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第二日,便是西夜使团入京的日子。 宋清安知道这些时,正身处裴卿的书房。地上都是散乱的奏折书简,桌案被清出一块空白。 她伏在案上,凉意自肌肤相贴处渗入。于其身后,裴卿正执笔,在她背上绘着另一半的蝶翅。 脊背上湿凉酥痒,笔尖划过之处,皆激起一片细密的疙瘩。宋清安努力不去在意身后,然四下岑寂中,背上的感官变得格外灵敏。 她几乎能想象出,裴卿画了什么。 又过去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裴卿搁下笔,缓缓俯身到宋清安耳畔。 身后压迫感陡然增强,裴卿的声音在耳际响起:“公主很听话,咱家……很满意。” 一边说着,裴卿的指尖自上而下,暧昧划过她脊背。 宋清安自然知道他在说什么。 除了那半边蝶翅还在……此次为不再被裴卿抢了小衣,宋清安索性就没有穿。 她仍记得裴卿发现时,还闷笑了一声。 宋清安心里默默记仇,恶劣想道,来日定要在裴卿身上画满乌龟大王八。 裴卿直起身子,悠然在椅上坐下。墨迹未干,宋清安只得暂时半披着衣裳。她背对裴卿而立,闷声问道:“裴掌印如今信我真心了吗?” “咱家从未说过不信。” 裴卿避重就轻,指节在扶手上轻轻叩击。漆黑眼眸中,倒映着宋清安袅袅婷婷的身影。 一对殷红蝶翅正好绘在其蝶骨之上,其下腰身纤细,盈盈不堪一握。 想那玉腰奴若是成精化了人形,大抵便是这般模样吧。 “公主不必心急,不是还有些时日吗?” 仗着裴卿看不见她表情,宋清安撇了撇嘴。 不过也有几分道理……于她而言有万般难处的事,或许在裴卿这里,只消一句话。 — “臣听闻,陛下有意让大梁与西夜和亲。” 裴卿与宋清安说的是不急,但当晚入崇明宫时,他便与梁帝提起了此事。 彼时梁帝刚用了寒食散,衣衫半敞,面色已开始发红。 “朕确有此意。” 裴卿略低了头,腰背始终不曾弯一弯:“陛下可有人选?” 梁帝扯了扯衣襟扇风,道:“朕已与贵妃商议过,便让三公主去吧。” “恕臣多嘴,陛下可曾着真人看过,让三公主和亲,是否合宜?” “这……”寒食散的效用渐渐发作,梁帝浑身开始燥热起来。他迟疑了片刻道:“还不曾。” 裴卿低眸扯了扯嘴角:“陛下该宣真人一趟,若是有损气运,岂非得不偿失?” “是,是。” 梁帝短促地应两声,在寒食散作用下,他开始于殿中疾走,四下宫人纷纷退避。 裴卿挪到一侧让梁帝通过,同时向身旁的宦人使了个眼色。 不一会儿,一位鹤颜白发的老道随着方才的宦人入了殿内。他小心翼翼抬头,见梁帝无暇顾及他,便看向裴卿。 裴卿微微侧眸,冷厉眼神如刃,老道又低下头去,向殿中行了几步。 “贫道叩见陛下。”
第15章 暗潮 见那老道跪拜,梁帝急急上前要去搀他:“吴真人,朕不是说过,你见朕不需行礼!” 吴真人顺势起身,梁帝再度走起来,他便小步随在其后:“陛下有事要问贫道吗?” “有劳真人算上一算,三公主可否与西夜和亲?” 吴真人就此退到一边,装模作样地掐着手指捻算。梁帝一边走着,一边不住地扭头去瞧吴真人。 但见他摇了摇头,叹了一气。梁帝的心猛然提起,连忙走到跟前:“可是有什么不妥?” 吴真人眯着眼,捋了捋白须,徐徐说道:“若是令三公主和亲,可解一时之困,但后患无穷啊。” “什么?” “三公主乃命定贵格,若是远嫁西夜,则令西夜愈发强大,定会反噬我朝。” 此时吴真人一改先前畏缩小心的模样,他面色肃然,一番话直将梁帝身上的热意压下去半截。 因着寒食散的影响,梁帝的头脑也如浆糊般。他没了主意,调转头去看裴卿:“裴卿,你说……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裴卿立在烛火稍暗处,半个身子都在阴影中。闻言,他笑了笑,阴恻恻的:“回陛下,臣以为,换个和亲公主便是了。” “掌印大人此法可行。” 吴真人连忙接话,让梁帝心神稍定。 “西夜使团将要入京,朕该从何处寻那新的和亲公主?” “陛下,既然先前由贵妃娘娘的抉择有疏漏,臣以为,可选柳氏女,便当是贵妃娘娘将功折过了。” 裴卿所言完全可被治罪大不敬,但梁帝显然不在意,甚至还赞同道:“卿所言甚是,便按你的意思办吧。” 裴卿拱了拱手:“此处有吴真人在,那臣便先告退了。” 梁帝胡乱应了几声,便与吴真人说起了其他事。 裴卿退出了内殿,缓步向崇明宫外去。 虽知吴真人所言都是信口胡诌,但一想到宋清安,裴卿眼前便浮现出那对殷红蝶翅。 或许还真如那老道所说,依他看,宋清安若真嫁去了西夜,只怕会将西夜后宫搅得天翻地覆。 被迷了心窍的西夜王……便率兵攻来,也未可知啊。 想到那几件尚且放置在东厂的带毒衣裳,裴卿心下一哂。 公主惹的麻烦可真不少,他做的,早已超出当时约定了。 该收些回报…… 裴卿转了转玉扳指,突然有些想念那温软触感。 — 次日午后,梁帝宣召柳思瑾入宫。 柳思瑾是柳相家中最小的庶女,但柳相为了拉拢朝臣,对柳思瑾精心栽培。其年方二八,已在京中小有名声。 宋清安知道此事时已是晚膳时分了,竹烟一边布菜一边絮絮:“听闻贵妃娘娘去崇明宫求见陛下,被拦在外头,足足跪了一个时辰。回去时差点从阶上跌下去。” “她能不心急吗?” 宋清安已可想见柳绮筠当时心情,被精心培养、正当妙龄的庶妹似是要入宫,若是宠盛一时,她这个嫡姐只怕就会被柳相冷落。 但……梁帝这些年醉心求仙,并不是急色之人。这般突然宣召柳思瑾,还是有些奇怪。 有些想法只要起了苗头,便会在心中生根发芽。 宋清安的眼眸微微亮起,莫非……柳思瑾并不是要入宫为妃,而是…… 窗外忽地传来细细的猫叫声,竹烟神色如常搁下筷子,走到了窗边。 “这样冷的天气,怎还会有猫?” 竹烟一边口中抱怨,一边开了窗驱赶。片刻过后,她轻轻关上窗,到了宋清安身侧时,便将袖袍中的字条递了过去。 宋清安扫过一眼,便将字条放在烛灯上烧了。 带着火星子的纸屑飘散,映在她瞳中,明明灭灭。竹烟仔细觑着宋清安脸色,终是忍不住出声询问:“二殿下他……” 想到字条上的消息,宋清安不由得按了按太阳穴。 “兄长他果然也被阻了。”宋清安心底涌起一阵烦躁,原先眼瞧着兄长便可回京,被柳绮筠柳相那么一搅和,不知又该等到何时。 竹烟自是明白其心中所想,便劝道:“公主也别太着急了,二殿下定会回来的。” “我知道,我就是担心……有人比兄长更早回来。” 宋清安眼眸暗下,平静水面渐渐变得幽深诡谲。 宣王。 自梁帝登基之后,宣王便被赶去了巴蜀封地,从未回京。 可眼下……只怕有人坐不住了。 就是不知,他们为宣王寻了个什么由头? “陛下,臣有一事启奏。” 朝议时,柳相持笏出列,向龙椅之上恭敬道。 梁帝眼眸半阖,看起来很是恹恹:“说。” “上元佳期将至,又逢昭定公主册封之喜。臣斗胆,恳请陛下降旨,让宣王殿下回京。” 话音刚落,大殿之上霎时沉寂。梁帝缓缓直起了身子,低声:“你说什么?” “臣恳请陛下,令宣王殿下回京。” 柳相一板一眼,又重复了一遍。 立在龙椅之侧的裴卿不由得朝柳相看了一眼。 这惯会见风使舵的老匹夫,今日是着了魔不成? 果不其然,梁帝怒极反笑,一时大殿上群臣跪地,无人敢抬头。 柳相如同鹤立鸡群一般,直戳戳站在原地,端的是一副忠烈模样。 “柳自明,他许了你什么好处?” 梁帝盛怒之下,竟直呼出了柳相的名讳。柳相的面色白了白,却是态度坚定。 “一切皆是臣的个人想法,与宣王殿下无关。” “臣以为,上元佳节,本该是团圆日子。宣王殿下数年不曾回京,合该相聚,亦是为昭定公主册封之礼添一份见证。” 裴卿挑了挑眉,算是看明白了柳相的心思。 梁帝生性多疑,早些时候没少杀功臣。其中自是有不少被误杀的忠臣,这么些年过去,梁帝迷上求仙之道,早年之事,都成了他心中业障。 他虽依旧多疑,却变得偏爱“忠臣直谏”这一套。 柳相此番便是刻意而为,纵然说辞蹩脚了点,但毕竟态度已经有了。 就看梁帝可愿接受了。 裴卿睇了眼梁帝,只觉他倒是可怜。 臣子算计,儿女记恨,兄弟阋墙…… 观座下群臣俯首帖耳,可个个都在心里谋算着。 殿中静得让人害怕,不知过去多久,梁帝冷笑一声,却道:“那便听你一言。” “裴卿,传朕旨意,即刻召宣王,回京。” “是。” 裴卿低声应下,侧眸时,正与柳相的视线对上。 裴卿一哂,收回了视线。 他们想做什么,与他又何干? 谁坐在这个位置上,于裴卿而言,都是一样的。 只要梁帝一去,无论新继位的是何人,都不会留他性命。 这样的结局,裴卿早在入宫时便已预见。 他是不被期待的人,从来如是。 梁帝正在一旁斥着柳相,然柳相目的已然达成,被训几句,罚个俸禄,也是不痛不痒。 裴卿垂眸,面无表情地看着殿下,眼前却浮现出宋清安的身影。 那日梅园中,她仰着头,眸中缱绻多情,就那般望着他。 “那……我便来爱你。” 会有人爱他吗?爱他残缺之躯,卑贱之人。 裴卿难得感到几分迷茫。 真情假意,谁又能分辨。
第16章 庇护 “陛下下旨让宣王回京?” 宋清安几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 “千真万确。” 宋清安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烦躁。 “无事……想他若是刚回京,定会受严密监视,暂时掀不起什么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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