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才明白,原来从来都不是自己追逐着对方。 这些年他以为自己曾追逐着赵景玄的每一步,竟都是对方比他多行了九十九步,才换来自己这一丝一毫的主动。 原来即便他以为孑然一身,也有人愿意折了自己的一身傲骨,步步低头一跪一行,朝着自己走过来。 原来自己以为的两人之间深得无法填平的沟壑,也已经是赵景玄剜肉剜心去填补,才踏着血肉忍着剧痛生生走了过来。 心中那块上了锁的缝隙,此时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肆意被填补。 “小瞎子,你是我活着的最后意义了……” “小瞎子,生辰快乐!” “小瞎子,你想要什么? 若你真的想要皇位……我会帮你。” “小瞎子……等我回来……” 先生的声音从模糊到清晰,震耳欲聋如长钟般在他耳边惊响,最终汇合成了赵景玄低哑深沉的那句: “情不知所以,一往而深。” 仿若有滴水珠落下,砸在连楚荆心头。 那些年的黑暗和迷茫,在枯槁的大地上瞬间消散,无数挥舞着翅膀的彩蝶,抖动着翅膀飞过来。 那些蝴蝶像是自连楚荆头顶飞过,远过重洋,最终落在了那个至今都看不清的,只留在最深最痛记忆里的先生脸上。 连楚荆不觉热泪盈眶,眼睛却紧紧闭着,只让温热的泪水自脸颊肆意流过。 那些蝴蝶轻轻落下又振翅飞走,金光一闪间,连楚荆的世界豁然开明。 他注视着那个在他记忆中从来都是黑暗的先生 他身上笼上一层金光,带着像是能沉溺一切迷茫的温柔缓缓转过头来,赫然是赵景玄那张脸。 时过境迁,先生早已不是曾经那个执剑,牵着落魄的六皇子走出树林的少年,然而男人脸上依旧意气风发。 他像是也看到了停足伫立的连楚荆,男人微微一笑,朝着连楚荆伸出手来:“陛下……” 连楚荆恍然间早已热泪盈眶,死死咬着牙才能让自己不哭出声来。 许多被尘封在角落的记忆,此时都抖落了一身的尘土,随着最后一根铁链断开,潮水般涌出来。 午夜伏案疾书身上盖着的毯子,晨起未关严的窗,寝宫到金銮殿一年比一年茂盛的树,正遮住了午日正盛的日头…… 一切的不寻常,此时都有了答案。 振翅的蝶掸去一身尘土,时隔多年,跨越最深的误会,最无奈的隐忍,终于飞到了他眼前,每一次挥动翅膀,都在诉说着…… 情非一日所起,却终一往而深,至死不渝…… 连楚荆深深闭上了眼:“他从来,没有对不起我过……” 突然,他想到了些什么,猛地一下睁开了眼睛。 赵景玄是他先生,可为何当初要装作是手刃先生的仇敌…… 还有,姬宣所言,时间不多了,又是什么意思? 连楚荆心中腾起一股寒意,从头到尾一盆冷水般将方才的激动浇灭了大半。 下一瞬,他就听到姬宣不无得意的声音再次响起:“当初大兴皇帝子嗣稀薄,日落西山时只剩连楚荆一个能继承皇位。 然而届时摄政王的身份也已然暴露,以那人的性子,决计不会让你这样一个威胁陪在他身边。 你体内的蛊毒原本让你有十年可活,可这些年你太心急,怕小皇帝再次陷入黑暗,不惜损伤自己的身体也要让小皇帝不留后遗症。 加之你为了能和小皇帝在一起,乱浮生也敢服下。 两毒并发……赵景玄,现在即便你吃了这药,也不知,还能不能活着过完这个正旦?” 姬宣说完,又下意识地往连楚荆这边瞟了一眼, 连楚荆心口像是经历了一次猛烈的重击,震得他手指都开始发麻。 活不过这个正旦…… 怎么会活不过这个正旦? 泪不知不觉流了满脸,疼痛后知后觉自心口蔓延至全身。 连楚荆的脑中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来时。 手已然不受控制地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门。 坐着的两人见有个人影推门出来时,具是一惊。 姬宣是没想到连楚荆会这时候出来,赵景玄则没想到出来的人会是连楚荆。 他先是震惊,而后是慌乱。 方才听说自己活不过正旦还一脸平静的男人,此时连站起来都是皱着眉的。 他快步走至连楚荆面前,语气鲜少有几分焦急:“陛下都听到了?” 他又想到些什么,解释道:“我和姬宣……” 回应他的是一个冰凉的吻。 那吻咸咸的,急不可耐地贴了上来,像是宣泄,又像是掠夺。 连楚荆从未如此急切过,以至于拉下赵景玄的头便对着对方的唇啃了起来。 不仅是啃,几乎连啃带咬。 像是要将人的每一寸,每一丝,都深深融入到自己身体里。 赵景玄从这个略带颤抖的吻中读出了害怕。 他心中酸涩,细细去吻小皇帝的眼,轻轻地吻掉咸咸的泪水。 这泪水咸咸的,在两人唇齿间来回。 咸中仿佛带着甜,又好似裹着酸。像是诉完了两人这些年的隐忍克制,说尽了相望相知却无法相爱的求而不得,最后在两人喉结滚动间,化作一道独有的暖流,环绕在两人心口间,久久萦绕不散。 一吻毕,两人的气息都有些不稳。 赵景玄垂首看着怀中的人,眼睛红红得像只小兔子,抬眼间的自责和悔意却叫他忍不住心颤。 他本不想将这些事告诉连楚荆的,用他的话说,他做这些事,便没想过让连楚荆知道…… 他舍不得真的看着连楚荆伤心。 他开口间嗓子还带着些喑哑: “陛下不必自责,臣说了,这都是臣甘愿为陛下做的。” “还有和姬宣的事,回去再和陛下解释。” 连楚荆摇摇头,仰面轻轻笑了起来,他轻轻摩攥着赵景玄的后背:“不必解释,我信先生……” 两人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一段鼓掌声打断。 两人转过头去,这才想起还有姬宣这么个人。 “原本我还想着赵景玄瞒了你这么大事,又来与我相见,陛下怎么也要心生猜忌,却不想反倒叫你们间消了嫌隙。” 说着,他像是十分遗憾地叹了口气,脸上却尽是阴.毒:“可惜了,今儿这么好一对苦命鸳鸯……马上就要双双殉葬了。”
第九十八章 姬宣一口气将话说完, 哪成想连楚荆二人根本没看他一眼。 “朕年幼失明,是先帝派人灌的药,所以当时先生再没回来的那次……也是去了先帝哪儿?” 连楚荆的声音依旧哑哑的, 手不自觉地将赵景玄箍得更紧,仿佛怕人再一次离开。 赵景玄察觉到小皇帝的不安, 轻轻用下巴蹭了蹭对方的发顶。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早已愈合的伤口仿佛随着回忆被揭开, 一刀一刀又重新割在他身上。 他闭上眼, 有那么一瞬间, 他觉得这一切都似乎那样不真实 可怀里的温度暖得他眼泪都要掉下来, 暖得心都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到底没说出当时的苦楚,将所受的罪都轻易带了过去。 “当时我已决意助陛下夺位, 然心急之下露了破绽被先帝察觉, 先帝其人多疑毒辣,况且……能陪在陛下身边,就是少活几年又如何?” 他睁开眼,才发现连楚荆正望着他, 那双乌黑的眸子晶莹如玉石, 深深将自己映在其中。 他突然有些庆幸,庆幸自己能占据这样一双美丽的眸子,能拥有这样一个谪仙般的人。 两人对视间,实在都有太多的情绪。 连楚荆怕人担心,率先垂首拭去满目的晶莹。 复抬头时,眼睛虽还是红的,嘴角却是扬着的:“这些等回去了, 先生再慢慢说于朕听,” 他转头去看姬宣, 对方脸上阴毒未收,正眯着眼看着他们。 连楚荆不想与那人多说,伸手将桌子上的瓷瓶拿过来:“这药若是真的,朕会赏你一个全尸。” 说着,他揭开盖子轻嗅了几下,浓重的药草味混着一股不知什么的腥味儿扑鼻而来。 他微微皱了眉,这些年他熟悉天下各种奇毒,对草药的味道更是熟悉。 因此只闻了几口,便大致知道了这其中的草药是哪几味,可这之中的腥味实在太过诡异,让他摸不着头脑。 或许是看连楚荆怀疑,姬宣好心道:“先帝灭亘罗后,顺带将许多奇毒古方也都搜罗走了。 因此,陛下中的并不是毒,而是蛊,否则摄政王悉心调养了你数年,又怎会始终差那临门一脚呢? 那其中的腥味陛下不必担忧,是所需蛊.虫做的引子。我既与摄政王做了交易,便不会在这样的小事儿上动手脚。” 说着他笑了起来:“更何况,我说了,这药他吃不吃,都不一定能活过正旦。他不惜卖了陛下,也要多陪着陛下一时。 这感情,还真是惊天动地!” 姬宣说完就放肆地笑了起来。 连楚荆觉得聒噪,挥手将尽力降低存在的乔二叫了出来:“太吵了,让他闭上嘴。” 乔二出来时有些尴尬,毕竟传闻中知道太多的人多活不久。 他几乎是艮着脑袋出来的,越想越气,伸手便朝着姬宣过去。 正这时候,一直躲在暗处的黑衣人终于才下来了,出手凌厉便朝着乔二过去。 “城南城北军火库中放着几乎全京都的火药和兵器,若真失手,怕是不妙。” 趁着那边打作一团,连楚荆虽说相信赵景玄,然而这样不在掌控中的事终归让他有些不安。 “陛下安心。 姬宣那边手中有京都残余大衍宗人马的卷宗,他早有防备难以下手。 加之城南城北军火库虽说这些年管理密不透风,然而底子却是从先帝时期便亏空的,其中也不知有无大衍宗的人。 我便以想取他手中的解药为由,寻他合作。 姬宣彼时无头苍蝇般想复仇,便答应与我联手,他此时怕是已然将手中全部底牌亮出,因此我这招也算是釜底抽薪。” 连楚荆点点头。 虽说有些冒险,但的确,与其留着一个不知何时会突然坍塌的隐患,不如忍一时之痛刮骨疗毒。 亘罗虽灭,但魂魄依旧。 其残部深入大兴,难免不会污了一池的水,而今之计,只有让泉水的源头再活些,增加变数,方能再获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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