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神智明明是清醒的,告诉自己再犯诫师尊绝不轻饶,然而说出的话却携了轻松快活的气息:“是啊,师尊说如果我刻苦修炼,表现得好就准许我下山一次。” 我在撒谎。手心沁出的汗意被微风卷走,一种情绪似乎将我从头到尾劈开成两半,让我一半在害怕,一半在说假话。 然而我要为我的谎话负责。最后对惩罚的恐惧还是被压下,因为我不想让楚兄失望。 “太好了!虽说带你去游历这事有些不太现实,但能再相见一次也是好的,竟思,你说你在山上生活无聊乏味,我在山下又何尝不是……” 楚兄声音戛然而止,然而未尽之意我却隐约懂得。原来不止我一人在这边想念,远在山下的楚兄对我同样如此,这叫我脑袋微微有些发热,勇气比恐惧来得更早,于是我擅自下了决定,定要再下山一次。 “我们会再见的。”我很坚定。 有风从窗户外面吹来,拂过我的手,我的眼,然后携了这竹简内的声音钻进我的耳。 “你真的很好。”楚兄忽然很突兀地说了这么一句。 这叫我方才仿佛很坚韧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我紧紧握着竹简,有些说不出话。 在天穹山,我是惹人厌烦的。可在楚兄那里,他说我很好。 我如何好了?不知不觉我问了出口。 楚兄在那边笑了笑,低低的声音如淙淙的流水:“与你相处了才知你的好,你若想知道,等我们下次见面,我再同你说。” 我想我现在不止是心口发热,脸颊也在发烫。 之后我们又密密说了好些话,直至浓黑的夜色吞噬了月亮,我们才断开竹简联系。 然而我望着屋内一方横梁却睡不着了,楚兄的声音仿佛仍在我耳边轻轻响着,而在这种如梦似幻的想象中,他那俊气的脸在我脑海里被勾勒了出来,那张面孔愈清晰,我就愈清醒。 我不知这是为何,就好像我也不明白为何我脸颊的热度久久难以散去,但我清楚地知道,我想见他,想和他说话。 尤其是他声音在竹简内断掉的那一刹那,我几乎控制不住地将“不”字说出口,等到彻底安静下来,心口才沁入夜的凉意,空落落的抓不住边际。 于是一夜未眠。 第二日我脑袋昏昏沉沉地推开窗户,呼吸了几口清晨的空气,一夜的思虑叫我精神恹恹,陡然看到二师兄站在外面,他见我眼下两块乌青吓了一跳,我连防备他的精神都没有了,向他问好便要走开,然而他只用腿稍微拦了我一下我便头重脚轻地往地上栽倒过去。 他一把揽住我的腰将我扶正,只是手还放在那里没有拿开,我畏惧地缩了缩,稍微清醒了些。 二师兄搂着我低头问:“瞧你这副萎靡的模样,怎么昨天一夜没睡吗?这么用功啊?” 我不敢看他艳丽却危险的脸,微微一扭头,一袭白衣映入我们眼帘。大师兄从远处走来,长眉入鬓,神情淡漠,路过我们身边时只对着二师兄略一点头便走开了。 我习以为常,只是趁机躲开了二师兄仍放在我腰上的手。 他意味不明地笑笑,望着大师兄离去的背影道:“他这是去师尊那里了?” 我没什么表情地回他:“你不也经常去?”师尊对他们用心栽培,慷慨相授,哪怕闭关期间也不忘叫他们分别去他洞府听授。 我只当二师兄是在嫉妒大师兄这个月比他多去了一次。 二师兄却皱眉说:“我那是去……”说到一半他顿了顿才又嘲弄道:“谁知道他去做什么?” 我一夜未合眼本就精神不足格外倦怠,便连敷衍他也懒得敷衍了,对他所说也无甚兴趣,打了水转身就要回房内。 二师兄一双狐狸眼眯起来,好像在算计什么,我一见他这模样就心慌,因为通常他露出这个表情,我就要遭殃了。 但出乎意料的他仿佛心情很好,笑了笑,从身后拿了几个果子给我,我见那果子色泽鲜艳哪里敢吃,心惊胆战地收下感谢,他摸了摸我的头,我浑身汗毛竖起僵硬着看他也离去。 难道大清早二师兄来只为给我几个果子?而且看起来是能吃死人的那种。我把果子放进柜子里不再理会,对二师兄的阴晴不定算是彻底怕了。
第11章 十一 ===== 二师兄离开后,我昏昏沉沉地一头倒伏在床上了,再醒来,天色已经黯然。 身边的竹简闪着红光,于是我手忙脚乱地从床上爬起来,深呼吸一口气,才轻轻拉了拉那上头的绳子轻轻叫楚兄的名字,那边几乎是瞬间回道:“我在。” 我懊恼自己睡觉误时,还没等向他道歉赔罪,他又问:“你没事吧?不是定好了酉时吗?怎的都戌时了才回?”他语气关切,几句话只叫我一身疲惫扫轻,整个人都活泛起来。 我不好意思说昨日因纠结思念一夜难眠,结巴着只说是自己贪睡忘了时辰。 今日楚兄讲的是小渔村村民智斗水怪的故事,他说在连绵的山那边是无尽的海,海里藏着一只巨大而丑陋的水怪,它长着两只灯笼一样又大又亮的眼睛,礁石一般硕大的身躯,尾巴轻轻一挥能掀起千丈高的浪。 我慢慢在脑海里构思这只水怪的模样,忍不住惊叹:“它真的长这样吗?” 楚兄笑着说当然,它拦住了渔民们出海的航线,还时不时骚扰渔村,大家苦不堪言。 我想这个时候应该会有某位勇士挺身而出,比如将鱼叉狠狠插进那水怪硕大丑陋的眼球里,把它打败,给全村人一个清净安宁。 不出所料,楚兄的故事里确实有这样一位勇敢无畏的青年站了出来,他年轻的妻子被水怪一口吞进了肚子,这位勇士便独自乘船与水怪搏斗。 不过,楚兄慢慢开口,那水怪身形巨大,又有些神通,哪里是凡人可与之对抗的,勇士几个回合便落了下风,被水怪尾巴重重地一扫进海里,再没能上来。 我在这旁瞠目结舌,这与我平时所看话本剧情发展大相径庭,勇士怎么会死呢,我听着楚兄轻描淡写地讲完这个故事,没回过神来。 直到楚兄又唤我,我才木讷地从鼻子里应了一声,楚兄沉默片刻,语气轻松地说他是骗我的,其实那勇士没死,他水性极佳,沉入海底寻得那水怪最柔软的肚腹,一叉子扎进去,不仅除掉了水怪,还救出了困在水怪肚子里的心上人。 我这才露出个笑模样,夸楚兄讲的故事都很有意思。 楚兄说我爱听就好,旁的不论,他肚子里就这些奇闻异事是说不尽的,可以天天说与我听。 我突然有些向往那位勇士了,他不仅很聪明,而且有无畏的勇气。 临近午夜,楚兄叫我看窗外,我只能瞧见天上挂着个圆滚滚的金黄色的月亮,温柔的光芒散下,穿过我的窗棂,落在我的床上。 楚兄略有些失真的声音静静响着,他说他很想我。 此话一出,我已然失去了开口的能力,昨夜我还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审判自己,我察觉自己似乎对楚兄产生了某种超出好友的情愫,然而它刚处萌芽,且我并不敢确定,于是我极力忽略它,让自己看起来还是一位很可靠的朋友。 然而今日楚兄坦坦荡荡地用他沉稳的一把嗓子说他想我了。我告诉自己楚兄这是对朋友的思念,他不曾嫌弃我是断袖,我不能用我的冒犯的情感去打扰他。不管有什么想法我都合该压在心底。 但紧接着楚兄继续说,他说他常常这样想念我,每当他很想的时候,他就在晚上结束和我的聊天后出去看看月亮,看久了,他都仿佛觉着月亮上好像住着一个我。 说到这,楚兄不好意思地笑了:“这很荒谬是不是?可我现在的感觉就是这样啊,月亮是可望不可即,可竟思,你我连望也望不到啊。” 我久久说不出话,胸腔里沸腾着的血液包裹我跳得激烈的心,某些情感不再模糊,不再是呼之欲出,我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在心动。 抬头望天,我知道此刻我正和楚兄看着同一个月亮,或许也有同样的思念,我轻声喃喃:“楚兄,那位勇士,真的很勇敢,真的。” 楚兄略沉的呼吸扑在我耳边,然后他说夜深了,早些睡吧。 …… 次日清晨我早早便起了床,修炼了两个时辰,觉着胸中郁结着的浊气散去了些,我才开始细细思索起昨晚我便决定的事情。 我要下山。 楚兄故事里的青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即便冒着失去生命的危险也要与水怪搏斗一试。 虽然这只是个故事,但我想我真的也可以勇敢一次。 这个时候我才感激起怀霁还在生我的气了,他日日不见踪影一心修炼,早把我抛到脑后,不似从前那样常常寻我,自然不会注意我的行踪。 大师兄谪仙一般的人物,我对于他还不如他鞋上的一块黄泥更让他有兴趣,自从我上次除了禁令,便几乎再也没同他说过话。 至于二师兄,只消挑个师尊唤他去听授的时间便也可避免被发现的可能,甚至连师尊那边都一并不用担心。 我筹谋得谨慎,然而万事总有变数,我在赌,一旦赌输便要承受师尊滔天的怒火。 但我想我好歹要鼓起勇气把这份感情说出口,我这些天的患得患失皆是来自喜欢二字。楚兄他厌憎也罢,冷漠也罢,他应该知道。 犹记得他曾对我说过,我们是朋友,我有什么话都可以对他讲,他希望我不要瞒他。除却某些不得已的谎言,我确应全部告诉他。 我何尝不是怀着一点隐秘的盼望,期盼他也能回应我,然而我长到现在,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最幸运的便是遇到他,我便也不敢强求我这得寸进尺的愿望能被实现了。 但我想真切叫他知道,我喜欢他。 出发前一日,我偷偷在二师兄院旁听到刚从师尊那回来的大师兄通知他第二日去见师尊,于是当晚我便告诉楚兄第二日我和他巳时左右在放灯的那条河边相见。 楚兄欢喜极了,说不见不散。 我第二日天未亮便下了山。 我想起楚兄说过他曾在河边等过我几次,然而都没有等到,他那时一定很失望,看着太阳升太阳落,可等的人始终看不见。这次我要做等待的那个。 凭着记忆我勉强在辰时穿过了那条巷子,白日和那夜的景象完全不同,冷清萧瑟,晨风向我迎面而来,我又看到了那条熟悉的河。 和那个人。 只看背影我便认出了楚兄,他背对着我看向远处,初升的红日将他的发丝染得金黄透亮,他笼在清晨露水蒸腾聚成的雾气里,叫我恍惚起来。 我突然有些不敢靠近了。 他在这等了多久?一个时辰?他打算等多久?我不知道。 露水沾湿了他的衣袖,他仿佛和后面水天相接的景色融为一体,画一样地伫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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