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是最没有用的东西,他与萧岺月走到各自的五年后,几乎都成了一个全新的彼此,这是对大家都好的事。 他又仰头望了望天上月,沉声道:“我从前很喜欢过他,但也忘了那是什么感觉了。人心就是这样的。” 张俊支着肘打量他若有所思的侧脸,面上渐起笑意,美人开了玉口,更比平常惹人怜爱。他随即想到什么,移身过去附耳道:“他此刻会不会在找你?” 萧澹澹如梦初醒,抚掌道:“说不定呢!” “他眼下就在我的宾客中?”张俊又道。 萧澹澹下意识要往外走,却又收回脚步,扯了扯嘴角道:“我不晓得他的行踪。” 张俊起身笑道:“那你便要时时随我,勿要跟丢了。” 萧澹澹想退,张俊摇摇手指:“听话。” 他的鄯善母亲有双极深的眼眸,张俊是天生的含情目,深深望来叫萧澹澹有些不知所措,连忙道:“店里眼下定是很忙,我得回去。” 张俊揽住他臂膀沉声道:“放心,不会有事,只要你跟着我就好。” 萧澹澹挣扎着,张俊低声道:“方才你说披肝沥胆在所不辞,我好像也没说不应。” “可你也说各退一步……” “是吗,可你允诺在先。” 萧澹澹说不过他,又觉得自己瞒了他这么久是有些理亏,便按住声息道:“我怎么跟着你?我又不是你的近随或是侍女。” “极是极是,六娘说得极是。”张俊得意一笑。 等到开席时,府上主人、西平王的小公子姗姗来迟。时已初秋,他身后却有个摇扇美婢相随。众人隔着那幅面纱只窥见美人妙目,心道小公子果真是好福气,身侧美人如云。 张俊将宴席设在了花园中。他命人提前移走了周遭花木,辟出一大片空地,而后挖渠引水,效仿南朝曲水流觞之雅致。 他自己踞坐无忌,擎羽觞一杯一杯饮尽。众人皆知他是大王宠爱的小儿子,素来不揽实权,是姑臧城中第一优游人物,因此不管是西凉众臣还是建康使者都放松不少,言行间放诞了许多。 等到大家都酒酣耳热,他又揽着摇扇美婢退去。大家心知肚明,交换眼神后也同那些侍酒美婢玩闹了起来。 温诚在席间早早便注目那个摇扇人,也早早认出是澹澹。他不知道这俩小子此情此景是做什么文章,心里千百个不安心便连忙退席跟上。 张俊揽着萧澹澹转入廊亭之间,栖身在一座山石之后。 萧澹澹挣开他,低低道:“我臂都摇酸了,算赔罪了吧?” 张俊点点头,眼神却望向外头。 不一会儿萧澹澹听到扑通的声响,疑道:“是什么声音?” 张俊笑道:“有人落水了。” 萧澹澹连忙要出去察看,被他拦住了:“不必去管,是我要他死。” 萧澹澹怔住,沉声道:“是谁?怎么回事?” 张俊搂住他,抚着他的背缓缓道:“辅国将军陆澄。” 萧澹澹屏住声息盯着他,听他继续说道:“当年构陷柳氏他有一份,先杀他。” 萧澹澹睁大眼睛:“你就这样溺死他吗?” 张俊微微移出身子,注视着前方水塘那个拼命挣扎的身影冷冷道:“是啊,他不善水性,酒醉失足溺死在水里不是当然?” 萧澹澹咬牙道:“这样的事为什么要我知道?” 张俊回头望着他:“我又不想同旁的婢子卿卿我我,只好请你来帮忙。待明日父亲问起,我只说我在温柔乡呢,哪管这许多?” 萧澹澹想了想,驳道:“哪有这么容易就能摘清你的嫌疑,你分明是故意拉我下水!” 张俊挑了挑眉:“哎呀,被六娘你发现了。你阿兄跟来了,想来是不放心你。” 萧澹澹闻言向外望去,果然看到不远处表哥寻来了。他怒从心底起,猛推了张俊一把,斥道:“你分明是想拉我阿兄下水,叫他替你圆这个事!” 张俊摇摇头:“我自然有我的法子开脱,只是该叫姐夫借此好好教训你一番。你这般轻信于人,可如何是好?比方我是坏人,你哪知道我会对你做什么,又会叫你做什么?万一就让你牵涉进这件事了呢?” 萧澹澹气道:“正因为我信你不是坏人,我才应你说的事。你、你们这些人,究竟懂不懂什么是真心?我真心待你,你耍这些有的没有心机。我最恨人骗我,最恨人耍我!”他气得发颤,砰得一拳捶向张俊。 张俊生受了这一下,正色道:“我是看你这般懵懂好骗,怕你又要被人骗了,这才警醒你。” 萧澹澹又狠狠捶他数下,咬牙切齿道:“我被谁骗,被谁骗!你混蛋!” 温诚一过来就见澹澹在爆锤张俊,第一反应是张俊不规矩,连忙扯过萧澹澹冷声对张俊道:“阿俊,你请我家妹子到府做客也不同我这做哥哥的说一声?” 张俊清咳了数下,正想解释,听得安排好的人在远处呼道:“不好,有人落水了!是、是辅国将军!” 温诚闻声蹙眉,眼神落在张俊面上,随后对张俊道:“立时让我妹子出府。” 萧澹澹当即扯落了面纱,褪下外头套的裙子,一股脑包成一团抱在怀里。张俊伸手示意,就有人出来领萧澹澹离开。 温诚注视着萧澹澹离去的背影,冷冷道:“杀陆澄,为什么要用这样蠢笨的法子?” 张俊亦望着萧澹澹,笑道:“他这么喜欢挑拨父亲同我的关系,我不亲眼见他痛苦挣扎而死怎么能出口恶气?” 温诚冷哼道:“旁的我不管,不许牵扯我妹子。” 张俊凑近了低声道:“姐夫,我们亲上加亲真的不好吗?” 等萧澹澹又气又急地出了张俊府,府里便因陆澄之死封住了各门各口。 萧澹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还抱着怀里这团衣物,一时又气不打一处来。他想到自己诚心向张俊说明实情,诚心为他办件事赔罪,居然还被他拿来试炼。 对,他是蠢得很,他是容易轻信人,他要不是这样傻,怎么会经历过去那些? 萧澹澹蒙头就往僻巷走,想找土地庙借火烧衣。 他刚要转过街角,身后马车跟来,有人掀起车帘唤他:“澹澹,上来。” 萧澹澹听到这声音便来气,回身就把那包衣服砸过去:“都怪你!” 萧岺月接住这个布包,随即跃下马车,不待萧澹澹反应过来便将他打横抱起捉回了车上。 马车随即前行,萧澹澹在车厢中挣了半晌涨红脸道:“你敢在这里当街抢人了!” 萧岺月的目光移到他头上的发簪,笑着“嗯”了一声。 萧澹澹见他油盐不进,怒道:“我要下车,我要回春柳岸。” 萧岺月揽住他道:“回春柳岸做什么?我还以为澹澹你到张俊府上做事去了呢!” 萧澹澹盯着他,见挣不开他的臂膀,又想低头去咬。可他弯腰时顿住了,想到方才的事,闷声道:“又叫你看笑话。” 萧岺月收回笑意,抚了抚他的耳廓道:“他对你做什么了,叫你这般面红耳赤?” 萧澹澹扬起脸来望着他,咬牙切齿道:“反正你都知道,我就是为了去讨这支祥云簪才去张俊府上的。然后我同他说了我不是女儿身,没法嫁他。我想我骗他这几年做得也不对,便说了要赔罪。他让我假扮摇扇侍女随侍,结果他就在宴中杀了一位将军。表哥为我也得被他摆布帮他开脱了,是不是?” 他这一长串说来,萧岺月问道:“为什么突然告诉他你不是女儿身?” 萧澹澹语塞,随即道:“我不想再骗人。我不像你,不像他,满肚子坏主意,只欺我蠢欺我笨,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难道不是,你与夫君重逢,不能再见他对你心怀不轨?”萧岺月捏了捏萧澹澹的颊肉,笑道,“世子张傲这几年颇多昏招,见恶于其父。张锡念原配旧情,迟迟不肯改立。你的表哥表嫂与张傲不睦,却与张俊交好,不管你在不在,他都会帮张俊。” “所以他还是骗我!”萧澹澹想到眼前这人才是最可恶的,想了想便抽下发簪,颤抖着伸到萧岺月面前,“我不去找这簪子,就没有今晚的事了。” 萧岺月握住他的手,沉声道:“许下这样的心愿,其实我才是那个可笑的人,是不是?”
第34章 想君思我 = 眼前这支簪子隐隐散发着莹玉光泽,萧岺月想起自己当初在澹澹榻前刻下那行字的场景,不由得自嘲道:“痴心妄想。” 马车辘辘行过街市,萧岺月撩起车帘不动声色地扫过沿路店铺,缓缓道:“那里是澹澹常去买成衣的铺子。老板娘为人和善,看出了你身材有异女子也不曾做声,所以你愿意去。他们家滞销的颜色也全被你买去了,是不是?” 萧澹澹闻言涨红了脸:“我不会打扮又不是什么罪,我自然没有你萧岺月风雅得体。” 萧岺月笑笑,又道:“那间书肆,你买了很多戏本……” “萧岺月!”萧澹澹打断他的话,“我爱怎么过日子是我的事,无须你费心。” 此刻他的手还握在萧岺月掌心中,此话一出他顿觉手背一紧,随即萧岺月放开了他,转过头对他道:“姑臧城里的每一个人,无论贩夫走卒还是衙役皂隶,都有可能遇到你,同你说上话,我很羡慕他们。” 萧澹澹微怔,觉得这样的话出自他的口中有些怪异。 萧岺月抬手将簪子插回萧澹澹的发髻上,低低道:“不要还给我,我许了愿的。” 萧澹澹忽然觉得很悲哀,眼神随着他手腕的动作起落,沉声道:“我希望你别念着我,对宛宛好些,对自己好些。” 萧岺月点点头:“第一个做不到,澹澹你也做不到。”他抬指轻扫过萧澹澹嘴角那一抹被面纱带出的口脂残色,“我想你一定试过忘记我,但是做不到的,是不是?” “如果可以,我倒希望只我记得你,你不必记得我。若此刻相逢,我还能骗你一句‘阿兄’。澹澹,你可不可以问问我,问问我这些年里有什么想告诉你的话。” 萧澹澹想摇头,这时马车稍晃了下,他不及坐稳,朝萧岺月倾了倾,口脂更印在了萧岺月的襟前。 萧澹澹顿觉难堪,蹙眉道:“我原说了戴面纱不必妆扮,搽这口脂着实麻烦……”他攥起手旁的面纱要把痕迹擦淡,萧岺月却俯首深深吻住了他。 这一变故叫萧澹澹不设防间愣住,先呆呆地任由他袭入自己唇齿间,胸前亦埋入了不安分的手。而后萧澹澹反应过来,羞恼之际正想推开他,却觉萧岺月先松开了自己。 萧岺月以额相抵,拢住萧澹澹轻笑道:“哥哥替你吃了,就不麻烦了。”说罢还舔了舔唇。 萧澹澹气他孟浪,面颊耳后俱是红晕,更映得面如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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