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与我说话交流,只是例行公事一般见我好手好脚地坐在那便一言不发地离开,叫我想说句谢谢都找不到空隙。 瞧他这模样,那日果真只是履行了作为大师兄管教师弟的责任,并不是见我受苦可怜才出手救我。 我全都明白,因而便将几句致谢吞下喉咙埋在心底,安稳地度过这一月禁足期——我不曾感受到度日如年的苦闷,反而清闲自在。 大师兄说师尊又闭关了,叫我不要再违背师尊的命令打扰他老人家。仿佛他此次短暂的出关只是为了惩罚我偷跑下山一事。 我自嘲自己何德何能。 都说天穹山是离上界最近的一座山,只是其中瘴气弥漫,毒虫密布,故从不曾有不修法力的凡人上来过,偌大个山头,周围环着无数小山,却只有我们四个,也难怪怀霁寂寞,总想着往山下跑。 而师尊就像山神一样镇在这里,他日复一日的闭关修炼,我不清楚其修为几何,总之是我一生都不可能达到的高度。怀霁曾说过师尊只消挥一挥手就能摧毁一个国家大半座城池,这大概已经是半步登天,快要飞升化仙的程度了吧。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春意也更深了些,我从窗外看着远处一片喜人的浓绿,是鲜活的生命气息,我沉寂一月的心也变得活泼起了。 在禁足期限的最后一天,怀霁师弟来找了我。
第4章 四 == 其实我一直都是个沉闷无趣的性子,但也许因着山上其他几人脾性都更古怪,而他与我年纪相仿,所以才愿意与我偶尔亲近一二。 可现在我不太想理他。纵使我知道罚我的是师尊,也是师尊过分的偏袒他才将一切错处推到我身上。 但想起他那日对我受罚时的冷眼相待,仿佛一切与他无关,拐人下勾栏的成了我,而他连句求情都不曾说,更不论我禁足一月连他一片衣角都未见过,这都叫我那一瞬间觉得他与其他人也并无不同,好像那点积攒出来的师兄弟情谊只是我一厢情愿,也如水中幻影一碰就散,再难拢起。 怀霁此刻就站在那里,穿着一身蓝色缎子衣袍,腰系玉带,衬得他身长如玉。一月不见他没有什么变化,皮肤光洁,一双眼清澈地望着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闭上眼不看他,将送客之意摆在了面上。他却走过来抚上我的背,问道:“师兄,你的伤口还疼吗?” 不知是我皮糙肉厚还是伤药效力太强,后背鞭伤早就好得七七八八了。但这份迟来的问候我想我不需要。 于是我只摇了摇头。 “师兄,我知道你还怨着我,可师尊要罚你谁又能阻止呢?我只怕求情火上浇油惹得他大怒,到时候受伤的还是你,不是吗?” 这一番话当真是情义深重。我心里苦笑了下,也不想问他若真如此担心我为何来看我都不曾,只道:“你来做什么,直说罢。” “你不怪我了?”怀霁低头,捧了我的脸,我不得不睁眼看他,瞧见他很真诚湿润的一双眼略带委屈地看着我,心霎时软了软,我实在难以抵挡他如此示弱,毕竟他从前确实带给我许多欢乐。 于是我叹了口气:“我从来都不曾怨恨过你,我只是气你……算了,你究竟要做什么?” “我想……师兄再陪我下一次山吧。”他又去握住我的手,慢慢开口道。 我不自觉把手用力抽了回来,又见他耷拉着眼小狗一样地看着我,以为他不懂,放轻声音回道:“我刚解除一月禁令,哪里还敢再违背师尊命令?” “不会被发现的,师尊已经又闭关了,他不会再罚你了。”他固执道。 我强耐着性子:“那还有大师兄二师兄呢?以往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便算了,如今师尊亲口嘱咐了,他们又怎会置之不理?你若是真心为我好就不要再叫我下山了。” “他们也不会说的,师兄你放心吧,我只想你陪我去。”他蹲下把头靠在我膝上,拢了我的小腿,好似幼鸟归巢般眷恋地蹭了蹭。 我颤了颤,从未见过他如此情态,心却凉了一点,他从没有考虑过我的处境,只一意耍着少年性子,他不曾想过万一再被发现怕不只是一顿鞭打那样容易了,我不是他,师尊对我没那些忍耐疼爱,于是我声音彻底冷了下来,很果断地回绝:“你不必再说了,回去吧。” 怀霁身子僵了一瞬,似是没想到他都这般撒娇了我也不肯应,慢慢抬起头看我,见我面色冷硬,似一尊不肯融化的冰雕,便收了手,站起身来。 他居高临下,那张少年面孔不笑的时候很有一种讥诮味道,我见他收了那副黏人做派反而松了口气,他本就是个不常撒娇的人,还是这副神情更符合我平日认识的那个他。 “师兄不应我,就莫怪我不顾念旧情了。” “你待如何?”他还是那个他,我万分庆幸还好没被他方才那副柔善面孔骗了去,仰头看他问道。 “师兄,其实我不想叫师尊知道他的徒弟是个断袖的”他轻轻摇了摇头,一副可惜的模样。 我愣住了,指节弓起抓紧了手下木椅,这一月时光太过平淡,叫我竟忘了还有这一回事。我不知人间是如何看待男子相恋这件事的,只从话本里寥寥几笔的描写中窥得这是很惊世骇俗,不为世人所容的。 在师尊那里这怕更是不被容忍的,更何况那人还是我。他若知晓此事,对我的厌烦定要从五分涨到十分,恨不得一鞭子抽死才好。 我沉默了,没想到怀霁会拿此事威胁我与他出去,只是他向来如此任性,从前便是这样,我次次顺从也就罢了。可这次——我在心底权衡下山被再次抓包和断袖这两件事的严重程度,一时也分不清哪个会让我更惨些。 怀霁不满我的沉默,在这之上再起一把火:“还有大师兄和二师兄,我记得二师兄似乎很讨厌这个,你也不怕我告诉他们吗?” 他凉凉的声音仿佛和二师兄那副毒蛇般的美丽面孔重合一并展开在我眼前,叫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大师兄会如何我不清楚,但关于二师兄曾有一事叫我记忆深刻。 当年昆仑曾有一路修士经过我山拜谒师尊,其中一位修士心折于二师兄的美貌,不仅白日里痴缠于他,甚至还欲夜间闯入他房内,结果被二师兄下了一记恶蛊吃空了脑袋,连个全尸也没给他留,只丢了句真是恶心至极。 这给当时还年少的我留下了很深的阴影,自那日起我才明白二师兄对我果真是“小打小闹”,便更不敢惹怒他了。 此事是如何平息的我记不得了,总之昆仑那边不占理,如何也解释不清门下弟子为何半夜擅闯他人卧房,那死了的修士似乎风评不佳,竟也无人为其出头,再加上师尊出面,二师兄就算如此毒辣地杀了人也并未受到什么惩罚。 怀霁这样轻飘飘一提,瞬间勾起那些堪称恐怖的回忆。我仿佛看见闪着诡异光芒的蛊虫吃的不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大胆修士,而是我的脑仁,这叫我顿时冷汗漫布,不敢再细想下去。 可以确定,二师兄厌极了断袖,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 怀霁见我面上似有惧意,又放柔了声音说:“只要师兄肯和我去,这件事我保证会烂在肚子里再不与旁人说。” 我咬着嘴唇不语,他又亲昵来揽我:“放心师兄,这次我一定不叫你受伤。” 这一番软硬兼施下来我溃不成军,只得讷讷点头应了,他便神色飞扬地满意离去了。
第5章 五 == 约莫又过了七八日,他悄悄带我下了山。 我们去了人间的集市,比平日的街道热闹数倍,不似戏园里大家沉醉安静地听着角儿的莺啼婉转,也没有勾栏瓦舍里熏人的香风和缠人的手臂。 有人来人往,买卖吆喝。有七嘴八舌,有步履穿梭。这份熙攘再不是书上冷冰冰的文字,很鲜活地在我面前铺展开,我才晓得,这叫烟火气。 怀霁带我下山也不过数次,全往那静谧狭窄的巷子里钻,去的都是清幽雅致的馆楼,不曾来过这样嘈杂的闹市。 他见怪不怪地看着我四处张望的惊奇模样,神秘一笑,说:“师兄,等再晚些,我带你看些更好看的。” 这叫我不禁怀疑难道他千方百计拐了我来只为给我看这些我未见过的人间景色?我理智地停住思绪,怎么会是为了我,更何况他用了威逼的手段,让我看不清他此行目的为何。 但逛着逛着我突然没那么害怕师尊的惩罚,也不怨他威胁我与他下山了,欢乐满足来得快而简单,我只是看不够似的瞧着,看那些摊前摆着的稀奇小玩意,看每个走过的人。 奇怪,单看他们每个人并没有什么特别,可人流涌动中他们的脸便开始模糊了,幻化出了温柔的笑着的面孔,极具亲和力地裹挟着我同他们一起向前走,没有排斥,他们在接纳我融合我,我成为他们当中的一个。 我突然就想起了大师兄,想起我站在他面前时也有如隔了道银河般遥远,他是一名优秀的修士,清风霁月,风姿卓然,可他又是如此的高高在上,生人勿近。 站在他身边很冷。只是不知如果是他站在这里是否还能一身冷漠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 这时已接近黄昏了,我望着天空中一抹残阳,这倒与天穹山上的别无二致,甚至在我的房间能将那块不圆满看得更清楚,血色更深。 可在这里看着,那一半的落日仿佛要顺着天际流下来,远处的雾模糊了天地界限——天,地,人群,连成一条线,赤霞的光芒顺着这条线柔柔散到每个人的头脸上,他们的头发,瞳孔,脸颊甚至半张嘴唇微露的牙齿都折射着橘红,人群流动间,暖意仿佛在蒸腾。 我停在一处卖首饰的摊子前,拿起一副木珠手串,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些山水鸟兽,笔力粗糙拙劣,但又丑得有几分可爱。我觉着有趣看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怀霁就略带几分嫌弃地看着我,似乎在质疑我的眼光。 然而我眼神一转,越过他的头顶,突得望见长长的人群尽头竖起个草木棒子,上头红彤彤一片,我视力很好,一眼便认出那是糖葫芦——怀霁常常带上来给我吃。酸酸甜甜,是我最喜欢吃的。 我瞧着那草木棒子顺着汹涌人潮就要离我远去,拍了下怀霁垂在我身旁的手,然后在嘈杂中大声知会了他一句,也顾不得他听清与否,便一头钻进那车水马龙里追糖葫芦去了。 终于那卖糖葫芦的汉子被我叫住,我额角热得出了点汗,但还是用心选了个个头最大,颜色最亮的满心欢喜地等着他给我包起来。 那汉子伸出两根黝黑的手指,说:“两文钱。” 我一下愣住了,仓促间忘了向来都是由怀霁付钱的,我整日呆在山上,平时的吃的用的皆有师兄采买回来,根本不劳我费心,因此当真是身无分文,穷光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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