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二人已经表白情意,但眠樱很少在外面表现得那麽亲昵,紫鸢虽是不解,但还是欢喜得很,他依靠在眠樱的胸前,感受着那淡淡的馨香,心里想着,那麽多男人为了眠樱痴狂不已,但这人的玲珑心终究是属於他的。 日斜柳暗花嫣,春风吹碎胭脂红雨,庭花荫下,二人唠唠叨叨地说着日常话,明明很快就可以再次见面,而眠樱素来克制,今天却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弄得紫鸢更是依依不舍,但他不得不推开眠樱,无奈地道:「我要出发了,别让靳大人久等。」 眠樱却紧握着紫鸢的手,他久久地凝视着紫鸢,春山浅拂,雪乳浮瓯,琉璃色的眼眸宛如花笼微月竹笼烟,彷佛想要诉说千言万语,但终究是欲语还休。 紫鸢有点诧异地看着眠樱,这般痴缠不像眠樱的性子。 「是哪里不舒服吗?」紫鸢早就察觉今天眠樱有点不妥,当下道:「要不我留下来照顾你……」 正在此时,下人上前催促道:「紫鸢小姐,千万别误了时辰。」 淡烟横处柳行低,碧溪风动满纹漪,紫鸢定定地看着眠樱,只要眠樱愿意开口,哪怕事後要被靳青岚惩罚,紫鸢也一定会留下来的。 眠樱却渐渐松开紫鸢的手,翠眉淡淡匀宫柳,素瓷雪色缥沫香,神色甚至有几分凄美娇弱,他别过脸去,绛绡袖举掩玉容,摇头道:「我没关系,你别耽误时间了。」 当紫鸢转身跨过朱门的门槛时,但见彤云满空,残红片片随波浪,疏香满地东风老,满径杨花飞絮,雨後水洼映着陌上垂柳,宛若玛瑙一泓翠玉。 一片柳絮偶然落在紫鸢的绿鬓里,他随手摘下柳絮,忽地想起那两句「春尽絮飞留不得,随风好去落谁家」。 紫鸢心里一跳,霍然回首,却见锁衔金兽连环冷,流莺馆的兽环金钉朱门已经毫无缝隙地合起来了。 月渐满游廊,叠榭层楹相对起,街衢照影纷纷月,阆苑花开不夜春,花覆金船,如椽画烛,朱轮翠盖不胜春,银鞍绣毂盛繁华。 紫鸢刚刚下了马车,便听到有人叫卖鲜花。他轻轻撩起幂篱的雪白丝縧,只见卖花郎的马头竹篮里既有映山红,又有月季花,还有杜鹃花,群花翦刻彤云片,开张赤霞裹,烟轻琉璃叶,虽然没有眠樱插花插得那麽好看,但也自有几分情调。 他吩咐下人拿出钱囊,买了一束杜鹃花。 彼时尚未到约好的时辰,紫鸢抱着杜鹃花在街边的小店闲逛,但他始终心事重重,眼神只随意地掠过琳琅满目的货物。 忽地,紫鸢停下脚步,他掀开丝縧,把货架上的某件玩意拿下来细看。 他果然没有认错,那是在枫丹时被匪人抢走的多宝格圆盒。 这多宝格圆盒是眠樱特地吩咐木匠打造,其花纹样式独一无二,紫鸢把圆盒反过来,底部有一道浅浅的裂纹,那是海棠馆的下人不慎把多宝格圆盒摔到地上弄出来的。 最奇怪的是,既然这多宝格圆盒是在枫丹附近被抢走的,相隔一年多遽然在京都出现,说不定已经转了好几手,应当变得较为残旧,但它的外观跟之前没有太大分别,就像是一直留在某人的手里,那人来到京都才决定卖出货物。 靳青岚的话在紫鸢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说过还有一个匪人在逃,而那个匪人好像是逃往京都的方向。 紫鸢心里一片冰凉,恨不得马上赶回流莺馆,靳青岚和眠樱里应外合毁了这山寨,那匪人说不定会找眠樱麻烦,尤其现在流莺馆也是危如累卵,强敌环伺,但他知道单靠自己和眠樱是没用的,必须要把此事禀告靳青岚,当下强逼自己冷静下来,走到掌柜身边,问道:「你记得这圆盒是谁卖给你的吗?」 「请这位娘子见谅,我们的货物是不问来历的。」 紫鸢唯有转头吩咐下人买下这多宝格圆盒,掌柜看见这位艳装丽人的侍从竟然是男人,不禁惊疑地看着紫鸢,但他显然很快地明白过来,便神色如常地接过下人递来的银两。 离开店子後,紫鸢来到约定的碧桃树下,碧桃烂漫娇红,欲伴彩云飞去,万斛金莲照九衢。他茕茕而立,以绘桃花蛱蝶泥金绢扇掩红妆,远山横秀,美盼娇回,然而他一直等到月上西楼,还是等不到靳青岚。 银浦流云初度月,层台云集梨园乐,楼台霏雾,箫鼓向晚,丝管纷纷,金络玉衔嘶马,九陌游人起陌尘,笼街细柳娇无力,勾栏里表演着《琼林宴》,身手灵活的武生脱下鞋子一踢,正好把鞋子不偏不倚地踢到头顶上,完全不需要双手协助,引来无数观众的欢呼喝采。 明明是首次看到京都的绮筵春夜,但没有眠樱陪伴,紫鸢只是感到淡而无味。 紫鸢低头看着怀抱的杜鹃花,不禁黛眉颦翠。他本打算买些颜色喜庆的花送给眠樱,但这杜鹃花的颜色实在太红了,如同猩猩血染,甚至有点不祥了。 不知不觉,已是蜜烛花光清夜阑,云间月色明如素,紫鸢只道靳青岚因公务繁忙而失约,他这连男妾也不如的身份自是不敢贸然到廷尉司里打扰靳青岚,唯有先打道回府,确保眠樱的平安,下次见到靳青岚再诚心请罪。 下人却连声劝道:「若靳大人真的不来了,他总会打发侍从通知小姐的。如果小姐贸然离开这里,靳大人又来了,恐怕靳大人会不太高兴。」 想到靳青岚的古怪脾气,紫鸢纵是心焦如焚,还是不得不在原地枯等,他等到人潮渐渐散去的时份,终於还是决定坐上马车回到流莺馆。 此时,角落的悬鼓「咚咚」地响起来,吓得紫鸢几乎从马车的脚踏掉下来,他按着噗噗地跳个不停的胸口,才想起京都不同於望霞,毕竟是天子脚下,所以有着极为严厉的宵禁。 不远处几个官兵正在凶巴巴地赶人,其中一个官兵走到紫鸢的面前,他大约是见到紫鸢珠钿翠珥,簪艳粉浓香,态度也没那麽恶劣,只是板着脸道:「这位娘子,暮鼓已响,宵禁将至,人车不得通行,违者处以鞭刑,请娘子尽快找个地方歇息吧。」 这里离流莺馆很远,如果没有马车根本回不了流莺馆,但紫鸢哪里敢开罪官兵,只好盈盈福身道:「奴家谢谢官爷提点。」 紫鸢吩咐下人以纱笼引道,薄罗衫子柳腰风,六铢步月生绡,带着马夫走进最接近的坊门,打算随便找间找客栈过夜。 坊巷愔愔,浮云似帐月成鈎,他们经过一间快要打烊的破落酒家,年幼瘦小的歌女坐在门边,幽幽地唱着「一去影无踪,何日相逢。要相见难得相见,除非纸上画真容,梦里相逢」,嗓音明明还是十分稚嫩,却听得紫鸢不寒而栗。 花枝向月云含吐,数枝幽艳湿啼红,网尘洞户春沉静,婵娟月色浸栏杆。 拘水月在手,花香粘湿衣,紫鸢在客栈的厢房里梳洗後便匆匆就寝,或许是习惯了在眠樱的怀中入睡,他再次寤寐思服,难以入睡,怀里的多宝格圆盒硬梆梆的,他却是舍不得放在床边,唯有抱着眠樱的礼物,他才感到安心一点。 直至宝篆烟消香已残,子规啼处隔窗纱,紫鸢还是睡不着,唯有坐起来临水开朱户。 但见香雾空蒙月转廊,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紫鸢的心里不断下沉,他低头一看,窗边的杜鹃顷刻之前还是张扬艳红,此际却已经隐约带着枯萎之势。
第54章 【一连串鸟居如同阴冷的深渊,尽头没有光明,唯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宵禁甫一结束,紫鸢立即赶回流莺馆。 昼雨如愁,春水和云湿,杨柳丝牵两岸风,紫鸢等不及下人为他撑伞便走下马车,门房一见到他便道:「小姐,靳大人正在大厅里等着您……」 紫鸢截口问道:「眠樱呢?」 门房微微张嘴,说不出话来。 紫鸢就像被当头淋了一身冷水,他跌跌撞撞地穿过垂花门,几乎被门槛绊倒,他早已忘却平日的婀娜多姿,只是提起裙摆经过净甃玉阶,跑过漫无尽头的回廊,飞花乱如絮,萦盈艳曳满,燕拂风檐,蝶翻露草,一路挂满回廊的羊角灯已经全数熄灭,正寂寞地随风晃动,如同向旅人挥手作别。 终於,紫鸢气喘吁吁地来到眠樱的香闺里。 不同於上次的大搜掠,香闺里凤凰帷,宫锦金带枕,银台烛烬香销鼎,翠针金镂犹在,见证着眠樱和紫鸢无数缠绵的拔步床收得乾乾净净,周遭却是阒其无人。 紫鸢有种强烈的感觉,眠樱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磕磕绊绊地绕过珠帘罗幕卷银泥,绣桃柳双燕枕屏前的七宝扇和银花树钗消失无踪,青白釉联珠纹玉壶春瓶里插着几朵大山樱,是昨天眠樱亲手摘下的,他今早没有如常地起来采花。 紫鸢走到黄玉龙凤纹梳妆台前,他还记得眠樱多少次在这里玉指剪裁罗胜,金盘点缀酥山,现在梳妆台上叠放着一方月白色缠枝莲织金缎帕,缎帕里微微凸起,似乎藏着什麽东西。 他着魔似地打开丝帕,里面是十根长指甲,如同杜鹃花血红的花瓣。 指甲的边缘剪得很俐落,指甲上的猩红是紫鸢某次燕好後亲自为眠樱染上的。缎帕旁边是一根断成两截的和田白玉箫,那是代表着眠樱的男妓身份的玉箫,玉箫的断口凹凸不平,就像被寒风吹断的残枝,显然不是以刀剑砍断,而是硬生生地折断的。 正在此时,身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紫鸢猝然回头,罗袖无意中拂过镜台,镜台砰然倒地,哗啦哗啦地摔个粉碎。 紫鸢呆若木鸡地看着满地残骸,千百块大大小小的镜子碎片倒映着无数张苍白扭曲的脸庞,昨天眠樱正是在这面镜台前为他梳妆,而他也曾经在这面镜台前为眠樱挽起流苏髻,现在却已是破镜难圆了。 他跌跪在地上,想要捡起尖锐的碎片,一人忽然抓着他的手腕。 紫鸢茫然抬头,靳青岚正静静地看着他,脸色阴沉得几乎滴出水来,他穿着云雁细锦深衣,红木框点翠百宝嵌花鸟屏风在他的身後投落阴影。 「大人……」 紫鸢泪垂玉箸正汍澜,哀凄如杜鹃泣血,他来不及梳妆就赶回来,此际宿鬟尚卷,残妆已薄,无复唇珠,才馀眉萼,靥上星稀,黄中月落,腰褭轻笼小驻,更是楚楚动人。 「他走了。」 靳青岚的声音是那麽冷漠,打破了紫鸢最後的一点幻象。 紫鸢杏眼圆睁地看着靳青岚,彷佛听不懂他在说什麽。 「昨夜即将宵禁时,眠樱带着那个厨子逃走了,相里家在京都找了一整夜,刚刚他们通知了我,虽然还没有找到,但他们会继续大搜索。」 「逃走」两字如同轰雷般在紫鸢的脑里炸开,他紧紧地拉着靳青岚的衣袖,颤声问道:「相里家……为什麽要找眠樱?」 靳青岚没有回答,只是反手抓着紫鸢的手臂,几乎是拖着紫鸢到马厩里,力度大得跟铁钳一样,好像要硬生生地捏碎紫鸢的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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