都不过是二三甲里出来的?我们复清——不,是‘檀郎’——资质这样好,日后必成大器。”元鹤笑吟吟地抬头望着他,“檀郎”两个字教他念得极动听,两人靠得又近,谢灏一时竟晃了神,只觉魂颠梦倒。
第14章 确定情意 话说沈元鹤说到当初“谢檀郎”的顽笑,谢灏见其粲然笑貌,不禁心神摇荡,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稍退一步撇开眼道:“严真又来闹我,早知道便不提起这事来了。”元鹤反凑近他,道:“我却看你窃喜得很,是也不是?”他满脸涨红,哑然失笑道:“严真眼光如炬。”元鹤笑道:“闻誉则喜是人之常情,若换作是我,也会这样的;只可惜我担不起这‘檀郎’美名。”谢灏忙道:“如何担不起?严真在我心中便比甚么‘檀郎’都要好的。” 元鹤听他这样说,感慰不已,不由去握他腕子,道:“能有复清这样的朋友,实在是我之幸事。在历京这一年,最高兴的事有二:一是鼎甲高登,得入仕途,能辅君佐时;二便是结识了复清、襄时与宗雅等一众好友。”谢灏反过来握住他的手,微笑道:“我亦是:与严真相交是平生最幸事。”元鹤一听就笑:“你才多大,就敢断言‘平生’了?”他认真道:“我确实年纪尚轻,但是这件事我却肯定得很。”元鹤便也点头道:“好,那我便做你的至诚之交。” 二人正漫谈着,元鹤忽想起甚么,道:“如今你已得中了,是不是便要回令高堂处居住了?”谢灏答道:“我还须吏部选试呢,这不比科考容易,所以暂时不会搬回去的;再说这间别院离你也近些,往来颇方便。”元鹤笑道:“那我便常来叨扰了。若你有甚么疑惑不解的,可来问我,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转头望望户外,看这天一直浓云密布,对谢灏道:“复清,我看过会子又要落雨了,我没带伞,便先走了。”谢灏道:“那我送你回去罢?”他摇头道:“不必折腾了,你我两家相隔又不太远。”眼见元鹤要往外走,谢灏急忙道:“严真稍等。”回身到侧厢房取了一把描了竹叶图画的油纸伞来,双手奉递到他手里,道:“那带上这个罢,万一中道淋雨就不好了。”元鹤接过,对他一笑,道:“多谢复清了;这伞我改日再还。”谢灏道:“不用还了,这伞就当是我送你的礼物罢:这几日还没贺你高中呢。”元鹤蹙眉道:“送伞不好:‘伞’即‘散’,实在不吉利。”谢灏顿时懊恼道:“我……唉!那我换件蓑衣与你?”元鹤道:“何必这样麻烦,这伞就算我借的,下回来拜访时再物归原主。”谢灏只好答应,目送他出了巷口。 谢灏回至书斋,却看不进去功课,于是把桌上字纸都一一收好,起身到壁边书架,想找本书来看。他一一瞧过签子,却都觉枯燥,实在不知读些甚么,闭眼随手摸出一本,见是《国风》辑钞。谢灏坐在窗下,随意翻看起来,忽看到“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心下一动,又看到“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再翻了几页看是“舒窈纠兮,劳心悄兮”①云云,猛地将书扣上。他心想道:平日读诗都心平气和,自认多少也算得“无邪”②,今日却如何竟有了绮怀;他不禁抬手抚自己半边脸,已有些微热了。 若单是这风月情思也就罢了,毕竟他也到了年纪,可谢灏心中思念的人物不是别人,正是那沈元鹤。他竭力想抹去头脑中沈元鹤吟诗时的潇洒气宇,欲搜肠刮肚地找寻出一位美娇娘来思慕,然而眼前浮现出的却是元鹤与自己调谑时的狡黠样子;他慌乱不安,闭上眼摇头,却又回忆起元鹤携他手时那百般温存、吐言款款之态。他似乎认识到了一个非礼悖伦然而却难以更易的事实:难不成——我果然对严真有非分之想?我不是只当他是我兄长么? 他颓然坐下,有些不知所措,丢了魂儿似的拿起笔在片纸上涂涂写写;半晌,忽听得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才惊回神来,低头看向笔下——原来纸上满满当当尽是“严真”二字! 幸好教他拿上伞了,当是淋不着的;他正想着,恰巧同书抱书进来,谢灏猝不及防,慌忙把那写满名字的片纸往那《国风》里一夹,佯作无事。见同书将书都摆放妥帖,正待退出去时,他清了清嗓子,不太自在地问道:“同书,你今年可有十六了罢。”同书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恭敬答道:“是,再过三个月就十七了。”谢灏又问:“也不算小了;可有心仪的姑娘?” 却见同书猛然跪倒在地,言语间带着惊惶:“郎君切勿怪罪小的,小的再也不敢了。”谢灏不解:“你这是作甚?快起来。”同书仍是跪着,道:“小的有错,不敢起来。”谢灏问道:“你有甚么错?”同书道:“小的……小的心里有了人了,违背了规矩。”他这才想起,本朝有律令,为人奴婢者,男二十五、女二十前不得私自婚嫁,以防异心。他教同书起来,道:“我不怪罪;但说是哪家的女儿,须得如实禀告。”同书道:“其实便是在后园侍弄花草的婵儿。”谢灏前些日子忙于考试,并不得空到后园玩赏,况且那婵儿的活计也近不到他眼前来,故而只模模糊糊记得是去年新进来的,大抵身量苗条,脸庞清秀;于是对同书微笑道:“我多少还记得她,看你两个模样还颇般配呢。不知她多大年纪了?”同书回道:“与我一般年岁。”谢灏笑道:“那倒不错。若你二人真是郎情妾意,再过几年,我给主婚。”同书面上羞涩,拜谢过主人。 谢灏又装作不经意地问:“你既有了心上人,那可知‘相思’是何样感触?”同书挠挠头道:“郎君读书多,您大概也明白的;我也只能斗胆说说,讲得却不好,您别见怪。”谢灏让他快说。同书道:“这两个人之间一旦有了意,一天不见就想得慌,觉得吃饭困觉都无意思;见了却又嘴笨说不出甚么,生怕惹恼了她——姑娘家本就重名声,她又是个安静的性子,我不敢闹她。要是得着个甚么新奇玩意儿,都愿意先给她瞧,她要一笑,我这心里就快活得不行。”说着便自己嘻嘻笑起来,原是不好意思了。 谢灏点点头教他退下。他重又取出那片纸,盯着自己写下的十几个“严真”,凝想出神:自己面对严真时的心绪,不正与同书相类么?想与他镇日同处,却又怕他腻烦,益是珍之重之,便益是患得患失;情思撩人,却也恼人也!这正是: 今日方知情滋味,心底眉头总是君。
第15章 美人赠伞 话说崔思古下了玉枫山以后,因是小雨初歇,天清气爽,想着多赏览历京人情景色,便走得慢了些。城中市井繁华,道旁铺子林立,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京都风浮,既有锦衣玉带的世家纨绔骑马而过,也有不少簪花把扇的丽女美妇相携游玩。 然而才过了一个时辰,天上又阴云笼罩,忽地下起雨来了,雨线如麻,比上午的还大些。各人都如鸟兽四散而去,有伞的尚可缓行,无伞的只好抱头疾走;崔思古也苦于无伞傍身,见这雨愈下愈大,心想先找一长檐暂且躲避一晌,待雨势小些再作打算。 他半低着头,举手挡雨,只顾着寻觅可以遮雨的地方,不料想冲撞到旁边人的油伞,二人都是一踉跄。那被碰了的还不曾说话,反倒是身边的婢女先开口责怪他道:“你这郎君好无礼数,不晓得看路还则罢了,撞了我家娘子也不谢罪么?我家娘子可是千金之躯,你且小心!”思古年少,虽然他脾气好,但被盛气凌人地这么一通数落,难免有些不快;不过也是自己过错在先,仍是规规矩矩屈身拱手道:“小生失礼,教娘子受惊了,还望宽宥。”那女子温声道:“无妨。”清音悦耳,宛若珠落玉盘,惹得思古大胆抬眼去瞧,只见其: 皎皎素手,纤纤楚腰。秀眼羞噙秋水,香腮娇染春桃。闲静多情胜西子,行动宜笑比二乔。端的是:风韵洵艳逸,形神自妖娆。 思古一时发愣,连头上身上教雨浸个半透也不觉。那女子见他痴痴呆呆,不禁以帕掩口,浅笑道:“这里雨大,郎君先到檐下避雨罢。”他这才回神,顿觉窘迫,与那一主一仆到一边宽檐下落脚。 那女子道:“今日巧遇崔郎君,实乃有幸。”思古讶道:“娘子认得小生?”女子又笑:“前几日进士游京,万人空巷,崔探花风度雅妙,谁不歆羡?”方说完便觉不端庄,双颊微红,侧首低眉不语。他也羞赧起来:“娘子过誉,实不敢当。” 女子又道:“奴见郎君无伞,愿以此伞与郎君,权作遮蔽。望郎君笑纳。”说着接过婢女递来的另一把油伞,见崔思古犹豫,便向前一呈,道:“我主仆二人共用一伞便可,郎君不必为难。”思古只好受了好意,道:“娘子美意,莫敢不从。恳请娘子告知名姓,小生来日奉还。”女子答道:“奴聂氏。”思古问:“高居何处?”一旁小婢抢道:“便是城东安明坊聂府。”思古暗忖:安明坊多富贵人家,看这聂娘子衣被华采,许是某家贵女。他执伞拜道:“小生记下了,再拜娘子。” 聂娘子还了万福,反身要去,婢女打伞,一齐进了雨幕之中。方走了几步,却又停住,微微侧身回首,双瞳脉脉,樱唇半启,举手欲语,不胜留恋,然终究只深深望他一眼,又转身而去。思古伫立檐下良久,怅望倩影,佳人不见,顿觉心情郁郁。低头却看手中油伞,做工精致,描绘秀雅,伞竿一端刻一小楷“雪”字;他仿佛后知后觉地明白这是一把女儿家用的伞,不免红了脸。 那厢聂娘子主仆拐过街口,进了早在此预备好的小车,回安明坊去。那婢女道:“娘子,我看这崔郎君算是拴住了,这下您可放心了。”聂娘子只是抿唇浅笑。婢女又道:“只是我看他怎地呆得很,不会谈吐。”聂娘子道:“崔郎君可才得了恩典,中得探花,或许只是……”婢女凑前小声打趣道:“只是见着娘子天姿国色,痴迷了罢!”聂娘子听她调侃,又羞又笑,作势要打:“好你个绿苹,都怪我平日里太宽纵你,如今竟调笑到我头上来了!”主仆二人嬉闹个不住,暂且按下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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