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然听完摒尘的解释,感慨实在不严谨,心下没底,于是又去请教师公。 圆觉刚把酒葫芦倒空,喝得醉醺醺。如今三个年轻人轮番下山游玩,纷纷孝敬他老人家,他的酒从未断过。 了然道:“师公,寒山派这一代就剩我一根独苗,我若是还俗,是不是太对不起您老人家?” “你还俗了,难道就不给师公买酒了么?”圆觉翻着白眼看他,颤巍巍的手又想摸拐杖揍他。 了然下意识护头,急着辩解:“不敢不敢!酒还是要买的!” “那不就结了,”圆觉满意的把拐杖放回原处,又道:“寒山派不过是个名头,乱世中几个犯了事的侠士凑在一起剃了光头,弄出来躲避官差的。别说你没受过戒,连我都不记得这茬。江湖人才辈出,这套内功心法还能有你这样的好孩子传承下去就够了,是不是和尚都不打紧。” “可惜了,”圆觉仰起脖子又灌一口,不舍的摸了一把了然的光头:“你这脑袋打小又圆又亮,师公敲起来颇为顺手。以后留了头发,就没得砸了。” 了然生出不祥的预感,心知要糟,蓄力想逃。 果然,圆觉立马抄起拐杖,强势攻来!嘴里叫嚣着:“不如趁这几天先让师公敲个痛快!” 了然自从在湛云散人那吃了亏,再不敢妄想与昔日立于武林不败之巅的圆觉住持争锋,当下只有抱头鼠窜的份,两人你追我赶,把一方小庙搅得鸡飞狗跳。 萧笙蹙眉看着那一对老少,担忧的问身边的摒尘:“是不是师公不乐意了然还俗啊?要不这事就算了吧。” “不打紧,不打紧,”摒尘笑着摇头:“师父若要揍他,能想出千百个理由,但肯定不是因为还俗一事。” 又问萧笙:“听他说是因为想换个发型才要还俗?” “嗯……”萧笙惭愧的低下头,小声道:“我有一次不小心说他的光头看着糟心,没想到他从此就一直记着了。” 光头。 糟心。 摒尘隐隐蹙眉。 萧笙还在道歉:“都怪我口不择言惹出的麻烦事。” “不,这不叫麻烦。”摒尘宽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个人过日子的乐趣,本就是要使出浑身解数让对方舒坦。以后万不可再有这样的想法。” 萧笙感激的看着他。摒尘这个人,平素话不多,也不爱过问小辈的事情,可但凡开口都是至理名言,熨帖到听者的骨头里,三两句话帮萧笙卸下了心里的重担。 就像,父亲的感觉。 “好了,你要愿意看热闹就看,他们有时候能打一天,”摒尘再拍了一下萧笙的肩膀,只说:“我有事找尺素,先走了。” 摒尘少有焦虑不安的时候,萧笙的好奇心按捺不住,叶虚经的内力助他拓展了听力的局限,在一片嘈杂的打斗声中,萧笙分明听见,一向稳重自持的摒尘和尚闯进了厨房,郑重其事的询问:“尺素,你老实与我说,我这光头,你看了糟心么?” 于是冷脸的萧公子终于忍不住偷笑出来。 了然蓄发的事就这么定了。春去秋来,他的光头先变成毛寸,又变成不伦不类的齐肩长发,有大半年都活像个胡人。 第二年,他终于能在头顶束起发髻,脱下僧衣之后,英挺的俊脸在黑发的映衬下更有温柔的风姿;撩人的梨涡没了僧衣的加持,显出几分戏谑来,笑起来令人头晕目眩。 总之,好看,太好看了。直叫人挪不开眼。连长久来已经被了然折腾得没力气跳脱的萧笙,也重新生出了求欢的兴致。 事毕,萧笙伏在了然的胸口轻喘,一面还爱不释手的把玩他的头发。 “这么喜欢啊?”了然忍俊不禁,宠溺的问他。 “嗯。”萧笙点头,十指笨拙的想把他的一束头发编成辫子,呢喃道:“我看至少还要三五年,你才能留出李公子的头发。”李公子? 了然想起了他几年前戴过的假发套,那时长发及腰,发冠束起一半束在脑后,剩下的一半披了满背。 原来阿笙是个长发控啊! “那就等着呗,有什么急的。”了然拥着他哄。 “好,不急的,”萧笙抬头看他,眼里含笑,终于能放心说出那句:“时间多得很,慢慢来。” “对,”了然又忍不住用手捧了他的脸亲吻,动情回应:“我们的时间还多得很。” 几日后,一个苗疆汉子吭哧吭哧爬上山顶,送达凤凰要嫁人的喜讯。 听闻情敌要嫁人,萧笙当然由衷的开心,当即表示会准时赴约。 “好险好险,”了然摸着自己勉强束起的发髻感慨:“她要是早半年嫁人,我都披头散发出不了门。” 末了两人才反应过来,只问:“她要嫁给谁?” “流明的秦天钧掌门。”苗疆汉子答。 “她要嫁给流明掌门!”萧笙道。 “流明有掌门了!”了然惊问。 林陌尘一事重创了流明的元气。一来是坏了门派名声,在江湖上抬不起头来,二来流明门派之内人心不稳,谈魔道色变。了然和萧笙归隐之时,流明仍是群龙无首,乱作一团,听闻武林盟主殷长亭三天两头往晋中跑,好歹算保住了这一派。故而秦天钧这个人,两人都没听说过。 凤凰个性急躁,连成婚也是。了然低头看一眼喜帖上的日期,居然是一个月后!潮州去晋中几千里地,时间紧迫,两人次日便下了山。 刚下山,麻烦便来了。倒不是在舂陵镇上被急于扬名的毛头小子缠上,那些人还在海棠设立的赛制内秩序井然的打车轮战。 麻烦出在了然身上。 萧笙虽俊,却是自带生人勿近的森冷气质,一看便非池中物。小姑娘们看看就算了,敢来搭话的都属凤毛麟角,自然称不上麻烦。 了然则不同,他当和尚时就滥好心好管闲事,欠了一屁股的桃花债,那时好歹顶着锃光瓦亮的光头做掩护。 而现在…… 萧笙感觉自己整张脸都在抽搐。 “李公子!李公子!”那如花似玉的少女抱着了然的大腿不放:“你不能就这样抛下我!我无父无母,一个人活不下去的!” 这女子名叫春花,今日本要被他滥赌的父亲卖进青楼。可她性子贞烈,嚎得半条街都能听见,成功吸引了过路的了然看热闹,最后不仅与那老赌鬼起了冲突,还掏了五两银子把春花买下。 买下之后,就打发不走了。周遭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了然脸上的微笑都凝固了,却仍不忍心对这苦命女子拉下脸,还在好心劝着:“可是我们还急着赶路,实在不方便带着你,”了然说着又去掏钱袋子,“要不我给你点银子,这样你便吃穿不愁。” “我不能要!”春花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公子刚才已经为我花了钱,说是救命之恩也不为过,春花自当做牛做马的报答您,怎能再受你恩惠!”说罢一双胳膊把了然的大腿抱得更紧。 春花此举倒也好理解。往好了说,那是知恩图报外加一见钟情。往坏了说,向李公子这样英俊多金脾气好还心善的尤物,不管是做妻做妾还是做丫鬟,都摆明了是赚。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给她钱也不要,了然犯了难,窘在当场,用眼神向一旁的萧笙求助。 萧笙气呼呼的把脸扭向一边,分明写着:老子生气,懒得理你。 再僵持半刻钟,情况更复杂了。青楼的两个头牌清早被门口的吵闹搅醒,不看不要紧,一看李公子的模样也起了趁机脱身的心思,当即把细软家当都掏出来,说是受够了折辱,要给自己赎身。老鸨自然不肯放摇钱树离开,百般刁难,借口她们这些年的衣食用度折合起来也要大几百两,于是越吵越头大,最后果然又是了然挺身而出,一面拔刀一面给钱,恩威并施帮忙摆平。 于是哭着求李公子收留的人变成了三人。 再任她们哭下去,还不知道要招来什么事。萧笙撇撇嘴,示意了然快走。 名伶碧玉已经摘了满身的金银珠玉,娇弱凄苦,我见犹怜。她拿手绢抹着泪珠子,泪眼婆娑道:“感谢公子今日出手相助,我们姐妹才能从那魔窟里逃出来。可如今我们已经得罪了老鸨,留在此处是断没有活路了。像我们这样的风尘女子,又有谁会收留,还指不定怎样被人羞辱……”她越说越伤心,最后已经哽咽得说不出一个字。 她的好姐妹红绡比她更弱不禁风,也跟着一起哭,眼泪婆娑的盯着明显能拿主意的萧笙看,大有不哭晕过去不罢休的架势。 了然愁苦蹙眉,问萧笙讨主意:“阿笙,要不我们就带她们走一段,帮她们找个安置的地方?” 不爽归不爽,妥协归妥协,萧笙强压怒火,冷冷点了头。 带着三个女人,了然还新买了一辆马车,一行五人方能浩浩荡荡的启程。 当天晚上,萧笙正式发难。门一关便要拔剑。 “干嘛!”了然当然不敢对他拔刀相向,只能拿手去挡。可剑是凶器之最,两面开刃,不比刀还有刀背可以唬人。萧笙怕伤着他,自己反而退了一步。 “削、发。”萧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原来只是削发而已啊。 了然稍微松了口气,有恃无恐的逼近萧笙。敌进我退,没出息的萧公子又一次被人逼到墙角贴着。 了然抬手——既不抢他的武器,也不动手动脚,而是扯掉了自己的发冠。黑发如瀑,能与萧笙青丝的光彩争辉,可惜刚刚过了肩膀。要想长发及腰,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本来也是为你留的,”了然无辜的看着他,脸上的笑意不灭:“你若喜欢就留着,觉得碍眼就削掉。我都没关系。” “碍、眼。”萧笙继续咬牙切齿,阴阳怪气。 萧笙很少生气,这几年在深山里更加没机会,此刻了然觉得他嗔怒的模样比平时还要撩人三分,终于忍不住的伸手去抚他的脸,摇头叹息道:“光头糟心,蓄发碍眼,我们阿笙可真难取悦。” “你……我……”萧笙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憋出一句:“你辛辛苦苦留的,就不心疼?” “不辛苦,也不心疼。”了然温柔的吻覆上来,如随着经络渡过来的温润内力可以疗愈寒毒一般,瞬间抚慰了萧笙愤恨一路的心。他边吻边含糊低语:“阿笙,我只要你开心。” 萧笙闹够了脾气,刚想说句软话给他台阶下,不巧有人叩门。 “李公子,李公子……”是红绡在门外说话。 萧笙怒意再起,用眼神恐吓了然不许动,自己跑去开门。 门开了,红绡瘦弱的身形在昏暗的烛光下薄得像一张纸,楚楚动人。 “我……”见来开门的是萧笙,红绡绞着手里的帕子,娇羞的样子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和风情万种的花魁搭不上边,大抵是真的动了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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