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意,往旁边跑!” 他的话语还没飘上山崖,林中突然窜出一只受惊的野鹿,猛然撞上得意,他登时从崖边滚下去,好在其途中有两根松枝截住他,而崖壁的走势又渐矮,季良意调转马头,及时接住了他。 这小孩一落下来,就伸出手,紧紧搂住了他的脖颈。 季良意的质问和怒气已冲到脑门,被他这样一拥,倏地就降了温,他腾出手扶正了小孩的身子,将他的手放上缰绳,缓声安慰:“不怕,我带你回京城。” “或者不回去了,去南边,那儿缓和,我们买个近水的宅子,你不用赚钱也不用干活,我找个谋生,我们一起养孩子,种花,春天去城郊放风筝,夏天我教你玩水。” 得意的泪水浸湿了他的鬓角,颤抖着声音说:好。 大地仍在震动,白雪撼天动地,他们的马儿越跑越远,厮杀声渐渐隐去,他回头看过几眼,山峰上早已没有何峰的身影,一柄飞刃疾驰而至,旋中了阿史文的脑袋,乱臣贼子就此葬身荒野,几矢飞箭从他们身边嗖嗖穿过,很快也消停了。 得意的小腹下一片湿热,鲜血顺着他的腿流淌,一路在雪地上落下痕迹,流产的绞痛、对未来的憧憬,交织着占据了这具备受折磨的身体。猩红的日光出现在天边,无边的赤红开始主宰雪境,金黄的山峰折射着形状模糊的眩光,春天要来了,积雪慢慢融化,草地会重新开始发绿,溪水流动,寒风把得意的脸刮得刺疼,但他紧紧攥着缰绳,直视前方,就仿佛握住了驶往岸边的船舵。 季良意靠在他的身上,很沉,也很温暖。一支断箭从背后贯穿了这个男人的心脏。 得意看不见身后的状况,他对一切都还未知,他只知道,战争结束了,一切遗憾、分离,都将在一个冰雪消融的春日终结。 【END】 ---- 作者没文化写的所有涉及物理学的东西都没有科学依据纯属臆想
第五十三章 后记:疯子 ==== 住在我家西院的那个疯子死了。今儿早上蓉姐儿帮我梳辫子,抬了热水回来的青疏丫头同她说的。 用早膳的时候,我问娘亲是不是真的有这件事。她大吃一惊,冲屋子里的其他人抱怨:这些年都要了些什么姑娘进府?没三没四的,真多嘴!这么晦气的事儿也能当着巧儿面说! 我怕这个问题就这么被她一嘴带过了,紧忙又问:娘亲,那疯子是生来就疯吗? 坐在副席上的二婶婶也已经吃完了,拿着手帕擦嘴道:以前倒还是个好人,有年跑到边塞打仗去,被鞑子吓破胆了,回来就疯疯癫癫的! 坐在她对面的三婶婶连忙摆手:不对,我听说他是在那边被一个要饭的给…… 她突然停下,瞟了我一眼,后举起扇子,挡着脸和二婶婶说了什么,等言语声没了,两个女人都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我娘亲瞪了她们一眼:真埋汰! 坐在最远处的是前两年刚进门的四婶婶,我四叔叔续弦的老婆,对宅子里的许多事都不清楚,只能跟着干笑,聚会时总搭不上话。她来得时间短,大概也像我一样以为疯子是天生如此的。 饭桌上沉寂了一会儿,三婶婶对着二婶婶偷笑。雨季快要来了,宅子里从早上开始就闷得不行,饭厅的门没关严实,四婶婶养的小狗从门缝里钻进来,窜到我娘亲脚边。她不假思索将手里剥好的鸡蛋扔出去,嫌恶地嚷:去,去! 西院离我住的地方太远,我几乎不会过去,娘亲也不准我去。我见到疯子的次数很少很少,只记得他从来不梳头发,头发长得看不清脸,他不怎么吃饭,也极少出门,门口常常放着已经臭掉的饭菜。他住的院子没人愿意去,门口的杂草一年到头都不见打理,曾有新进的下人以为那里荒废了,钻进去偷东西,后半夜尖叫着跑出来,和这院子的主人发起疯来时没什么两样。 每到晚上,疯子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发出异常凄厉的叫声。仆人都吓得不敢靠近,有的人说像猫叫,胆子小的说那是鬼附身了,只有年纪稍长的嬷嬷说,那不过是哭声罢了。 疯子为什么要哭?我想不明白,他应该不懂得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何时快乐,何时悲伤。 我上一次看见疯子时,还是我爹爹从关外回来。我爹爹在草原上呆了整整三年了,圣上准许他回来探亲。我听说以前像爹爹这样的将士去那里都是要打仗的,便问他都是怎样打,和谁打?他把我抱起来,让我坐在他的膝头,说这些年早就不用打仗了,羌鞑子归我们管,听话得很,草原上很太平。 那晚上大宅里所有人都很高兴,晚宴的菜肴都吃得差不多了,祖父、祖母,我的叔叔婶婶们都还没走,我娘亲红光满面,三年来好像只有今天她不会为什么事生气。 如今你能挂帅出征,也算是慰藉老太君的在天之灵啊。祖父看着我爹爹感慨。 老太君在就好了。三婶婶附和,二婶婶点点头,眼睛里已有了泪花。 我娘亲拿手帕抹了抹眼角,神情格外悲悯,可是她的手帕上没有泪水。 这时候,我看见疯子站在门口。他快和夜色融为一体了,是屋子里的烛火照亮了他。 三婶婶立即收敛了悲伤,斜着眼睛。她咳嗽两声,冷冷道:小少爷来了!大人们的目光立刻向门口看去,但接着又好像碰了刺似地,一个个默契地将头转回来,且都一言不发,生怕他会走进来。 原本热闹的宴会一下冷却了。 但疯子没有做任何事,他只是站着,即没有进来,也没有大吼大叫。我顺着他的视线,发现他在看坐在宴席中心的我爹爹。他还来不及卸下衣甲披风,一身戎装坐在这里,很难不惹人注目。 可是疯子的眼神里有其他东西,与其他坐席上的人都不同。 他只是这样定定站着,定定看着,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来。 我娘亲让下人端一盘没吃完的肘子给他,冲他吆喝:去,去! 疯子有多少岁,我也说不清,从他的佝偻身形来看,我猜大概已经是个小老头了罢,但在宅子里呆得久的姑娘说他年纪并不大,并且长得也不赖,宅子里很多丫鬟都偷偷喜欢他哩。 她们一定在说胡话,青疏是我见过最不着调的姑娘,她那时常常为送米的伙计犯相思病,她就没看上疯子。 此外,青疏也是个大大咧咧的姑娘,和我很亲密,我问她什么,她便答什么。她说疯子死前一天一晚上看见有人走到他屋子里头去,隔天早上才出来。 我问是谁进去了?她说那晚上本来是老李守着侧门卸货,可是他下午喝大了没去,管事一清点,就知道去西院子的肯定是他,所幸宅子里没丢什么东西。 他为什么要去疯子那里?我继续问。 青疏不比我大多少岁,耸了耸肩,说她也不知道,可能喝醉酒走错屋了。 不过那晚上疯子没叫。她补充道,这些事都和她没有干系,她便想到什么就告诉我什么。可我记得酒席后我爹找管家说了什么话,管家又找看门的老李说了什么话,我没对她说,我溜到后厨偷零嘴的时候,听砍柴的伙计说丢了一截麻绳,我也没同她讲,这些事和我也没什么干系。 老李离开后的第二天傍晚,就有护院在池塘里发现了疯子的尸体,他还没有泡肿,身上缠满了水草,僵硬得像冬天里的冰。下人们都不敢轻易辨认,是我娘亲去了,才指着尸体尖叫:是他,是那个小怪物! 疯子的尸体上还拴了一块儿大石头,两个护院过来才把它挪开,谁能想到这个骨瘦如柴的疯子是怎么把它推下去的?疯子被从湖里捞起来的时候,一截麻绳紧紧系在石头上,另一截系住他的脚踝,这块儿石头把他带到湖底,让他没机会爬上来。 看门的老李一早回到侧门去了,打扫的伙计都见过他,疯子不是被他推下去的。疯子的脖子上、脸上确实有一些勒痕,但不致命,至于它们是何时以及如何出现的,宅子里没人说得清。 疯子是自己跳进湖里去的。 也好,也算是个解脱。大家聚在花园里乘凉,三婶婶边摇扇子,边看着湖水感叹,夏风轻轻卷起湖面上的波澜,几朵早开的清荷在水面上摇曳。 我那一无所知的四婶婶大抵是想套近乎,附和道:是呀,又是找绳子,又是绑石头的,一个疯子怎么想得着这许多事?真不像个疯子! 没人理她。 疯子的棺材就放在他住的地方,作法的道士刚走,院子里挂着黄旗,到处飘着焚香的气味。 没人来看疯子,打扫的仆人不知道去哪偷懒了,我发现他住的院子其实很大,也很气派,不过门槛塌了半边,门匾旧了一些,屋子外头的木梁都掉了许多颜色。 疯子躺在同样不新鲜的棺材里,头一次被收拾整洁,他的头发被剪去大半,脸擦得很干净。我害怕死人,可我更好奇疯子到底长什么模样。忍着心里的恐惧,我爬上棺材,惊讶地发现他的相貌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好看,就算此刻已闭了眼睛。我立即就相信了那些年长侍女,她们说宅子里的少女们曾对疯子芳心暗许。 因为他有这样的相貌,我对眼前的尸体便不那么害怕了。 只是他的肤色苍白,嘴唇发黑,眼睛下面乌青,姣好面容看起来格外诡异。他和这座阴森空寂的院子,他大却无人的房子,都是宅子里格格不入的部分,华绸边缘的线头,始终是要给剪去的。如果我一个人孤孤单单住在这里,可能也会发疯。 在疯子的眉心,爬着一道不深不浅的疤痕,我没听丫鬟们提起过这道疤痕,兴许是他在草原上留下的。 当时疯子的尸体被发现,他的手上戴着一只手镯,据说是老太太去世前给他的,脖子上戴着一块儿玉坠。我娘亲胆子极大,一会儿就把那手镯取下来,说这是宫里都难得一见的翡翠,能换不知多少套宅子,留着给你作嫁妆正合适。 至于那块儿吊坠,她一眼也没多看,说不知疯子从哪儿弄来的边角料,这种东西没人会要。 她说得没错,这块儿玉坠仍放在疯子胸前,其雕刻的形状和花纹很吸引我。我将其拿走了,匆匆离开,没人发现。 我将这块儿玉坠藏在枕头底下,青疏不知道,我娘亲更不知道。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我看见疯子,墨发披肩,衣着华贵,模样俏美。在他身边有一位与我差不多大的小男孩,灵动可爱,长相与他七分相似。梦境里还有另一位男人,身材高大,极为英俊,叫人想到北边的羌族人,小男孩长得也有点像他。 三人依偎在一起,好像在谈天,又说又笑,举止就像家人一样自然而亲密。 我从没见过这幅打扮的疯子,也从没见过他笑,可我打心底里明白眼前的人就是他,可男人和小孩又是谁?为什么宅子里从没人提起过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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