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寻做什么,都是他的自由。另外,您的老师是余太傅,不是老臣。”姜大学士终于有了反应,却依旧闭着眼,不愿看周懿一眼。 周懿愣住了,他忽然有些无措起来,连忙解释道,连自称都忘了:“……不,老师,我的老师是您,永远都是您!是因为姜寻离京参军那件事,父皇不开心所以才换了余太傅来教导我的,可在我看来,我的老师只有您啊!是您教导我做人,教我治国之道……也是您,在父皇打骂我,母后偏心周瞿的时候,是您在冰湖找到我,给我带了只烤鸡让我填饱肚子的,明明……明明您曾经说过,如果储君是我,我未必做的没有周鹤好,那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您也这样对我呢……” 周懿一直是记得的,自己自出生起就不被看好,父皇的目光永远在周鹤身上,母后呢,只顾着那个被虞贵妃虐待的周瞿,先帝三个儿子,只有自己,不被人重视,在国子监,连姜覆雪和萧泽林他们也是愿意和周鹤玩到一起,不乐意答理自己。 他其实很羡慕,羡慕周鹤,羡慕周瞿,羡慕姜覆雪,甚至是罗溯,他都羡慕。 那个时候,姜大学士告诉他,想加入那群人,就不要自卑,也不要觉得自己是皇子就高人一等。 可为什么,他们看起来什么都会,什么都懂,但又为什么那么自在呢?明明所有人肩上的担子都很重,为什么他们看起来那么自由呢? 周懿记得,当时姜大学士给他倒了一杯酒,那是年幼的周懿第一次喝酒,被呛的不轻,但姜大学士却笑了,他还记得姜大学士当时说的什么。 姜大学士说,“你看啊,那群小子,他们其实早就背着我不知道偷喝了多少次酒了,你羡慕他们什么呢?无非就是,他们和你一样,却和你又不一样。一样在于,他们也被人期待着,储君,臣子,世子,天才,你以为这些词压在他们身上压力不大吗?很大,甚至会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你和他们不同的地方就在,他们懂及时行乐,他们会去做这个年纪想做的事,而你,把自己封闭起来了。” 懵懂的周懿因为酒精,红着一张小脸坐在姜大学士面前,看他一副认真的神情,姜大学士就笑,又给他倒了杯苦茶,周懿二话不说就端起茶杯喝了干净,随后就苦的他眼泪都出来了。 姜大学士却不管他,目光落在院子里,姜覆雪刚和罗河萧泽林两人一起下河摸完鱼,被姜大学士逮到了,三人现在正一边晒太阳把衣服晒干一边罚站呢。 姜大学士指着姜覆雪道:“你看姜覆雪,在你看来,他很光鲜亮丽?但其实背地里,他还真没少干什么偷鸡摸狗的坏事,被我知道了他就得挨打,可他打不怕啊,好了继续到处跑着玩,唯一可取的地方就是,他功课从未落下。” 说这话时,周懿察觉到姜大学士语气里隐隐的自豪,也是,哪怕姜覆雪整天和罗河到处惹祸,可姜覆雪的功课却一直是数一数二的,也怪不得周鹤也很喜欢找姜覆雪聊一些他听不懂的话题了。 “二殿下,不妨试着放下束缚在你身上的枷锁,去做你这个年纪应该做的事,被不看好又怎么样?被忽视又怎么样?当你活出自我,而不是成为书本的奴隶时,你坦然面对,再接受一切,去享受一切。等那时,你再翻开书籍,学到的知识,才会真正属于你,说不定也是为你紧张的人生增添一笔不一样的色彩,你觉得呢?” 姜大学士曾这样和自己说过。 那段时间,周懿确实试着去放纵自己了,也是那个时候,他以为自己真的融入周鹤他们了,连姜覆雪那个自负的人,都愿意帮自己做风筝然后带自己去玩。 周懿记得,那大概是他最开心的日子吧,姜大学士没有骗他,那段时日,连他一直垫底的功课都有所进步,皇后也更关心他了,他放下了皇子的身段,学会了不耻下问,遇到不会的还会去请教周鹤和姜覆雪,也好在,周鹤和姜覆雪都有耐心教他。 可变故来得太快了,科举舞弊案之后,教导周鹤和姜覆雪的万太傅自戕狱中,周鹤成了梁王,被赶到襄阳去了,而姜覆雪也弃文从军去了沽荆,太子的位置,就这么轮到周懿来坐了,而先帝也因为姜覆雪未曾按自己的安排留在京城而迁怒姜大学士,还美名其曰,周懿已经是太子了,换个老师教也正常。 也是自从余太傅教导周懿之后,周懿再也不知自由为何物,每日的课业繁重的他喘不过气,刚歇下了,父皇又来抽查他的功课了。 他知道,如果不是周鹤被牵扯,父皇其实根本看不起自己,也觉得自己没用,但比起周瞿那个比自己还没用的废物,父皇只能选自己来当这个储君而已。 夜深人静时,周懿也会想,是不是曾经周鹤和姜覆雪身上的担子都落在自己肩上了,所以他才会那么累。 但没有人能给他答案,连唯一一个可能为他解答的姜大学士,他也没有脸面再去找了。 毕竟他没有成为姜大学士口中说的那种人。 是吧,他看不起周瞿,实际上他自己更看不起自己,所经历的随波逐流的一切,连同他那被摔碎了太多次的自尊心,他没有成为自己曾经梦想成为的人,而是如今变成了权利的牺牲品。 这盘棋,执棋人一直是周鹤和先帝,连姜覆雪都是周鹤的旗子,更何况自己呢? 许久,姜大学士睁开双眼,看向周懿的双眼满是失望,而这失望,却让周懿重新找到希望般,他激动的靠近姜大学士,渴望的询问道:“老师……您还是当我是学生的对吧?” 姜大学士却摇了摇头,长叹道:“……二殿下,何必呢,此局已定,你输了。” 周懿怔住了,他知道姜大学士说的什么意思。 “……哈,哈哈……”周懿往后一瘫,双目失神道:“对……也对,周鹤对皇位势在必得,哪怕姜寻不帮他,还有凛冬,还有寅庭呢……哈哈,您说得对,我输了,输得彻底……” 周懿抬起头,看向牢房之上的天窗,外面正在飘雪。 从我成为太子那天,我就注定会输,能给这江山留下浓墨重彩那笔的人,也主动不会是自己。 姜大学士垂着头,语气一如当年,“二殿下,京城吃人吃得还少吗?你到底是生错了,若是有机会,还是做回你自己,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就像十四年前。” 就像十四年前。 许久,周懿突然咧开嘴笑了,却不是虞太后被逼入绝境时的癫狂,他笑的释然,随后他低下头,又给自己倒了杯酒,端着另一杯递给姜大学士,这次姜大学士没有拒绝他。 师徒两就这么碰了这迟了十四年的杯。 两人都喝完杯中的酒后,周懿站了起来,他脸上依旧笑着,随后对着姜大学士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老师,这段时间是学生昏了头,您和师娘受苦了,学生这就放您和姜府其他人出去。” 姜大学士却是摇了摇头,“你可愿放过你自己?” 面对姜大学士的问题,周懿只是笑了笑:“……连周瞿那样的胆小鬼都没逃走,朕是大燕的皇帝,自然也不会逃走。” 等周懿离开许久,已经来人请姜大学士出牢房了,姜大学士才站起身,抬头看向天窗外,雪已经停了。 良久,姜大学士才留下一声叹息。 夜半,一声炸雷在沽荆上空响起,姜覆雪被惊醒坐起,连带着一旁的秦尽崖也醒了。 “覆雪?”秦尽崖有些担心的坐起身去拉姜覆雪的手,房外的闪电照亮了屋子,秦尽崖发现姜覆雪头上都是冷汗。 姜覆雪只是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心慌得厉害,明日就要去凛冬了,此时他应该好好休息才对。 秦尽崖起身下榻去打开窗户往外看了一眼,瓢泼大雨已经下起来了。 秦尽崖关上窗户,转身去倒了杯水回去递给姜覆雪,皱眉道:“怪了,冬季怎么会下这么大的雨,这雷电也响的不正常。” 姜覆雪听见了窗外的雷雨交加,心慌得更厉害了,他心不在焉的接过杯子喝了口水,忧心忡忡道:“不知怎么的,我心里很不踏实……” 秦尽崖坐下来搂过姜覆雪的肩膀亲了亲姜覆雪的耳侧安慰他:“没事,我在呢,别怕啊……” 秦尽崖的话对姜覆雪完全不起作用,姜覆雪刚想跟秦尽崖说一声睡不着了想去军营看看,门外就传来了剧烈的敲门声。 秦尽崖和姜覆雪对视一眼,秦尽崖松开姜覆雪就去开门,门刚一打开,浑身湿透的冯梧就闯了进来,他越过秦尽崖,慌忙的跑到姜覆雪面前。 姜覆雪在看见冯梧脸上带着焦急慌乱的那刻,冷意就在全身蔓延。 “将军……京城出事了,本来颐广帝已经放了姜府的人了,但岑皇后知道这事和颐广帝大吵了一架,说您都要造反了,颐广帝居然还把姜家人放了……之后,之后……” 姜覆雪把水杯扔在冯梧肩膀上,吼道:“之后什么?说啊!” 冯梧这才哆嗦道:“今夜,岑皇后派人在姜府的井水里投了毒,姜府上下……无一幸免……” 屋外雷声大作,雨也越下越大了。 闪电照亮了姜覆雪惨白的脸,他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秦尽崖听到这消息脸上也是不可置信。 “无一幸免……一个也……”姜覆雪呢喃着,随后想下床榻,却一个不稳要栽下来。 “覆雪!”秦尽崖反应过来立即上前扶住姜覆雪。 姜覆雪低着头缄默了许久后,他突然抬起头来,面上和平常无异,他对秦尽崖摇了摇头,“我没事……溪闲,岑氏现在是在,皇宫里是吗?” “在的!但应该已经死了,同姜府上下遇害的消息一道传来的还有,得知岑皇后给姜府下毒,颐广帝大怒,把岑皇后下了狱,人在狱中就被打死了……”姜覆雪这反应,连冯梧都吓到了,哪怕姜覆雪吼出来还是砸东西发泄也好,可姜覆雪面上太平静了,越是平静越是让人害怕担心。 姜覆雪垂着头,点了点头,他眼神空洞,嘴里只重复着一句:“死了好,死了好……” 秦尽崖被他这幅样子吓得不轻,连忙跟冯梧道:“麻烦去帮我把林序找来!” 冯梧也很担心姜覆雪,立即就去林在琴所在的屋子一脚踹开门,外面又是雷雨交加,林在琴还半梦半醒的,他还以为阎王大半夜的来索命了。 直到冯梧走近他才看清是冯梧,刚想问冯梧怎么回事,就被冯梧抓着领子从床榻上提下来了。 林在琴懵得不行:“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冯梧回头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京城来消息,姜府上下全都遇害了,将军刚得到消息,人可能受到刺激了,有点……唉!反正你跟我走就对了!” 但光是听冯梧前面说的,林在琴就也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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