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说话,山洞静得吓人,连呼吸声都被无限放大。 他当时毕竟只有九岁,紧张得在一片黑暗的寂静中不断吞咽着口水。 彼时的他大概也知道了,对方并不是敌人,却依旧握着手中的碎石,嘴硬地不肯服软,硬气地摸索着就要出去。 这一摸,就摸到了一只干燥温暖的大手。 对方或许以为他在害怕,那双大手紧紧握住他,许久没说话的男人声音喑哑,那是他先生对他说的第二句话,也是连楚荆记忆里最深一句:“我会一直陪着殿下。” 可惜最后,先生还是食言了。 记忆里的声音忽近忽远,他甚至出奇地觉得自己的脑子模糊一片。 迷茫中他死死抓着赵景玄的手臂,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微微颤抖:“好!” * 渐渐回过神来,他猛地松开赵景玄的手。 连楚荆背过身去,久久无法平静自己的心神。此时他才惊觉自己其实从来不知自己的先生到底长什么样子,甚至记忆里的声音也渐渐模糊起来。 原本他眼疾好后,见到的第一个人,该是先生的,原本等他登基,辅佐他的人,也该是先生的,原本可以和他同床共寝的人,也该是先生的…… 可现在,一切都没了,所有的美好都埋葬在了五年前的清晨,而一切都拜眼前这位摄政王皇叔所赐。 再转向赵景玄时,连楚荆已经收了眼里的怒气,似笑非笑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来,一双清清冷的眼淡淡瞥向赵景玄。 “朕答应了。” 说完伸手便要去推门,门外两人却没打算停般,仍此起彼伏地叫着。 他手刚触到门,又有些尴尬地缩回,欲盖弥彰地咳嗽一声:“既说了要归顺与朕,便做出点实事来,朕不养废物。” 赵景玄点点头,似乎又想起些什么来,只微微挑眉,兀自坐了下来:“陛下做这个局,有些多余了。” 他倒了两杯茶,示意连楚荆坐下,将茶杯推向连楚荆面前:“陛下若不想臣去江南,直说便是,大可不必用这样多的手段。” 连楚荆不可置否,自己的心思几乎是司马昭之心,即使对方看出也没什么。 他也没怪罪对方与他坐在齐平的位置,只是端起茶杯,深深看了对方一眼:“那朕现在说了。” 赵景玄举起杯子,在空中虚敬了一下:“悉听君令。” 门外叫得依旧欢快,赵景玄也不再装疯扮傻地撒酒疯,没人说话,一时间有些尴尬。 连楚荆避开赵景玄的眼睛,一口一口地喝着茶水,又听到对方幽幽的声音。 “不过……陛下对江南的事,是否过于上心了。” 他握着茶杯的手一顿,随即一饮而尽,茶杯在桌面上扣出一声轻响:“摄政王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朕,莫不是江南的事,和摄政王也有些关系?” 赵景玄又笑起来,刚要说话,门外传来一阵尖细的尖叫,随后便是刘进忠慌乱的声音。 “你们这两个奸夫淫.妇,竟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如此污秽之事,来人,快来人!” 连楚荆听到声音,便知道是守在外面的刘进忠怕他出意外而闯入,却撞破了床上两人的奸情。 他站起身来,理理衣袖边要出门。忽然,他想起些什么,皱眉问道:“和孙琴韵那人,是谁?” 赵景玄也站起来,伸手将连楚荆的领子理好,随即退了一步,才向连楚荆拱手。 “陛下仁慈,只是灌酒,孙琴韵却一不做二不休,来前竟服了春.药,想逼迫臣就范。 臣于是只好将计就计,顺便……让陛下看看臣的诚意。” 说罢,便伸手推开门来。 明明是他算计了别人,说得反倒像是自己吃亏似的。 连楚荆挑眉,瞬间也明白过来这个看似唯唯诺诺的名门贵女在做皇后不成,又打起了摄政王妃的主意。 却刚好落在了赵景玄手里。 * 床上的男人裤子还未拎好,狼狈地提着衣服便要翻窗逃走,正被领着锦衣卫前来捉人的刘进忠抓了个正着,当即便被压在了地上。 “孙尚书长女孙琴韵光天化日之下,幽会杨将军次子杨丰,被陛下撞破,侵扰圣听,先关入天牢,等待陛下发落。” 还没看清两人的脸,赵景玄的声音响起。 一众锦衣卫得了连楚荆的点头,便将榻上的孙琴韵一并捉了下来。 他看着地上被压着的两人忍不住勾了嘴角。 想不到赵景玄要送他的这份大礼,竟然是自己未来的皇后和京都四大家之首的杨家次子搞在了一起。 杨家掌了大兴小半兵权,眼红的人数不胜数却没辙子,杨家次子却与未来中宫通奸。 这样的把柄,相当于送了个理由让他借题发挥。 身边人在见外人时,总是板着一张脸,下颌线格外凛冽,连楚荆睨了他一眼。 自太平行宫设宴,亘罗刺客行刺,孙琴韵受伤,被他下旨在摄政王府修养。 后赵景玄身中媚.毒,自己孤注一掷以自己为药,再到孙琴韵与杨丰被撞破…… 桩桩件件之间,看似巧合,却似有无形的线将他们牵扯在了一起。 究竟,从哪里开始…… 想到这里,连楚荆猛的抬起头。 片刻后,他舒展了眉头,不紧不慢地走到赵景玄面前,掐着对方的下巴强迫对方直视自己。 “太平行宫那日,孙琴韵那箭,是摄政王派人射的。” 一句问句,连楚荆说的笃定。 赵景玄没说话,便是默认了。 连楚荆手上更用力了些,一双飞扬的凤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摄政王为了做朕的盟友……煞费苦心!” 说着,他彻底敛了笑意。 一切都是设计,那赵景玄所中乱浮生,又究竟有几分真假? 但转瞬,他便打消了自己的念头。 赵景玄没必要蠢到拿着自己的命算计他。 赵景玄似是知他心中所想,顺从地蹭蹭连楚荆微凉的手,低声道:“其余皆是算计,唯有陛下,是臣心之所向。” 连楚荆眼神微动,片刻后才松开对方的下巴,垂下眼去,眼里闪着的全是讥讽。 什么心之所向,赵景玄肖想的,不过是自己这幅好皮囊,又或者,是将他这个九五之尊压制于身.下的快.感…… 刘进忠余光瞥见自窗帷后走出的连楚荆,连忙走上前来。 谁知连楚荆竟突然掐住赵景玄的下巴,他回想起那夜的情景,连忙挥手让人都下去。 “愣住作甚,在这儿也是污了陛下眼睛,带下去!” 屋内的人撤了个干净,连楚荆才挥袖走了出去,临走前回过头来:“摄政王的礼,朕收下了。” * “陛下向来不重视重阳,今日却百官休沐,还特此登高设宴,这是何意啊?”魏昭打了个哈欠,拉住过路的刘进忠问道。 刘进忠一甩拂尘,笑眯眯道:“魏统领日夜操劳皇城安危,如今陛下开恩,统领只管吃酒便是。” 魏昭点点头,仍有些不安:“陛下仁厚,可不仅是御林军,连天牢防备都消减了,是否……” 话未说完,刘进忠便打断了他:“将军慎言,陛下如此,定是有陛下的安排,况且莫说是碰上了重阳,陛下想要设宴,也不是你我能左右的。” 魏昭一愣,连忙站起来,虽没完全听懂对方话外之意,却仍拱手朝刘进忠行了一礼:“公公说的是,是在下失言。” * 重阳源自天象崇拜,九九归真,一元复始,视为吉祥,自上古时便有季秋举行丰收祭天的活动。 可连楚荆生母就是被孙皇后联合钦天监陷害才丢了性命,因此他不重天象,自登基以来鲜少过重阳节,这场宴举办也有些仓促。 然而仓促归仓促,却依然隆重非常。 尤其是得了机会在宴会上跳舞的歌女,更是铆足了力气,希望得到眼前容颜如玉的少年天子的青睐。 歌舞升平,圆台正中的歌女酥.胸半露,原本就轻薄的舞衣几乎滑落。 主位上的小皇帝,正眼角含笑地看着卖力扭动身体的歌女们,全然不在乎身侧赵景玄几乎将他烫出一个洞来的眼神,甚至悠哉悠哉哼起了小曲儿。 然而就在几天前,才刚出了杨家次子与孙家未来皇后通奸一事,还被皇帝和摄政王捉了个正着。 殿内坐着的诸位大臣却没连楚荆的好兴致。 孙尚书干脆没来,杨成平更是如芒刺背,一双满是沟壑的铁拳握得死紧。 杨成平一生戎马,威名响彻西北,才为杨家争来了大兴的小半兵权。 先帝在时与对方斗了半辈子,才将这头猛虎绑在了手底下,只放了杨成平的大儿子去西北,而将杨成平一家老小留在了京都,做了个闲散侯爷。 可饶是如此,杨老爷子手下带出来的兵个个神武,又有不少在京都御林军锦衣卫里当差,依旧是个不小的隐患。 杨成平的长子年纪轻轻便被发往西北,杨家一家的宠爱便都落在了次子杨丰身上。 也正是如此,才教出了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连楚荆像是没注意到殿内众人各个如鹌鹑般垂着脑袋,举起酒杯来,笑吟吟道:“今日恰逢重阳佳节,众卿饮此满杯!” 台下众人皆被连楚荆的突然发话吓了一跳,连忙匆匆站起,举起杯子谢恩。 “虎父无犬子,杨老先生一生戎马,战功无数,长子在西北也声名显赫,实在可喜啊!” 说完,他虚虚向空中敬了一下,勾起唇角对着杨成平:“朕,敬杨老将军!” 杨成平一生威武,临近耳顺却被困在京都,更别说杨丰此时还被押在天牢,连楚荆却大摆宴席,又大肆赞扬杨成平及其长子。 杀人诛心,兵不血刃。 赵景玄依稀记得,当初连楚荆最初登基时,反应最大的就是杨家。 他望向面沉如墨的杨成平,低头抿了一口酒,忍不住勾起嘴角。 到底还是小孩子脾气,有仇必报,争强好胜。
第七章 明眼人都看出来小皇帝在为难杨成平,可他自己不能这样觉得。 果然,杨成平虽黑着脸,却下了位行了跪拜大礼,双手将酒杯举过头顶一饮而尽:“谢陛下!” 连楚荆挑眉,轻轻瞥了下嘴角又笑起来,衣袖一挥:“定北侯请起!” 说完,他深深叹口气,看着杨成平欲言又止,似乎有些痛心般摇摇头,:“可惜了,可惜……” 他话没说完,台下大臣却都知道了小皇帝要说的是什么。 跪在地上的杨成平倏地一滞,复又俯下身去,一个响头磕在地上,抬起头来声音有些苍哑。 “老臣只是心中有惑,我那逆子,与孙家女儿只是几面之缘,如何会专门跑到摄政王府中,还行那苟.且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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