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喜什么都收拾妥当,就等主人家了。 盛鸿祯扫过湿了羽毛的八哥,不由得起了将它也带去见见世面的心思。 士大夫出行,多则带十位仆从,少则两位。玉喜牵马,另有两位挑物。师生两人加起来也不超过十人。 两位主人家骑马并排走在前头说话,八哥则又被塞进笼子里在家仆的扁担上挑着走。 到了地势开阔的山野,摆上茶果,盛鸿祯同梁明远下马。 这处已经聚了不少人,更有雅趣的玩起了捶丸。 “如今你刚调任户部,多与银钱打交道,万事当心。” 盛鸿祯坐在一处大石上,拿掉头上的斗笠。 玉喜拴马去了,剩余的家仆端了茶给二人。 梁明远恭敬道:“老师放心,承宣知晓。户部内多为顾党,虽然行事略束手束脚,可尚算顺遂。” 顿了顿,他又说:“前些日子贺中丞到户部寻问王四奎之人的户籍,是否与案件有关?” “贺牗?” 拴好了马,玉喜将八哥放出来,那小畜生真认人,自觉落在盛鸿祯肩膀上。盛鸿祯捏了鸟食喂它,满腔心事。 那人去户部查过王四奎,甚至要比杜介他们反应更快。难不成王四奎能都吐出来,也是他所为? 但这样的贺牗太不符合平日里的性子了。哪怕是再久远些…… 思绪将要回到先帝当政的时候,一个赘木做的小球滚到他脚下,想来是捶丸的人不小心失手。 远远地有人走近,盛鸿祯弯腰把木球捡起来,对梁明远道:“这事你莫要管,将心力放在户部即可,提防顾党的人挖了什么坑等你。” 两方博弈胜负未可知,盛鸿祯不欲学生卷进来。他主掌中书省,若出了事,想要护学生也多有桎梏。 说话间,那人已经走近,几个人面面相觑,都感叹不是冤家不聚头。 来要球的正是今年春闱的副考官张轶。盛鸿祯打眼看去,发现他身边站着的一个学生也曾打过照面。 刘望面上颇为尴尬,仓促行了拱手礼,竟连客套话也未说。 夺了小皇帝想留给盛鸿祯的考官一职,再加上众多学子行卷,张轶如身在云端,早忘却了自己几斤几两,真的才学过人般。这会儿见了盛鸿祯,态度颇有傲慢。 “竟是巧了,盛相也来此踏春?” 木球在手里转上几圈,未待对方伸手,盛鸿祯就扔在地上。见张轶神情一僵,他不觉有异应道:“这么多人都在踏春,可见巧的不止盛某。” 掉在地上的木球压弯了刚长出来的青草,张轶是断不可能屈身去捡的,只能刘望做这个弯腰之人了。 梁明远目光落在刘望的脊背上,轻笑闲聊,“听闻你前些日子到我老师面前行卷被拒,眼下这么快就得了张大人青眼,可见你也是个有能耐的。” 刘望脸色霎时铁青,强行笑道:“大人谬赞。” 难得的好天气,凭白惹了晦气。盛鸿祯转身要走,被落了颜面的张轶喊住他。 “盛相公!” 盛鸿祯莫名回头,还没开口,一直不说话的八哥却不知听了哪个词,登时开了窍般伸着脖子人模人样道:“亲亲盛相公,亲亲盛相公……”
第16章 莫问 周围的人还闹着,四个人大眼瞪小眼,各自都是不知什么个情况,只有那该拔毛下厨的八哥说的欢快。 张轶从刘望手里拿过木球抛起又接住,半晌怪异道:“没想到……盛相公还有这等癖好……” 盛鸿祯整理仪容比谁都快,处变不惊的把八哥递给身后的玉喜,嘴角带着笑,比在场的都平静。 “盛某喜好与张大人无关。” 几个人散开的时候自然没有给好脸色。梁明远神色复杂,看了看老师,又看看那只无辜还求表扬似得八哥,最后想到贺牗,压低嗓音问:“老师……学生不明白……” 不知他不明白,这事被谁瞧见听见了都不会明白。盛鸿祯重新带上斗笠,不冷不热撂下一句话。 “有些事不必要明白。” 玉喜急忙招呼挑物的家仆干活,还不忘给八哥挂在扁担上,路过梁明远时,偷偷摸摸提醒,“大人莫问了……” 他私下做了个生气的表情,梁明远登时领会再不多言,跟着老师骑马回去。 最了解盛鸿祯的莫过于一直侍奉他的玉喜,主人家这会子懒得理人,定是动了气。 就知道那个送鸟的贺牗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等玩笑也是开得的? 赶在主人家表露心情前,玉喜就牵着马殷勤说:“家主莫气,待回去了,小人将那嘴碎的鸟拔毛煮了。” 盛鸿祯忽然弯下腰,一张读书人的面容看的玉喜心生压力。 “谁叫你煮了吃。”他说。 啊? 玉喜迷糊了,晕头转向的想的更偏。心道:难不成吃了它都不足以泄主人家的怨气了? 正胡思乱想,又听盛鸿祯道:“好好的喂养,这般聪慧的禽物怎能煮了去。” 跟在旁边的梁明远觉得这样子的老师有些不一样,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同。但他隐约猜到了老师要做什么,不禁替贺牗捏了把汗。 不过,都是那人活该! 抛却这些不足挂齿的事,盛鸿祯正了神色,“你可知我断言刘望春闱必落榜一事?” 说起刘望,梁明远冷哼一声,颇为不屑道:“此人急功近利,定为心术不正之徒。就算得张轶赏识又如何?想来也不一定就能站在崇政殿前听唱名。绣花枕头瞧上眼的能有什么好的。” 此处距离城里还有段距离,倒是离郊外还远。文朝出行自由,不需引子,是以商业繁荣。又是踏春的好时候,往来的人自然不会少了去。 盛鸿祯生怕马儿误伤,时刻注意着前面行人。 “不,如今来看,刘望还是能站在崇政殿前比较好。行卷的风气该停了。” 梁明远微愣,对老师的话不禁陷入沉思。 民间学子对行卷早就生了不满,只是还没有到真拍桌子不干的地步。毕竟行卷是前朝沿袭下来的,上到朝廷下到民间都是默认的,不少学子也因此鱼跃龙门,跻身官场。 确切说,那些人不是对行卷感到不满,而是人。不是所有人都能刚正不阿,没有半分私心的。因为有徇私存在,写着破烂诗文依然登上天子庙堂的不是没有。 言尽于此,老师想要的是什么无需敞开了说。 城门已在眼前,马蹄还没踏进去,盛鸿祯就见到一位十五六的少年自来往人群中出了城。梁明远注意到异常,也转头顺着看去,喃喃自语,“这少年有些面熟。” “顾九。”盛鸿祯脱口而出。 经了提醒,梁明远才记起来,“确是定安侯的幺子顾以安。有什么问题?” 他不曾接触顾七的案子,自然不晓得里面的弯弯绕绕。可此情此景放在盛鸿祯眼里就不同了。好好的侯府少爷,身边没有家仆跟着不说,形色也是谨慎的有猫腻,更像是从府中偷跑出来的。 出了城门不远就是乡村户,和城里人不同,那里多是田庄佃农,庄稼最多。再远些就是京山。他一个含着金汤匙的人去那里做什么? “没什么。” 盛鸿祯微微摇头,若无其事的进了城。 许是他想的多了,顾九不过十五六,且被顾宣武养的不知险恶,说不定就是少年心性,贪玩罢了。 怀里的书被体温捂热,顾以安从小到大不是被人抬着走就是有人代他跑腿,鲜少能有什么事劳他走这么久。 盛京分内外城,出城就够他走的满头大汗,小腿肚子发酸,脚底更是针扎似得疼。但他还是顺着城外的土路一直往田庄走去。 随着时间推移,身边的草木多起来,愈发的有乡土味儿。渐渐的有了村舍农户的影子。累的喘气的顾以安终于松了口气。 这里都是他定安侯府的佃农。 他赶的巧,正是春播的时候,田里的水稻整齐葱绿,看上一眼都觉得舒服。只是这里的每个人都是陌生的。 犹豫再三,顾以安叫住一位大娘,先是行了礼才问:“请问大娘,这村舍可有位名叫王世昌的人?” “啥?王……世昌?” 这大娘穿着浆洗发白的蓝布衣裳,上面依稀还能看到白色碎花。她想了想摇头道:“不晓得。倒是俺这辈子第二次被人见礼,一个是你,一个是住在村尾的玉先生。肚子里有墨水的果然和俺们这粗人不一样哩。” 热情的语气配上乡土的音调,顾以安听的不适应,稍加反应才知道她说的什么。不由得搭着眉,觉得自己天真至极。那日马车虽往此处走,谁说留停在这里了?但他不死心,仍抱着侥幸心态问:“玉先生是谁?” 说起这个,大娘更加兴奋,介绍宝贝似得。 “嗨呀,那位先生可还是位秀才呢。听说还是雇主家的客人哩。就是……” 话未说完,老远就听到有人喊。 “王嫂子可是要进城?先生起热啦,您顺道请了郎中来。” “好好的怎么病了?”王嫂问。 顾以安是外人,插不进去话,只静静听着。 来人也是位农妇人,不禁叹气说:“许是昨日夜里作画受了风。晌午俺去给他送饭,见他躺在床上烧的厉害,估计早间就发的病。” 说着不住摇头,“双腿瘸了又病着,看着怪可怜见的……” 本不抱希望的顾以安忽然听到这句,眸子发亮,急切道:“这先生在哪?快带我去。” 从她们交谈中,读书人和双腿残疾已足够他知道那位“玉先生”就是王世昌。可是又得知对方病了,他不假思索掏出身上仅有的一锭银子递给王嫂。 “劳烦请位好郎中来,药材钱都算在我头上。” 银子成色好,分量足足的五两。他家世显赫不觉得有什么,倒是把王嫂惊住,连忙道:“哪里需得这么多……” 可刚才还和她说话的人早跑的远了。 风混着尘土往嘴巴里钻,精致的长靴上染了灰。穿金戴玉的人在村舍的土路上奔跑,无论哪里都透露着违和。 村尾的那间茅舍不大,贴着门神的房门旁边石墩上卧着只晒太阳的猫儿。 “王世昌!” 还没进门,顾以安就喊道。 知晓他还病着,便也不拘束什么礼节,顾自推开门进去。 屋内简洁的要命。一个四方木桌,一个凳子,还有木架上的铜盆,就只剩床前眼熟的轮椅。 发着热病的人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半撩眼皮,双重影里勉强认出顾以安来,蠕动着缺水干涩的嘴唇道:“是你……” 他还不知道顾以安的名姓,只能借此表示他还记得。 顾以安身上多半是少年人的莽撞,可是也不乏温善。他给王世昌倒了杯茶,半扶着他喂了下去。 王世昌病中身子骨弱,起热后又半日滴水未沾,一下子得了水不免喝的急。水意外流进喉咙里,惹的他连连呛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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