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陛下,这些年也算得上是形影不离。”贺云沉说,“但我始终觉得,我跟他是隔着的。” “我看不透他,更揣摩不明白他的心思。为他尽心尽力地做事,在他身边陪着他,这十几年来都是这样的。” “我做这些事都心甘情愿,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但有一天,我昏了头,自己做了主,撒了一个弥天大谎,从那以后,一切都失控了。” 王太医在正阳宫给贺云沉诊过脉后,都要去勤政殿找沈闻非报道,然后仔仔细细地回答陛下问出来的所有问题。 无非是“他最近情况怎么样”“吃饭吃药还好不好”之类的话,反正最后的落脚点一定是贺云沉,至于贺云沉腹中胎儿如何,沈闻非几乎没怎么问过。 “多关照他些,”沈闻非两颊清减了不少,眉眼轮廓越发锋利,“药上再精进些,他这几天睡不太好,你看看能不能在药上调整一下。” “是。” 看着王太医转身离去,沈闻非心里千斤重担松了些。 他的手放在案上,手下是一封边境来的奏报。 ——阿来达进犯,吴宣仑快要顶不住了。 韩雪为听完了贺云沉的“故事”,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们两个人都坐在门口,韩雪为看着那棵在风中摇摆不停的香樟,低头一笑。 贺云沉觉得心里轻快了不少:“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 “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要走了。”韩雪为说,“你就是想跑了。” 贺云沉被戳中了心里的事,一言不发。 韩雪为撑着脑袋,看着一言不发的贺云沉,开口道:“那我南昭成了你的逃难所,那我是不是应该向你要些东西啊?” “可惜我身无长物,”贺云沉浅浅一笑,“抱歉了。” “这可不一定。”韩雪为收起笑容,稍微正色了些,“贺云沉,你跟我回南昭,帮我也建立一个机隐处吧。” 贺云沉看着他。 “我是认真的。”韩雪为说,“这是你做了十年的事,定是经验丰富。南昭那些人心思浮动,你也能帮我看着,就算是你支付给我的报酬。” “我可是你舅舅,”贺云沉半是开玩笑的说,“把我留下,不会让南昭的大臣起疑心么。” “反正你也是要在南昭远遁江湖的,”韩雪为对此满不在乎,“既然如此,遁入何处又有谁会知道呢。” “你就放过我吧。”贺云沉苦笑,摇摇头,“让我……过一段平静的生活。” 韩雪为看着他的侧脸,看他的头发浅浅融化在身后的暗淡夕阳之中。心里突然有些浅浅的动摇。 像是……幼时候依偎在母亲身边,在她怀里一起看着罐子里的小虫破壳而出。 韩雪为想,贺云沉什么都不知道。 他笑了一下,移开了视线。 入夜,贺云沉喝下安胎药后躺下睡觉。原本他入睡并不快,之前那些记忆总是要走马观花地重演几遍,但是今天,他堪堪合上眼睛,还没来得及想什么,就被浓重的倦意包围了。 兴许是今天说出心里话,心里松快了。 贺云沉这么想着,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他又开始做梦了。只是内容不再是之前那些过往。 他梦见就在这间宫殿里,自己也是这样躺在榻上睡觉,沈闻非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贺云沉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沈闻非了。 沈闻非慢慢走进来,在床前站了一会儿,才轻轻地挑起床帘,隔着床头豆大的昏暗灯火看贺云沉。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这么看过他了。 沈闻非就这么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蹲在床头,用目光一寸一寸地摩挲着贺云沉的眉眼。 王太医说了,云沉身子很好,脉象也平稳,只是有些郁结,还是要多多宽心。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梦中的沈闻非说话时,像是跟他隔了一层水,模模糊糊听不清楚。贺云沉眼皮很重,浑身上下都动弹不得。 沈闻非瘪瘪嘴:“讨厌到,就算是看不见我,也会伤心难过。” “对不起。” 贺云沉听沈闻非道歉,觉得心里难过得厉害。 他想摸摸沈闻非的手,想跟他说其实并不讨厌,想说他在清醒时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说出来的话。 但是他好困啊,困到在这个梦境里都睁不开眼睛说不出话。 “本来想再多等等,最起码跟慈温见一面的,”沈闻非连贺云沉的手都不敢碰触,只是这么轻声说着,“但是等不了了,云沉,我……我得走了。” 走? 要去哪儿? 贺云沉有些着急起来,他终于感觉到了今晚自己跟沈闻非都有些不对劲儿。 但是他醒不过来。 “等我回来了,是不是就有资格站在你身边了。”沈闻非说到这里,弯起了嘴角,“到时候我去找你的话,你会跟我回来吗?” “……跟我回来吧,云沉。求求你了。” 贺云沉皱起眉头,这个梦太真实了,也太难过了,他不想再在这个梦里呆下去了。 “等我回来。” 贺云沉猛地睁开眼睛。 天亮了。
第七十八章 亲征 沈闻非一身戎装军铠,在城门口的高头大马上,看着眼前黑森森的战马军群。 随着一声声激越战鼓响起,将士们振臂高呼“杀敌”,沈闻非回头去看背后的城门楼口,上面空无一人。 “陛下亲征,不告诉殿下吗?” “算了……他好好休养,见到朕他反而会不安心。” 沈闻非收回视线,昨晚已经偷偷见过他一次,已经够了。 “陛下,”一名戎装将士单膝跪地,低头报道,“十万大军已经整装待发,还请陛下亲点!” 沈闻非一抬手:“闲言少叙,早些回程。开拔!” “是!” 一时间尘土飞扬,沈闻非最后向城门口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旋即一马当先冲在前列,所有人紧随在他身后,大启第一次皇帝亲征,开始了。 正阳宫。 贺云沉看着眼前的常恩,心中不安越发盛大,他站起身,声音有些发抖:“你说什么?陛下……亲征?!” 这件事根本瞒不住贺云沉,常恩也只能点头称是。 贺云沉一下子坐会了凳子上。 “殿下!殿下您小心些!” 贺云沉想到昨晚那个梦,想不到那竟然是、竟然是真的!那不是梦!沈闻非他来过!他来道别,然后…… 撇下自己走了。 “想不到是……”贺云沉苦笑,“想不到是他先……” “陛下命奴才一定照顾好您,”常恩说,“殿下可千万顾好身子,陛下此番远征,最担心的就是您了。” 贺云沉撑着桌子站起来,扶着肚子往外走,常恩拦着他:“殿下要去哪儿?” “我去城门口看看,”贺云沉神色急切,“我去看看他。” “眼下正风大,您还是别折腾了。” “你放开我!退下!” 贺云沉带了些怒气,正要往外走,听得门口来了一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贺云沉脚步一顿,韩雪为从门口进来,耸耸肩:“我去看过了,大军已经开拔,陛下他神勇无比,一马当先。你现在就算是去,也看不见陛下的影子了。” 贺云沉顿时觉得心里像是被剜去了一块儿,呼吸都不畅快起来。 “你看你,”韩雪为扶着他往回走,慢悠悠地说,“嘴上说着‘看开了’‘放下了’,可实际上呢?陛下有点什么事,你还不是头一份儿的着急。” 常恩看了看韩雪为,站在一旁没说话。 “现在舅舅胎像平稳,想必再过两个月就能生产了,”韩雪为一点也不避讳地说,“等你腹中公主降生,我们也就该走了。” 常恩一皱眉,上前说:“殿下不看看陛下传回来的捷报吗?” “即是捷报,”韩雪为抢先开口,“那又何须看呢?” 韩雪为笑道:“陛下神勇,自然不会有什么事。你说对不对,常公公?” “陛下自是天相护佑,”常恩道,“只是,想必陛下说过会随捷报传来书信,还望殿下留观。” “你们都别说了。”贺云沉心思浮动,觉得喘气都费劲,更遑论他身边现在还有两个人叽叽喳喳互不相让。 “你们都出去吧。”贺云沉皱着眉,很是焦躁的样子。 常恩闻言,自然也就退下了,韩雪为还坐在一旁不动,看着贺云沉笑:“怎么样?不会是后悔了吧?” 今时不同往日。沈闻非这般冒险,贺云沉怎么可能安心。 见他不答话,韩雪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些。但心里其实也早有准备。 眼下谁都能看得出来贺云沉的选择,除了贺云沉自己。 自此以后,贺云沉就开始了他漫长的等待。 大军行军过程中自然不会有频繁的书信往来,但沈闻非已经在很努力地保持贺云沉见到信件的频率。 说是信件,其实不过是几纸便条罢了。 薄薄一张纸,上面有时候字迹潦草,一看就是在颠簸途中写就的;有的就工整些,有时候里面还会有些皇城中没有的草叶。 草叶到贺云沉手中的时候已经变得枯黄,每一张便条上肯定会有“念云沉苦矣”。 韩雪为不知道那些字条的内容,但他看得懂贺云沉的表情。 有时候雀跃些,或许是行军顺利;有时候担忧些,或许是有了什么不太好的消息。 韩雪为自然是有相当的阴暗心思在的,比如做些手脚之类,也不是没想过,只是看着贺云沉时而愁闷的表情,他又会不断地犹豫起来。 蓝耳又一次传来了飞鸽传书,韩雪年用了“听铃”之后一直很听话,南昭还算平稳,只是结匈那边…… 韩雪为不动声色地把纸条塞进掌心,扭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贺云沉。 贺云沉看着他,说:“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韩雪为点点头:“说来听听。” 贺云沉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深吸一口气:“我……我想请你帮我,让慈温……早点儿出生。” 这句话之后,殿内安静到落针可闻。 贺云沉看着一动不动的韩雪为,脸色有些发白:“可以吗?” 韩雪为脸上没什么表情,拳头暗暗攥紧,他还笑了笑:“为什么?不是为了早些跟自己的孩子见面吧?” 贺云沉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韩雪为,几乎是嗫嚅道:“可以吗?” “帮你早点把孩子拿出来,然后呢?”韩雪为还是弯着嘴角,脸色却阴沉起来,“是带你回南昭,还是送你去边境?” “我一定会遵守承诺,”贺云沉往前一步,低声恳求,“我求你,远征是我儿时就立下的宏愿,我实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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