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夜容比之前更加兢业勤勉,时时主动到苏园问安请教,把侯府里外打点得井井有条,更把侯爷与大公子照顾得无微不至,赢得上下一片称赞。在无人处时,她方露出隐隐愁绪在眉梢眼角,只不叫人瞧见罢了。 这日六月二十五,正值苏锦言生辰。这么多年来,因着夫妻反目的缘故,侯府中从未为大公子苏锦言过上一个真正热闹喜庆的寿辰。莫斐深感愧疚自不必说,便是华夜容也因感念苏锦言的恩情早就操持一切,不等莫斐吩咐已安排得妥妥当当。 到了正日子,莫斐早早下朝,华夜容跟在他的身后往苏园去,把苏锦言请到了启云轩的二楼上坐了。 众人早准备好了,这时就一齐聚到楼下的草地上。请来的宫廷乐师这时便把琴瑟奏了起来,却是《百花谱》。楼下的众人跟着古朴的舞曲按照预先的排练分散组合,他们手中都捧着不同颜色的奇珍异草,拼出的图案也便娇艳多彩,美不胜收,每一张又都是古画谱中的名花模样,叫人看着好不稀奇。 一曲奏罢,苏锦言愣着出神一阵才鼓起掌来。身旁莫斐看他欢喜,笑着也鼓掌,华夜容向楼下打了个手势,众人都笑了,高声一齐道:“恭祝大公子福寿康宁!” 莫斐见他还愣着,搂住他的肩头笑道:“知道你不喜喧闹锣鼓,也不爱铺张,所以就只这府里的人做了这一个节目。午宴还是要的,厨房里都预备下了,你不要推。”他稍稍放低了声音,轻笑道,“晚上,只我陪你过。” 苏锦言脸上一红,轻轻推了他一下,转身向华夜容笑道:“这是四娘的主意吧?辛苦你了。” 华夜容欠身一礼,笑着道:“我不辛苦。大家排练《百花谱》倒是花了些时日,还要瞒着大公子不要你知道。” 白管事和悦娘等捧着花束走上楼来,听见就笑道:“还是四夫人辛苦些,每日操持府中事务就够累的了,还要想新奇的点子,指挥排演,真正是贺寿的诚心了。” 苏锦言接过悦娘递过来的一束雪白的琉璃姝,含笑点头道:“花好,舞更好。谢谢四娘,也谢谢大家。” 莫斐笑道:“还有我呢?当然了,你要等到晚上再谢我也不介意。”他后半句说得虽轻,只怕众人也都听见了。 苏锦言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向华夜容与白管事等道:“大家都没散吧,就一齐入席吧。我虽不爱锣鼓,但有酒有戏才成席。难得人齐,且热闹一日才好。” 华夜容听见忙道:“既如此说,我这就去安排。” 白管事也忙道:“侯爷倒是料到大公子要如此说,几日前吩咐我预约下了戏班子,此刻已在前厅候着了。” 华夜容不由去看莫斐,那男子含着笑意,一双深邃眸子此刻全凝望在一个人脸上。苏锦言本不屑看他一眼,此刻到底抬起眼来,那温柔含笑的男子,眸色便深了一层,笑意也更浓了。两人对望,虽只一瞬,当中柔嗔蜜意倒胜却人间无数。 她收回目光,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只觉胸口滞闷无比,说不出的难受。 这么多年真不知道苏锦言是怎么熬过来的?无论怎么做,付出多少,都不能得到哪怕一眼的关注。那心尖上的人儿,他的眼里,心里,全是别人。 同在一个屋檐下又如何呢?即便他夜夜宿在她的枕畔,又如何? 感同身受,这是苏锦言几年如一日承受的痛苦折磨,而如今,却是她的人间地狱了。
第37章 锣鼓喧天,好戏连台。 朱雀侯府已好久没有如此热闹,阖府上下笑逐颜开。又因是为大公子庆生,个个踊跃,人人开怀,争先恐后的都要为他祝寿。酒自是被侯爷替了,下人们精心准备的薄礼也被莫斐照单全收,苏锦言气得好笑,明明是他的生日,倒比莫斐自己过还要放肆。 热闹欢笑之中,却见华夜容在众人身后独自倚门立着,一手捂着唇,脸色苍白。 方才下楼时已注意到她的异样,苏锦言不由多了几分留心,此时见状更证实了猜想。他欲唤悦娘问一问,转念一想,拉住莫斐举杯又欲饮的手臂。 莫斐见他在皱眉,脸上瞬间也没了笑意,忙问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苏锦言摇了摇头:“不是我。是四娘。”他指了指门外,“你去看看她,若不舒服,别在这里撑着,你送她回房休息去吧。” 莫斐迟疑道:“她的脸色确实不好。可能近日忙碌太劳累了。我让悦娘送她回去。” “不,你去。”苏锦言坚持道。 莫斐皱眉:“锦言,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今天是你生日,我不想离开你半步。” 这样的话怎不叫他心动?略带责怪和委屈的款款目光更叫他生出一些歉意,不忍再开口赶人。 正踌躇间,却听见悦娘急道:“四夫人,你没事吧?” 两人忙望过去,只见华夜容一手捂着前胸,状似干呕,身子失了平衡,向地上栽倒。旁边白管事眼疾手快,忙扶住了。 苏锦言忙推莫斐,“快去看看!” 华夜容熬过好一阵恶心难受,睁眼来见到莫斐将自己抱着,脸上似有关切之意,她蓦地红了眼眶:“侯爷……” “怎么了这是?”莫斐蹙眉问道,眼却向厅内望去,手上示意,让被人扶着赶过来看的男子莫要担心。 刚刚回暖的胸口骤然一冷,华夜容合上眼,腹中一阵翻江倒海,冷酒浇愁,果不其然得到这个结果。 “哇”的一声,积郁在胸口的闷浊冲击绞痛肚腹的苦酒自她口中呕吐出来。 连日无心进食,吐也吐不出什么,倒是让绞痛更剧,痛得她浑身发抖,眼泪流了满脸,弄花了脂粉眉黛,显出格外的憔悴容颜。 “快,请高太医过来!”是苏锦言着急的声音,“都愣着做什么!悦娘,快去准备热水还有干净衣裳……” “你别急。”莫斐道,“这些等我来安排。” 华夜容睁开眼,勉力笑道:“冷酒不合脾胃,下次不喝了。累侯爷和大公子担心,夜容实在不该。” 莫斐把她托抱起来,“你别勉强说话,动了胎气不好。” 华夜容闻言一怔,低头道:“原来侯爷已知道了。” 莫斐点头:“锦言告诉我,悦娘说你月事未来,想来是因为这个。” 又是“锦言”么?华夜容低着声音:“夜容不是有心隐瞒,只是……” 只是心里太苦,不知如何开口。 “只是还未确定,所以不敢妄自断言。” “没关系。”男子的声音柔和,也不知是因对着她,还是为了他,“等高太医来,便知道了。”
第38章 “侯爷大喜!” 屋内传来高太医的声音:“四夫人有喜了。” 苏锦言双腿尚未十分利落,扶着清丰故意走得极慢,此时便停在华园庭院之中,并不进屋,只叫了几个侍女跟着悦娘进去听候吩咐。见白管事等几个要紧的管家也都在廊下,便笑道:“你们也进去给侯爷道喜吧。” 白管事不由问道:“大公子怎的反而不进去?” 苏锦言摇头道:“我进去不好。等会儿高太医出来,你让他到我那里去坐一坐,我要细问他些话。” 白管事素知他做事分寸得宜自有一番道理,是以也不多问,点头称是。 回到苏园不多久,高太医便过来了,跟着来的还有莫斐。 “你来做什么?”苏锦言起身推他出门,“去陪着夜容,她身边正需要人。” 莫斐扶住走起路来还有些蹒跚的人,“那么多人在呢,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今日原是你生日,虽说出了些变故,总也要过完才好。” “这是什么话?”苏锦言嗔道,“这么大的喜事怎么就说成了变故?还不快过去,那么多人都抵不上你一个!” 莫斐如何不知这个道理。也并非故意冷淡谁,他本就是一往情深的性子,心里有谁,眼里便只看到谁。过往是不知自己的真心,如今明白过来,只望分分秒秒厮守在一起。 高太医略有尴尬的咳了一声,“侯爷,大公子说的不错。四夫人似乎心有郁结,神思不属,才引起今日胸闷干呕之症。加之连日劳累,茶饭少入,身体已很虚弱。若要保得胎气安稳,还需多加宽慰,增加饮食方好。” 苏锦言平日观察华夜容情形已猜到一二,如今听高太医所言正如心中猜想。 “快去吧。”他又推莫斐出门,见他仍是犹豫不决便笑道,“我人在这里,还能跑了么?她是有身孕的人了,怀的又是侯府第一个孩子,你不好生照顾倒是在我这里耗着干什么?” “锦言……” “去吧。”他挥手,微笑着赶他走,“你不是要送我寿礼么?照顾好她们母子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莫斐无奈,望着那一脸温柔笑意摇头只是苦笑。 “好。” 他点头。“你放心,她和孩子都会好好的。” 看着莫斐的背影渐行渐远,唇边的微笑慢慢黯淡下来。 高太医见清丰阖上门退了下去,才露出满面忧色问道:“那药,久服对身体无益。如今四夫人终于有喜,大公子不如就此停了吧。” 苏锦言疲惫的靠在椅中,缓缓摇了摇头。 “大公子这又是何苦?”高太医叹息道。他在人前勉力支撑,强颜振作,也只在无人处才露出如此病弱模样。 苏锦言捂唇嗽了几声,苍白了唇色,虚弱道:“高太医,若没有那药,我便是如今这幅样子,叫侯爷看见如何肯留宿他处?” 高太医摇头道:“大公子也太心急了。你身上的余毒未必就会发作,我说过二十年寿限,只要好好将养,也未必不可得。” “二十年?”苏锦言笑了笑,“二十年我若都是这样半死不活,难道也让他陪着我足不出户么?那药虽急功近利,到底能让我重新站起来。即便不能长久,到底好过缠绵病榻拖累他人。” “唉……”高太医又是长长一叹,“话虽如此,不然我当初也不会提出这个法子让大公子去选。只不过,苦的还是大公子。每日失去药效之时,蚀骨痛楚比毒发时并不少一分一毫。” “这没什么。”苏锦言失血的双唇弯了一弯,“若我有生之年能看到他的孩子出世,便也死而无憾了。” 高太医眼角湿润。该劝的话早已劝过无数次,只是此等深情,他又有何言以对? 自袖中取出一个小药瓶来递在桌上。 “这是微臣用七夕草制成的丹药,或能稍缓大公子药效过后的痛楚。” 所能帮他的,也许就只有这么多了。 高太医走出苏园,仰头,夏末午日被突如其来的乌云笼罩,起了风,雨欲来。 唉…… 无力回天,唯有长叹而已。
第39章 服下汤药,华夜容渐渐止了呕吐。贴身侍女端上来些饭食小菜,她看了一眼摇头道:“不想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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