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觉得战争有时候也像一场梦?” 苏洛屿命人将耶律举埋葬,待无人时带曲斯远单独前来祭奠。 “是一场足以让人失去一切的噩梦。” 曲斯远看着眼前坟头,不由想到很多,但最后却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战争的残酷,非亲身经历着不可体会,故而才会有人热爱战争。 就好像今日一役,帝都看到的只会是北境疆土的完整,却从来不会反思背后的流血牺牲,不会怜悯北境二十余年的生灵涂炭。 “阿城,我并不喜欢战神这个称号。”苏洛屿抬手将耶律举的断刀扔到他坟头前,神色难明道,“但耶律举却为此和我争夺了一辈子,穷兵黩武,以至于北狄一旦遭天殃,便只能再一次通过战争寻找出路。” 曲斯远看了眼连墓碑都没有的坟墓,直言:“对于耶律氏来说,入主中原是他们世世代代的愿望,但这并非是北狄百姓的愿望,可见他们本就是在逆道而行,加之狄军惯会烧杀劫掠,无恶不作,故而自然注定了今日败局。” 苏洛屿点头,然后提步走过坟头,站在了山崖处,往远处云海极目眺望,道:“得民心者得天下,行天下之道者方九五,古往今来,此理简单,此理也复杂。” 曲斯远走至苏洛屿身边,与他并肩而立,笑道:“仲默会是一位好帝王的。” 苏洛屿摇摇头,揽过曲斯远,由衷道:“好之一字,哪能自己评说?得百姓承认,得千秋万世承认,那才是好,否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曲斯远将头靠上曲斯远的肩膀,道:“我明白的,我会看着你实现的。” 耶律举死后,北狄军队彻底丧失了战斗力,很快便溃散四逃,之后不久耶律举之兄耶律焕也被部落叛军杀害,自此,北狄众部落再次成一盘散沙,无力南下犯境。 而就在举国欢庆凯旋,苏洛屿奉命回朝的前一天,一封镇远军叛变的消息却被递到了帝都,以兵部为首的百官震惊不已,却又不得不相信 ——因为这个消息正是樊州都护府大都护邓大海冒死传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冯太后却已早就知晓,并按照之前约定,连夜将离北境最近的天麓山守军兵符秘密送往北境邓大海手中。 随后不出半月,苏洛屿叛变一事便已闹得满城风雨,而天麓山守军在邓大海里应外合下,迅速将猝不及防的镇远军围住,并将苏洛屿逼到悬崖之上,监军梅城亲自斩杀,并奉命携带其尸首回京。 残月高悬,道路漆黑如墨,但押送镇远叛军和苏洛屿尸首的队伍却依然迤逦在管道之上,兵士持火把分列两侧照明。 邓大海和曲斯远并辔而行,兀自思忖良久,开口试探:“此番大人亲斩苏洛屿,可谓立下不世之功,等回京后定是加官进爵,前途无量啊。” 曲斯远一听,就知道是邓大海不满自己当时独战功劳,心里恶心不已,面上却道:“我哪里打得过苏洛屿?还不是与大人同心协力,才能阻止这股叛军,所以这加官进爵之事,乃是你我共同的喜事,怎么邓大人单独只恭喜我呢?” 邓大海闻言当即大笑,道:“瞧瞧,我倒是忘了!还是梅大人记性好,如此,以后还望大人多指点我,我也好为大人分忧。” 曲斯远只道:“指点谈不上,你我一同为太后做事,应该的。” 如此相安无事地又赶了七日的路,离帝都便不远了。 此时,普天之下,无人不知那名煊赫一时的镇远军大帅宸王苏洛屿已反,更知道他已被樊州大都护邓大海联合天麓军围杀。 当然,很多人都不信,或是不信这位战无不克的宸王会死,或是不信一个默默镇守北境十余年的主帅会谋反。 但事实是,连冯太后当初派往北境监军的青鸾台指挥使,梅城都确认苏洛屿已死,并亲自整理出了他谋反的证据,只待入京时交给嗣帝。 这日,帝都来了名刑部官员迎接,曲斯远认识这名官员,乃是刑部左侍郎李符,看似是太后党人,实则却是忠于孟怀晋。 果然,孟怀晋在确认苏洛屿死后,也开始坐不住了。 曲斯远很快便同李符私下取得了联系,并迅速制定了谋杀邓大海的计划。 当夜,邓大海便在房间内同曲斯远通宵饮酒,只是平日千杯不醉的他却在一杯酒后倒地不起,再也没能醒来。 李符按计划出现,与曲斯远一起处理邓大海的尸首,却被曲斯远趁其不备当场刺杀。 随后,曲斯远制造了两人互相厮杀的完美痕迹,并给冯太后和孟怀晋都写了密函送出。 “好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一抹白色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曲斯远房间,曲斯远却并没被惊吓到,而是继续执笔书写,头都没回。 因为这抹白色身影,正是本该死在北境山崖,如今躺在棺木里的苏洛屿。 “下次不要再突然出现。” 曲斯远写罢手中奏折,终于回头看向苏洛屿,无奈道:“而且我的王爷,你现在是个死人,不要动不动就来找我,不合适。” 苏洛屿笑笑,过来就将曲斯远一把揽到怀中,俯身温语:“阎王见我相思病重,特意批准我来见阿城的。” 曲斯远直言:“你昨天刚来。” 苏洛屿见自己说不过眼前人,只得抬手捏捏曲斯远的脸颊,道:“今夜我就要提前回京筹划了,所以我怎么能不来见你呢?” 虽然暂时分离一事,两人都早有计划和准备,但等到这一刻,心底的不舍和担忧还是不讲道理地汹涌而出。 因为他们都知道,此番进京犹如踏入地狱与恶鬼博弈,九死一生,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阿城。” 苏洛屿将一吻落在曲斯远额头,目光无限温柔,道:“如果我那边不顺利,你便及时止损,离开帝都,越远越好,好吗?” 曲斯远闻言眉头一皱,一把揪住了苏洛屿衣襟,怒道:“苏仲默!我们一定会赢的,万一输了,你死了,我绝不会苟活,听明白了吗!” 苏洛屿目光闪烁,心底是无法言明的浓厚情谊。 他明白,他眼前这个人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执拗固执,他说得到就做得到,而自己是根本没法阻止的。 苏洛屿嘴唇翕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得俯身吻住曲斯远,紧紧拥抱住他。 曲斯远则迅速给予回应,加深了这个吻。 风雪已肆虐,而他们在绝境中相逢相爱。
第83章 终章(三) “我不需要你帮我站到你的身边,我要靠自己一步步走到你的身边。” 进入初夏后, 帝都皇宫的凌霄花开了,因嗣帝喜爱,内侍局便悉心照料。 不久, 御花园的凌霄开得愈盛, 蓬勃的藤蔓爬满了林立石山, 其上鲜红的花朵遍布, 像是一团团赤红的火焰。 “听说皇帝每日都要来御花园里瞅瞅?” 这日,冯太后在女官陪同下往御花园来, 看到满眼凌霄花,便问起正指挥宫女太监裁剪的内侍监。 内侍监见是冯太后, 赶紧招手让所有人过来拜礼,然后自行回话:“回太后, 陛下每日暖阁处理政务后, 确实都会在来御花园赏凌霄。” 冯太后闻言不禁笑道:“凌霄虽美, 却是需要攀附他物, 才能得以繁盛的花, 陛下喜欢,倒也合适。” 冯太后此言一出, 分明是忤逆, 在场的宫女太监无不噤若寒蝉, 但所有人却也知道,当今嗣帝虽名为天子, 实则不过就是傀儡。 真正的皇宫之主是冯太后,真正的大楚之主也是冯太后。 很快,冯太后的话便由内侍监传到了嗣帝耳朵里, 嗣帝怒不可遏, 在暖阁内砸了好一会儿东西。 内侍监就站在一旁, 并无劝慰,只面无表情地旁观。 等嗣帝发泄地差不多,内侍监才上前道:“陛下还需忍耐些时日,切不可忘了大事。” “朕当然没忘。”嗣帝疲倦地坐下,费劲地揉着自己额头,不耐烦问,“梅城还有多久到京?” 内侍监:“约莫三日。” 嗣帝闻言终于露出点笑意来,又问:“那孟怀晋呢?他准备得如何了?” 这个问题,嗣帝已经问了好多遍,内侍监却只能一遍遍不厌其烦道:“回陛下,孟大人早就依照密旨准备好了。” 嗣帝长舒一口气,笑道:“好,朕能等,朕能忍,苏洛屿已经死了,就剩下那个老妖婆了!” 内侍监道:“陛下会如愿的,奴才提前恭贺陛下实权亲政。” 嗣帝听得高兴,当即握住内侍监的手,道:“放心,待除掉冯太后,天下就是朕的了,朕一定不会亏待你们这些功臣的!” 内侍监皮笑肉不笑,道:“谢陛下。” 京畿南,三十里处。 正是乌云密布,斜阳残血,崇山峻岭间,孤零零立着一处长亭。 长亭内,有两名快马赶来相见的身影,一人着白鹇青袍的五品官袍,一人着赤色青鸾台指挥使官服。 “真是好久不见。”孟怀晋心情颇好,满脸壮志将酬的潇洒快意。 曲斯远淡淡笑了下,道:“师父的揆宰之梦就在眼前,我提前恭喜了。” 孟怀晋瞥了眼曲斯远神情,自以为十分了然道:“你且放心,曲家的案子我一定会如约昭雪。” 曲斯远却是嗤笑一声。 孟怀晋疑惑:“你不信我?别忘了,苏洛屿已经身败名裂,里面可是有我功劳在的,若非我让兵部的人献计,冯太后哪里会想到用天麓山守军对付刚打完仗的镇远军?如果不是如此,凭你们能这么顺利按住镇远军吗?” 曲斯远直言:“亲手砍杀苏洛屿的是我,设计让苏洛屿身败名裂的也是我,师父还是不要过于揽功。” 孟怀晋半眯了眼看着曲斯远,语气难免带了几分不悦:“你话里有话。” 曲斯远不卑不亢道:“我之所以帮你,一开始就是为了报仇,不是吗?” 孟怀晋不置可否,注视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而对面的曲斯远则毫不妥协,坚持等他回应。 最后,孟怀晋轻叹一气,将一封泛旧的密函拿出,递给了曲斯远,道:“此封密函乃是当年先帝示意老宸王从轻处置的急函,可作为有力证据。” 曲斯远接过,翻覆看了遍确认,然后抬头问:“师父能取得此证据,必然去过阡州宸王府,但如果我没记错,当初的密函一共留存了三份。” 孟怀晋对于曲斯远知道证据存在一事,并不是特别意外,毕竟他们都出身于青鸾台,谍报掌控很多时候比府邸自己人都熟悉。 “三份确实都在我这里。”孟怀晋也不隐瞒,“但协助陛下夺权一事,实在至关重大,我手里总得掌握点筹码吧?” 曲斯远当然知道孟怀晋现在在盘算些什么。 他和邓大海一样,眼下的问题根本不是信不信任自己,而是害怕自己功劳太大,会成为他之后揆宰之路的阻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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