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年想起田遥说的,他爹是很多年前逃难到槐岭村来的,在这里落户,做了猎户,他小爹也是逃难过来,嫁给了他爹。 “我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爹爹也不知道。”田遥现在想起来,才觉得自己的小爹真的是很神秘的一个人,他明明看起来那样博学的样子,却目不识丁,他明明很温柔,跟谁说话都轻声细语,但在爹爹去世的那一天,田遥见到了他眼中的狠戾。 “现在想起来,小爹是一个特别神秘的人,他好像有一套自己的言语文字,跟我们格格不入。” 郁年从他手中接过手札:“其实不是,你看有些字,他写的跟我们认识的是一样的。” “有没有可能,小爹他……” “怎么?” “他是个神仙?然后历完劫就回去啦?” 田遥说完也笑了出来:“这样也很好,小爹回到他该生活的地方,肯定能过得很好。” 郁年看着他脸上的笑,觉得心口有些堵:“如果是真的,你不怨他吗?” “他是我小爹爹呀,我怎么会怨他,他走之前一直在想办法让我过得好,他怎么会不爱我。”田遥拍了拍他手,“再说了,世上哪有什么神仙啊,要是有的话,大家就都去求神吧,看谁虔诚就好了。” 把这个话题揭过,田遥终于在哪一堆手札中找到了关于辣椒的一页,小爹的手很巧,这个辣椒画得跟他手中的像极了。 他虽然看不懂小爹写的字,但他能理解小爹画的画,上面画了很多新奇的菜肴的做法,看到锅子那一页,发现小爹在上面还写了鱼丸的做法。 正巧听见村子里有叫卖鱼的,田遥推着郁年去买了一条回来,槐岭村的人家都不太吃鱼,因为不论怎么做都始终有腥气,但田遥很喜欢。 因为小的时候他生病,小爹就给他做过一次鱼丸汤,那是他第一次吃那么鲜的吃食,后来只要他生病,小爹就会打发爹爹去捉鱼,然后给他做鱼丸汤吃。 他们说好过年的晚上吃锅子,但田遥还是准备了一些菜,因为过去的每一年,村里的人都会给他送一份菜过来,他也得回礼才行。 爹爹和小爹去世的第一年,他实在顺婶子家过的年,那个时候田玉生还没有成亲,在家过年也只能吃个年夜饭,所以都是他跟顺婶子两个作伴。 第二年田玉生成亲了,他们一家人邀请田遥去他家过年,但田遥就没有再去了。 顺婶子知道他的心思,所以到后来每年过年的时候,都会给他送菜。 大年三十的一早,田遥就忙活起来了,连带着郁年也跟在他的身边,给打下手。 那条鱼田遥已经事先杀好了,这会儿切掉鱼头,把鱼从中间切开成两半,去掉鱼骨,他的刀法很好,几乎是手起刀落,鱼骨就和鱼肉分开。 郁年看着他熟练的手法,想着就算是没有被废双腿的自己,估计也没有办法像他一样这么熟练。 “是你爹爹教你用刀的吗?” “不是,是小爹爹教我的。”田遥摇了摇头,他说完才反应过来,“不对啊,小爹爹这么温柔,怎么会用刀呢?” 郁年看着田遥的反应,就越来越觉得古怪。 “算了不想了,好好过年。”
第20章 田遥把鱼骨放在一边,对郁年说:“今晚吃锅子,汤底就用鱼骨来熬吧。” 郁年对厨艺一窍不通,只能是田遥说什么就是什么:“你确定,要用小爹爹剩下的辣椒来做吗?” 田遥点了点头:“当然了,我也想让你尝尝我小时候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这条鱼很大,鱼肉剃了四块下来,田遥把剩下的鱼肉切碎,然后在砧板上开始剁肉,鱼肉剁成了肉糜,田遥用手搅拌了一下,又让郁年帮他拿了两个鸡蛋,只用蛋清,搅拌上劲,然后反复摔打,鱼糜就有了韧劲。 起锅烧水,将摔打好的丸子下锅煮好,就成了白嫩嫩的鱼肉丸,这是他第一次做,就成功了。 小爹的画画得好,他的动手能力也不错。 他将这些丸子分了好几份,一份给顺婶子家,一份给刘之家,一份送到村长家,剩下的一份留给他们自己吃。 他去送完鱼丸,又被他们回了礼,张嫂子从主家带回来的点心,刘之做的蒸碗,还有村长家给的干果。 到下午的时候,就不能再串门了,每家人都守在自己的家中,一家人团团圆圆,烧着炉子,一家人围在一起,炉子边烤着些花生干果,空气中都是香气。 田遥他们也在房间里,烧起了小炭炉,开着窗用来做锅子的鱼汤已经熬得雪白,田遥在用小爹的方法,将那几个辣椒在锅中无水无油地烘干,做的时候呛得他咳嗽了很久,才总算把这点辣椒烘烤得表皮微微泛黄,但又没有糊掉。 他找了个擂钵,把烤好的辣椒全部碾碎,这会儿就不是呛人,而是一种奇异的香味。 他把擂钵放到郁年的鼻尖,让他有闻一闻这个味道:“怎么样?不算难接受吧?” “很香。”这是郁年第一次闻到这个味道,很神奇,又有点让人觉得食指大动。 田遥笑起来:“那我就没有做错。” 他把冒着泡的锅子端到房间里,又把切好的菜都端进来,小小的桌子上摆满了吃的。 有土豆片,切得薄如蝉翼的肉片,昨天做好的鱼丸,还有豆腐,豆皮,看起来十分丰盛。 “以前你们过年都怎么过啊?” 郁年坐着,炭火的温度下一直咕嘟着的汤冒着腾腾的热气,田遥的脸也在烟气下变得有些模糊,不太真实。 去年过年的时候,他还是原仓府才学第一,家境第一的郁公子,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他就家破人亡,拖着这残破的身子,处处都要田遥照顾。 从初识到现在,一直是田遥在付出,从每天晚上坚持给他按腿,到不顾危险去打野猪给他买轮椅,又给他的爹娘请牌位,桩桩件件,已经不是一句谢能够还清的了。 田遥咬着筷子,还在等他的回答。 “没有什么特别的,听爹训话,被娘拉着唠叨两句,去祠堂给先祖上香,晚上约几个好友一起逛灯会。” “原仓府大年三十有灯会吗?肯定很热闹。”田遥看着第一片肉片已经熟了,然后夹到了郁年的碗里,碗里是田遥用做好的辣椒拌的蘸料。 郁年凝视着肉片上沾上的一片红,在田遥的目光下,夹起来喂到嘴里。 那些辣椒被放进嘴里之后,一阵剧烈的灼烧感从口中蔓延,背后升起一点热气,但沾满了鱼汤的鲜味的肉又中和了这种灼烧感,奇异的口感让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又夹了一片肉。 田遥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怎么样?” “说不上来,是一种很奇特的味道。”郁年放下筷子,田遥赶紧把先前做好的鱼丸汤递给他,“但会让人很想吃。” 田遥把他喝完的碗重新满上,自己才开始动筷子,当那一阵剧烈的呛味侵占他的嘴里的时候,他的眼眶就红了。 郁年以为他是不习惯这个味道,赶紧给他倒水,田遥却只是揉了揉眼睛:“我只是有点想他们了。” 就像以前一样,住进他们的房间会想他们,看到他们留下的东西会想他们,以前会哭,现在好了很多,只是今天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他有时候也会生出一种,要是爹爹和小爹都还在就好了这种心情,往常他会一个人哭一会儿,只是今天身边多了一个人。 不过田遥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热腾腾的锅子给吸引了,鱼汤鲜美,肉香浓郁,蔬菜爽口,即使没有像别人家的一大桌子的年夜饭,他们两个也吃得很好。 “郁年,小爹爹的手册上画了很多关于辣椒,我想他的手札上肯定也写过,要是我能摸索出来的话,肯定能做出很多好吃的。” 郁年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但现在有一个最严重的问题摆在他的面前:“等开春,试试看能不能种出来吧?” 田遥拍了拍胸脯:“我种菜很厉害的。” 郁年只是朝着他笑了笑。 夜色渐渐深了,外面又下起了雪,房间里很暖和,灰灰吃饱了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一会儿咬尾巴一会儿舔一舔田遥的手。 “开春我就带它上山,它也该学学打猎了。”田遥揉了揉灰灰的狗头,“不然白长了这么大个个子。” 郁年看了一眼灰灰的体格,它确实是要比跟它同龄的狗要大很多,田遥太溺爱它了,几乎是灰灰一找他他就给吃的,所以它已经超重了。 “以后不要进深山了。”郁年已经吃饱了,放下筷子,“很危险。” “你担心我啊?”田遥凑到他的面前,扬起笑脸看他。 郁年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看了一眼他的脖颈处,屋里很暖和,所以他没有穿大衣裳,他顺着郁年的目光,摸了一下上次打野猪的时候留下的伤痕,新长出来的肉颜色比旁边的颜色要深一些,摸起来已经没有其他的感觉了。 “深山里还是太危险。”郁年帮着他收拾碗筷,“可以的话,谋别的生路也行。” 田遥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又重新坐回到椅子上:“以前就我一个人,所以我没有想过要谋什么生路,我去外面干体力活,但因为自己是个哥儿,所以后来就不去了,不过那几年我存了点银子,本来是打算翻修房子,只是后面出了那件事。” “后来我就偶尔上山,也能打到点猎物,可以去镇上换点钱,日子也就这么过下来了。” 田遥叹了口气:“但后来你来了,我觉得生活好像有了努力的目标。”田遥脸上的神色很认真,已经说到这里了,干脆就再多说一点,更多的是对未来的展望,“我会再努力一点,明年咱们的目标就是,先给你治好腿,然后咱们再存点钱,去一趟原仓府,把爹娘接回来,到夏天的时候,再把炕盘好。” 兜兜转转,田遥的目标还是围绕着自己。 “你自己呢?你自己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不要围着我想。” 田遥的脸色有一瞬间的空白,他想了想自己:“我去年在过年的时候许下的愿望是,今年把自己嫁出去,完成我爹爹的心愿,现在已经实现了。” “田遥。” 田遥抬起眼睛看他。 “你刚刚说的,还是为别人。你自己,想做什么?”郁年看着他那双总是亮着的眼睛。 “我吗?”田遥挠了挠头,“我想买地,想翻修一下这个房子。” “好,那咱们就照着这个方向努力。” 田遥笑了笑,他把碗收拾好,洗得干干净净,又少了热水,给郁年泡脚,泡脚的盆很大,以前都是田遥帮郁年泡,今天郁年让他也一起泡。 时下的哥儿身材大多都娇小,田遥从外表来看真的很不像个哥儿,他的身量比一般的哥儿都要高一些,面相也比一般的哥儿要更加坚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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