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从不与我说话,少时我见他风姿俊秀,修为进步一日千里,不禁心生亲近仰慕,大着胆子向他讨教。然而我人到他面前,他也不曾正眼看我,我一说话他就闭眼,对我的一句句师兄置若罔闻。那时我年纪小,只觉大师兄如天上下来的人一样好看,见他不理我就伸手拽他衣袖,笑着小心翼翼看他,结果他当即起身就走,独留我一人在原地尴尬难过,从此长了记性不再敢靠近触他霉头,平日相见也只如陌生人一般。 但其实时间久了倒也还好,他只是视我如空气而已,比起我那二师兄,桑流云师兄简直是温和了。 我最害怕阴晴不定的二师兄,比对师尊还怕。 师尊训斥我还有缘由,或是嫌我懈怠,或是对我不耐。然而二师兄此人有时笑有时怒,性子着实古怪,一旦心情不好就来拿我寻开心。他善制蛊,便总拿奇怪的蛊虫折磨我,要么叫我身上奇痒难忍,要么叫我浑身发痛几日下不得床。 总之,二师兄看着我痛苦流泪的模样心情就会好,他日夜守着我,看着蛊虫在我身上作祟,看我哭着求他,美丽的面孔兴奋地扭曲,直到我实在受不住了他才会解蛊,然后扔下瓶补药扬长而去。 我这二师兄似乎来自南疆的某个部落,我并不清楚,在我心里,他很像某种色彩鲜艳的蛇,美丽但有致命的毒性。我曾与师尊哭诉过他的欺辱,然而只得来句师兄弟间玩闹不可生龃龉。 原来只是玩闹。 也许师尊说的没错,二师兄为人阴狠手段毒辣,但从不拿他那些毒蛊来折磨我,除了让我痛苦过一轮并无什么旁的伤害,我合该感谢他才对,是吗? 如此说来,小师弟倒是这之中唯一与我正常相处的人了,虽说他脾气不好,时常莫名其妙地发火。但他下山玩的时候总会给我带些话本,零食,我瞧着稀奇又喜欢。 偶尔他也会偷偷带着我下山,去踏青,看戏。虽然师尊不许,但有他做掩护,还从未被发现过。 只这次他带我去了妓院勾栏,我很不喜欢。 我还为断袖一事烦心,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我居住的院子。我走进去,却见屋门大开,门内背对我坐着个人。 那人如墨的长发披在背后,头顶带着白鹤云冠,周围隐约有些雾气缥缈,恍惚间我还以为自己误入了师尊闭关的洞府,不自觉后退几步。 那人转头看我,正是我那冷面师尊。 我一时不知是先请安还是先下跪才好,就愣在原地,师尊冷冽的长眉一扫,看到我时顿皱了起来,不等我说话,一挥手,我双膝便有如千斤重,啪得一声跪在了他面前。 “师尊……”我讷讷,两方膝盖火辣辣地痛着。 不想我好容易下山一趟,正巧撞上出关的师尊。看他这脸色想必已经发现了我偷跑出去的事,我低下头,心虚地看着地面。 “我有没有说过不许你下山?”师尊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犹带着寒气。 “我错了,师尊。”我最擅长道歉,每当师尊斥我迟钝痴顽,连最简单的诀都使不好,我便立刻说我错了,纵他对我千般不满也不好再大发光火。 我想这次大概也会是这样吧。 直到一道破风而来的鞭子打在我的背上。 我没有任何防备,一下痛得弯了腰,眼泪刷得就落了下来,我不可置信地抬头望着师尊,他往常对我虽严厉可从未打过我,这一下真叫人猝不及防。 我望着他,见他面无表情,只隔空操纵了那长鞭来训诫我,甚至连衣角都未曾拂动半分,还是一尊如玉的雕像,威严肃穆,是来世间执掌正义的仙人。 但瞒他偷摸下山的确是我的错,于是我咬牙受了这一鞭,埋下头默默流着眼泪。 我院子的门又被打开了,那三位师兄弟走了进来看我跪着受惩。怀霁走在最后面,却最先喊了一声师尊好。师尊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然后又是一鞭狠狠落下。 鞭尾扫过地面,激起一点尘土。我咬碎了牙没有出声,只一双眼通红着流泪流得更凶。 “知错没有?” 师尊这话问得实在可笑,我早在刚跪下那刻就说错了,如今还要用这鞭子逼问什么? 但我还是又重复了一遍“我错了师尊,我知道错了。” “错在哪里?”师尊的声音像是从九天外传来,模糊缥缈,带着高高在上的神意。 “我不该偷跑下山,不该不听师尊的话。” 好痛,真的很疼。我行尸走肉般答着,数鞭下来,肉体仿佛已经与灵魂脱了界。 “你不仅违背我的嘱咐偷跑下山,还拐了你师弟去烟花柳巷,太让我失望了,罚你禁足一月不许出房门半步,流云,你看着他。” “是。” 我在痛意中抻直了脖颈去看怀霁,脑袋嗡嗡地响着。我若是有能拐了怀霁的本事,怕早就步入大乘,羽化登仙了。 可怀霁不言不语地冷眼看着我,分明是他的主意,我却平白被按上诱拐的帽子挨了这一顿罚。从来都是这样,他们都可以随意出入山门,只有我不可以,只是因为他是师尊,我是他的徒弟,便必须这样无条件地顺从他,连半点反抗疑问也生不得。 你太让我失望了,这话很重。可我清楚知道师尊对我从未有过什么期望,又何来失望? 最后一鞭随着大师兄的应答而落下,我心头闷着气,一口鲜血吐在眼前人的雪白袍子上,他扶我起来。 我定神一看,竟是二师兄施烺。 后背的伤口仿佛更疼了,他钳住我的腰,我抖了抖被迫靠在他怀里。 怀霁跟着师尊身后出去了。大师兄回头也不看我,只对着我面前那一小块土地,仿佛那才是他的亲身师弟,说:“从今日起,一个月不许出去。” 我疲惫地闭上眼,许久还不闻他离去脚步,身后二师兄落在我腰上的手突得紧了紧,于是我费力睁眼,却只瞧见大师兄一个立整的后脑勺已经远去了。
第3章 三 == 二师兄用手抹掉了我的眼泪,把我扶进屋内,我俯卧在床榻上,后背痛得我神智不清,然身后那人是二师兄,是比蛊虫更凶的施烺,故我不敢合眼,强撑着等待他发难。 二师兄这次没再折腾我,也许是我这副面色苍白,皮开肉绽的模样已经够惨了。他居然极好心地为我上了药,冷汗从我的后背沁到心里,我轻轻抖着看他慢条斯理收了药瓶然后一掀袍子坐在我床边,问我:“你不恨师尊吗?” 我努力睁了双眼去看他,见他一身红衣,高鼻深目,面庞有几分异域色彩,是好看的,只是神色总是阴郁着,笑也似藏着毒一般叫人不敢接近。 “不恨。”我回道。 “你这人当真就一点骨气都没有?应怀霁是什么德行你以为师尊不知道吗?他就是故意要惩罚你,折辱你,这你都不生气?” 说不气自然是不可能的,就算我再性子和顺也免不了委屈愤恨。可是这一切的偏心不公正只源于师尊他的喜好而已。他不喜欢我,于是对我苛刻到极致,他喜欢怀霁,便一昧容忍他偏向他。 就是因为我太清楚这些,所以也不曾奢望从师尊那得来什么青睐。这么多年过去了,最初的那点不平衡的怨怼早就随着年岁渐长而烟消云散,因为我对师尊也不再有期望,不再期待他的垂爱亲近,便不会有失望了。 我是气他不辨是非,对我无半点师长的仁爱之心,但我不恨他,他是养育我的师尊,我恨不得他。 于是我回:“师尊拢共也不会见我几次,至于什么偏心不偏心,我都不在意。” 二师兄大概是想不到我会这样回答,嘴角嘲弄地翘起来,分明是一派笑意盈盈的模样,可凭我多年经验我却知道他生气了,虽然我并不知晓那怒气的来源,他站起身留下了句“你可真有出息。”便拂袖而去。 我不明白,他自幼受师尊照拂良多,得到的那些重视与关爱都是我羡慕不来的,又做什么要我去恨师尊? 这一顿鞭笞并不比他往常捉弄我叫我痛得更甚,他这一番倒好似为我抱不平一样,真是奇怪。 我不懂,也不愿去深想,后背上的伤药大概有些助眠的作用,我就这个姿势沉沉睡去了,一觉无梦。 …… 我是在一片寒冷中醒来的,眼皮犹似被浆糊黏住难以睁开,好容易费力分离了两片睫毛,然而却像置身冰窖般抖如筛糠。裸露在外的皮肤有些痒意,我便去抓挠,轻轻一抓便起了一片湿疹一样的红疙瘩,火辣辣地又痒又痛,竟叫我不知那如风刀霜剑的刺骨冷意是从哪里来的了。 这冰火两重天折磨得我痛苦不已,连后背的伤口也觉不出痛了。我大口喘息着,嘴唇张了张却喊不出声音,有冷汗从我额角向下流,蜿蜒过了脖颈皮肤直入胸膛。 耳边模糊似有人在唤我,隐约说了句什么解开,旁边另有一道不同声音答只是略施小诫什么的,然后又是我听不清的几句对话后就有人掰开我的嘴喂了点粘稠液体,带着铁锈的腥气。不多时,那一切如梦似幻的苦楚就全部消失了,只有后背伤口还在不真实地疼着。 两缕湿黏长发贴在我脸颊上,遮挡住了我部分视线,然而我还是清楚看清了对面居高临下看着我的正是我的两位师兄。 方才好一番折磨叫我如今神智分外清醒,我看着二师兄脸上阴沉又带点不服气的表情,便知道他又用蛊在我身上了,但似乎又在大师兄的逼迫下喂血为我解开了蛊虫控制。 我感激地望向大师兄,然而他触及到我的视线便转了脑袋,还是一副很冷漠的模样,对着窗户问道:“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 除了鞭伤痛痒再无其他,于是我摇摇头,突然意识到他看不见我的动作,便小声回答没有了。 “施烺,师尊好像说过不许再对他随便下蛊。”大师兄又开口,这次不是对我说的。 “师兄,师尊好像不曾说过这话吧?”二师兄挑衅地一扬眉毛,慢慢回道。 是啊,师尊怎么可能说过这话,他从来不管这些的,不然我也不会这些年对二师兄惊慌惧怕到一听他声音都要退避三舍。 大师兄转身看着他,一双眼冷冽如刀,他的确话少,但那眼神分量很重,二师兄被盯了几秒便扭头道:“我只是看不得他这副窝囊样子,想教训他一下罢了。” “这山上还轮不到你训诫他。”大师兄说完这句便转身走了。 二师兄被呛住,回头瞪了我一眼,我下意识得一哆嗦,他皱了皱眉,没再叫我不安生,也离开了。 我这才抖落一身冷汗放松下来,不知是否是大师兄的告诫起了作用,我战战兢兢地害怕着二师兄的作弄,然而在禁足的这一月间,他再没来找过我麻烦,只有大师兄每日雷打不动来看我是否乖乖呆在屋子里没有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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