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脑中还在记着方才请他吃饭的阮海棠,庆幸自己的师妹一直留在庙里,不曾遭受这样的劫难。再想起佛祖的教诲,推己及人,不禁为自己的自私而羞愧。于是暗下决心,等把师娘的玉钗当了换钱,一定要请阮姑娘吃顿好的,报答她的善心。 了然还在伸长了脖子找当铺,大腿却突然被人抱住。 他低头,看见三个脏兮兮的小乞丐,最大的也不过七八岁的光景,都瘦得一根筋顶着个脑袋,一阵风就能把他们刮倒。 “大师,我们饿了,行行好吧……”其中一个开口央求道。 “大师,我两天没吃饭了。” 了然一脸愧色,坦诚的把所有的铜板捧在手里,无奈道:“我也只剩这些了。” 他蹲下来,将掌心的铜钱分成三摞,正好一摞七个,道:“都给你们吧。”他话音未落,又两名小乞丐涌上来,一样拖着他的胳膊央求:“大师大师我也饿……” 了然这些犯了难,光头上隐隐渗出冷汗,心底哀嚎真乃杯水车薪啊。正当他为难时,一只手揪着他脖子后的衣领,扯他站起。幸亏了然人高马大,这才将将从小乞丐的包围圈中突围,得以喘息。 “哎,真笨!”阮海棠双手抓过了然,将他托着铜钱的手掌合上,责备道:“这些孩子精明的很,见你是个和尚就缠着你,换别人早就揍他们了!” 了然只好讪笑:“和尚确实不打人。” “你快把钱收好吧,别理他们了。”阮海棠劝道:“若见你这么好说话,全城的乞丐都会盯上你,你施舍不过来的。” 了然低头看着几个失望的孩子,不解道:“这城里为何这么多乞丐?” “世道不好呗,没爹没娘的孩子太多了,”阮海棠故作轻松的自嘲:“好在我爹娘死得晚,要不我也得要饭去。” 了然稍稍踟蹰,坚定捋开阮海棠的手,将铜钱均分给了他们。为显示公平,最后一枚自己留了。 阮海棠摇头不止,语带讥讽道:“了然师父,你这兜里就剩一个钱,打算去哪化缘啊?”心里暗道就他这张脸,化缘倒是容易。 了然愧疚的挠了挠头,不耻下问道:“阮姑娘可知这城里哪里有当铺?我想把师娘……我娘的玉钗当了,换点路费。”他突然意识到和尚有师娘是件不妥当的事情,临时改口叫了娘。 “当铺啊?天都黑了,应该都关门了吧。”阮海棠挠着下巴想了想,正巧喝了酒在消食,也是无所事事,再一看这乡下和尚着实让人担心,于是干脆帮人帮到底,热心道:“我带你去找吧。” 了然连连谢过,只道:“等我换了钱,一定请阮姑娘吃饭,好好答谢。” 阮海棠哑然失笑,不解的看着他,虽然他老实巴交又一脸严肃,实在不像别有所图的样子,还是嘴欠调笑道:“和尚要请姑娘吃饭,谁教你的?” 了然这才意识到不妥,臊红了脸,哑声不再说话。 阮海棠见他不经逗,只得另提一茬:“了然师父换了路费是想去哪里?” “我也没想好呢,师父叫我下山看看。”了然坦率回答。 阮海棠嘴角微翘,感叹真是个闲云野鹤的神仙,还不知人间疾苦。 两人终于寻得一间当铺。阮海棠拦住了正要下锁的掌柜,了然连忙从包袱里掏出玉钗。 那根玉钗通体墨色,朴实无华,只有绝佳的成色和细腻的雕工昭示着身价。阮海棠跑镖局是识货的,神色大惊,又失礼的按住了然的手,道:“这么好的东西,你真要当?” 了然不明所以,无辜道:“不当怎么办?”又转念一想,安慰她:“没事的,我娘还有很多。” 阮海棠不禁对他刮目相看,眼神剐过他穷酸的僧衣,暗叹自己有眼不识泰山。于是松了手,转向掌柜正色道:“你莫要坑他,我们也懒得扯皮,你给个实价吧。” 掌柜结果玉钗,在烛光下用西洋镜端详半晌,啧啧称奇,忐忑抬头,不确定道:“一千两?” 了然已经惊掉了下巴。 阮海棠却仍嫌不够,冷笑道:“都说了莫要坑他。黄金有价玉无价,这是稀世的好货,你若没诚意,我们便走了。” 掌柜一咬牙,下了莫大的决心,道:“一千五百两,再多我也没有了。” 阮海棠眼珠子转了转,这才拿手肘戳一戳了然,在他耳边轻声道:“这个价还凑合。” 了然拿了银票,木讷的走出来,对这样庞大的巨款实在没有概念。 阮海棠心有不甘的回望一眼当铺的门帘,叹道:“哎,若我兜里有钱,断轮不到便宜他。” 了然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从神游中将思绪拉回,浅笑道:“阮姑娘喜欢那钗的话,我再找娘讨一支,送给你就是了。” 他眼底清澈,绝非诳语。阮海棠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不知他究竟是对钱没概念,还是对自己的光头没概念。 亲人离世后,她再未受到过这种朴素诚挚的照顾。她在了然的一对梨涡里失了神,半晌,才冲这个不谙世事的乡下和尚诚恳道了声:“谢谢。” 突然间,街上锣鼓齐鸣,更夫慌乱跑来,翻来覆去喊着一句话:“不好啦!城南失火啦!” 两人抬头望去,火光冲天的地方,正是他们下午吃饭的馆子附近。 阮海棠一把握住腰间的刀,惊呼:“不好!我的镖!”
第七章 鬼道五门逆天行 萧笙第一次到南国,便爱上了这儿。 他们从春天走到夏天,从姹紫嫣红看到翠色欲滴。天气越来越热,跟来的宫人们习惯了塞外的干燥凉爽,吃不消南方的湿热,嘴上虽不敢抱怨,面上却都一脸菜色。只有萧笙不觉得燥,仿佛泡在温暖的水里,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惬意的打呼。 萧笙换了身丝绸长衫,那是与羊毛大氅完全不同的触感,穿在身上宛若无物。他有些不习惯,时常疑心自己没穿衣服,频繁低头查探,只得将手上的剑柄握得更紧,才能定一定心神。 “公子,”林桓凑过来,小声道:“已经探查过了,徐颇就隐姓埋名藏在泉州城里。”萧笙轻轻点头,表示满意。 林桓又道:“我们的人已经四散出去,至多两日,便能把他揪出来。” “好,”萧笙淡然,又道:“时间也没那么赶,林叔勿把自己累着了。” 林桓适时咳嗽两声,恰巧将他说话的声音掩盖过去。而后一沉吟,指派宫人分赴不同的任务。 待宫人们都出去了,林桓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开得茂盛的凤凰木,柔声道:“林叔,我们也出去看看吧。” 泉州城的热闹超乎萧笙的想象。他大部分时间都呆在阴冷的浮屠宫里,偶尔出门,也如同暗夜里索命的恶鬼,罕有嗅见人气的时候。此时他和林桓走在繁华的大街上,心里不由自主的紧张,他虽然身着华服,面如冠玉,说白了也不过是一个长得好看又不差钱的乡巴佬。 萧笙微微颔首,不紧不慢的走在前面,用漠然来掩饰自己的惊惶。 林桓落后他半个身位,像个忠心的老管家,亦步亦趋的跟着少爷。 一匹膘肥身健的骏马疾驰而来,即便在人来人往的街上也不减速,所到之处,惊得民众慌乱躲避,一场鸡飞狗跳从街头蔓延到街尾。 萧笙并不想惹事,隔着老远便退开,贴着街角侧身站好,以免被这不长眼的疯子撞伤。 可他白得太耀眼。马上的疯子惊鸿一瞥间,被路边的美男子吸引了注意力,他突然勒马! 骏马前蹄离地,引头嘶鸣,在萧笙面前激起一片尘土飞扬。 尘土散去,两人四目相对。萧笙微微抬头,眉头间有一道若隐若现的沟壑,竭力克制的怒意只在此处有略微的呈现,眼睛和表情仍是冷的。 马上的人猿背蜂腰,和他的马儿一样精壮强健,结实的肌肉在薄衫下呼之欲出。他年纪比萧笙大些,一张脸说不上英俊,因一抹狂傲不羁的笑而别有风情,但不可一世的模样又着实招人厌。他扫过萧笙腰间的佩剑,以为那又是富家公子哥的装饰,便伸出马鞭勾起他精致的下巴,轻佻道:“好个冰山美人,这是哪家的小公子?” 萧笙面色沉静,脑中却已天雷滚滚。 我堂堂浮屠宫少主,无影剑传人,江湖中人人闻风丧胆的魔头,居然当街被一个大老爷们调戏了! 他眼中杀意一闪,又想起萧艳殊的叮嘱,惊觉犯不着为个登徒子去受寒毒之苦。于是不忿的扭头,将那恼人的马鞭错开。 林桓上前一步,挡住萧笙面前,冷声道:“休得对我家公子无礼!” “嚯,”那登徒子轻哂道:“出门也不带条好狗,这老狗还有力气咬人不成?” 他出言不逊,林桓二话不说拔剑。空气中寒光一闪,登徒子还未看清,手上的马鞭已经被斩断,仅剩短短一截杆子握在掌心,断口紧贴着虎口,整整齐齐没有一丝毛躁,刀工堪比御膳房的大厨。若那一剑再多削一点,非把他半个手掌削下来不可。 登徒子脸上的笑容渐渐凝滞,目光从萧笙的脸挪到林桓昏黄的老眼上,冷声道:“没想到还是个练家子。这年头,用剑的人可不多了。” 林桓的剑已经回鞘。两边谁也不想把事情闹大,登徒子只道:“在下还有事在身,来日再来讨教。”便策马离去。 临走,他阴鸷的目光在萧笙身上流连,暗道:狗都如此厉害,主人想来也不简单。 他舔了舔嘴唇,萧笙那张俊美的脸在面前挥之不去,唤起他的兽性,真是叫人欲罢不能。 洪府的人已经听到风声,全家赶着在天黑前出城,连金银细软都不要了。 洪老爷早些年不信洪,他凭一套双截棍法行走江湖时,用的还是“徐颇”这个名字。 二十年前的北上之行,奠定了他一生的悲剧。这两年旧友惨遭灭门的噩耗不断,他早已如惊弓之鸟,连父母给的姓名都抛却,解散门派,只带着亲人和亲随寥寥数人躲到泉州来,一心只想苟且偷生。 不想,浮屠宫的人还是追来了。 洪府的人正在摸黑跋涉,密林中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惊得树上栖息的鸟雀齐飞,气氛惊悚非凡。 徐颇只觉得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张臂拦住身后的眷属,问道:“来者可是浮屠宫的萧公子?” 黑暗里传来一个声音:“不是。” 徐颇顿觉松了口气,毕竟天下没有什么事情能惨过灭门。 那鬼魅的声音再度传来,道:“我是特地赶在萧公子前,来找徐门主讨个东西,顺便……送你们上西天!” 徐颇心头一寒,想起身后的一家老小,强做镇定道:“要什么东西都好说,我给你就是了。何必取人性命。” “徐门主二十年来将那东西藏得这般好,”一个高大的人影从夜色中走出,脸上竟还挂着笑:“若我手脚不干净,传出点什么风声,那天下人明天不就都来追杀我了?”徐颇借着星光看清他的脸,惊愕道:“是你……你是五毒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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