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遥愣了愣神:“山路不好走,又是刚下过雪。” “好。” 郁年没再坚持,田遥就背起背篓,灰灰跟在他的脚边,想跟着他一起,田遥想它本来就是从山上来的,带它回去转转也行。 “我把灰灰带去了,我们很快回来。” 郁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没有清扫完的雪地上印出两串脚印,他开口:“田遥!” 田遥以为他怎么了,撒腿便往家里跑,灰灰跟在他的身后,也跑了回来。 “怎么了?” “我今天不去,合适吗?” 田遥抬起眼睫,却只看到郁年面色平静,身上的衣裳已经整理好了。 他的心口像是突然划过一阵暖流,田遥笑起来:“山上路滑,我还带着很多东西,等我回来,你再对着他们的牌位祭拜好吗?” 郁年看着他背着的背篓,带他上山确实是不太方便:“好。” 田遥这会儿走出家中跟刚才是完全不一样的心情,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起来,昨天去村里的时候,顺婶子说有人带信说嫂子今日就回来了,东西也都帮他置办好了,等会儿就可以去拿了。 他爹爹和阿爹的坟并不难找,田遥很快就到了。爹爹和小爹是葬在一起的,这是小爹临走前的心愿,连日的雪让整个山上都是一片白,他们的坟前也是一样。 田遥放下背篓,他带着柴刀,就是怕他有一段时间没来,他们的坟上会有枯枝乱叶,先是清理了杂草,又把周围的雪都扫干净了,田遥才在他们的坟前跪下。 “爹爹,小爹,我来看你们了。” 他边说着,边把祭品摆到他们的坟前:“我今年也过得很好,还成亲了,你们都看到了吧?” “可惜夫君腿脚不好,不能上山来,不过一会儿我会让他对着你们的牌位行礼的。” 田遥打开火折子,点燃了香烛,虔诚地插在他们的坟前:“你们好吗?也不回来看我。” “对不起爹爹,今年还卖了一张你做好的皮子。” “但是我打了一头野猪,我很厉害吧。我还养了狗,叫灰灰,郁年说它是狼犬,以后能陪我上山打猎的。” 灰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本来在一边的雪地里打滚,嗷了一声就跑到田遥的身边,摇着尾巴转着圈。 他絮絮叨叨的,从今年年初的事情说到了年末,那些不开心的他都没说,说的都是些开心的事情。 最开心的还是遇到了郁年。 “夫君是我自己选的,长得特别俊,当然比爹爹还是差一点。” 看着纸钱慢慢烧完,田遥在坟前磕了三个头:“爹爹小爹爹,保佑我们都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吧。” “你们也要好好的。” 最后一丝火星燃尽,田遥也站了起来,收拾好自己带来的东西,他的膝上因为一直跪在地上,有两圈湿痕。 “我就先回家啦,以后有空,我就来看你们。” 田遥转过身,有一阵风吹过来,他缩了缩脖子,那一阵风,带起来他留在地上的纸钱灰,飘飘袅袅,飞得很高。 他听爹爹说,要是纸钱灰飞得越高,就是被祭拜的人越开心,那现在,爹爹和小爹爹一定很开心。 下了山,田遥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顺婶子家,顺婶子他们也是刚从山上下来,田玉生的媳妇儿姓张,张嫂子看到田遥,朝他招手。 “我说你要是没来我就给你送过去呢。”张嫂子从屋里拿出两块被红布包着的牌位,“上面的称谓没有写,娘说你的夫君是识字的,你就让他写吧。” “多少钱啊?”田遥双手捧着这两个牌位,只觉得重若千斤。 “我们主家今年同意给家中祠堂换牌位,我们就跟着主家一起买的,两个是七百文。” 田遥赶紧去掏荷包,给张嫂子数了八百二十文,张嫂子推说不要,田遥却说:“这一百二十文是喜钱。” 毕竟是祭祀用的东西,难免沾上什么,所以要给喜钱的。 张嫂子见推脱不过,又去屋里给他抓了点心和果子,然后才放他回家。 田遥小心地抱着牌位回了家,他打开门,郁年在堂屋里摘菜,见他手里抱着红布,便问他:“买了什么?这么小心。” 田遥小心地把红布包放在桌上,放下身后的背篓,走到郁年的面前:“我让玉生哥,帮我在镇上做了两个牌位。” 他拿了红布,在郁年的面前蹲下,慢慢地揭开红布,被包着的是两块用松木做的牌位,上面描了金纹,写着“供奉XXXX之位”的几个大字。 田遥轻声说:“我不知道爹娘的姓名,所以这里空着,等你来写。” 他看着郁年有些发红的眼睛:“马上就过年了,咱们做小辈的,应该尽自己的孝才是。” 郁年的手都在颤抖,他的喉结滚动,拉着田遥的手。 田遥也抬起眼睛看他,他笑了笑,刚想说话,就被郁年抓着手臂,拥进怀里。
第19章 他们两个人中间还隔着两个牌位,田遥被他抱得有些艰难,他一直保持着一个扭曲的姿势,最后干脆坐在地上,用双手环住他的腰。 过了好一会儿,郁年才松开他。 田遥能看到他有些泛红的双眼,双手捧住他的脸:“等开春了,咱们可以再给爹娘立一个衣冠冢。” 说着他又抬起眼睛:“或者我们可以去一趟你的家乡……” “谢谢你,田遥。” 田遥赶紧摇头:“说什么谢啊,咱们是一家人,你的爹娘也是我的爹娘。” 郁年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才慢慢地说:“我家在原仓府,是原仓府的富商,家中的生意做得很大,丝绸,茶叶,还有很多西域之物,都是我爹的商队,从西域,南疆,很多很远的地方带回来的。” “只是生意做大了就肯定会有人眼红,但爹做事一直都很小心也很细心,所以从来没有出过纰漏。但在今年年初,商队里从西域带回来的一批丝绸,突然被衙门抽检。爹爹问心无愧,但衙门的人,却在爹的商队里带回来的丝绸中间,发现了上贡的冰蚕丝。” “当时在原仓,有钦差坐镇,爹背上了窃国的罪名,钦差直接将爹爹下狱,随后就是抄家,娘亲也跟着被抓,却又单独放我一马,我四处申诉无门,眼睁睁看着爹娘被斩首。” “我本想上望京,却在半途遇到了我家的仇家,或许也不能叫做仇家,他恨我至极,所以我就到了这里。” 寥寥几句话,田遥就已经能想象到他当时的辛酸,原本生活幸福,突然间天翻地覆。 “郁年,等来年咱们去一趟原仓府,去把爹娘的尸骨接回来吧?” 郁年只是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转移了话题:“帮我磨墨吧?” 田遥知道他是想把牌位补充完整,去世去房间里取来了笔墨,他取的笔是那支狼毫笔,平时郁年写字都是用的猪豪的笔,他想这是要给爹娘写牌位,能用好的自然是要用好的。 他这几日在郁年的教导下,已经学会了怎么磨墨,这一次他磨得格外虔诚。 郁年用笔尖蘸了墨,却迟迟没敢下手,田遥也只是看着他,并没有催促。 良久之后,郁年才写下了第一个字,慈父郁正宏,慈母韩樱。 褐色的松木上,浓墨的颜色显得有些难以辨认,田遥对他说:“等初一,咱们去庙里,找个大师描金吧?” “好。” 田遥把写好的牌位放在了郁年的膝上,然后推着他去了他放自己爹爹和小爹的牌位处,他扫了扫神案,然后把郁年写好的这两个牌位也放了上去。 他点了两炷香,自己拿着一炷,另一炷给了郁年。 郁年坐在轮椅上,朝着牌位拜了三拜,然后让田遥把香插进了香炉里。 在田遥要离开房间的时候,郁年让他把自己从轮椅上放了下来,田遥在地上垫了一个蒲团,郁年勉强能跪着。 田遥从房间里出去,把时间留给了郁年一个人,他跟他的爹娘,肯定也有很多话要说。 田遥回到房间里,又重新去看小爹留给他的那些东西,郁年又把那些小册子重新整理了一遍,放在了箱子的一边,另一边是田遥收集的郁年写的字。 种子小荷包也放在里面,田遥又翻了翻,在角落里,又发现了另一个小荷包,当时以为也是种子,所以他没有打开,今天心血来潮,他把这个荷包打开,里面却不是种子,而是红红的,小指长的东西,田遥想了很久,也记不得这是个什么东西。 郁年在屋里待了很久,田遥怕他跪久了腿难受,又进去把人接了出来,郁年的好像还处在刚才的情绪里,坐在轮椅上沉默了很久,直到田遥跟他说话。 “郁年,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郁年从他手中接过来,仔细地看了好一会儿,也实在是不知道这是什么,他从中间把这个东西掰开,里面是小小的黄色的种子。 他刚想尝一下,被田遥抓住了手:“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怎么能随便吃?” “这是你小爹的东西,你还怕是毒药吗?”郁年的情绪这会儿才恢复正常,脸上渐渐有了笑意。 田遥哼了一声,随后自己尝了尝这个东西,只是在刚刚吞下去的一瞬间,整张脸就红得不像话,他不停地吞咽口水,随后在郁年担忧的目光下,跑到水缸边喝了好几口水,才缓过来。 “郁年!我知道这个是什么了!”他喝了生水却也不觉得凉,他现在满脸兴奋,“我知道这个是什么了。” 郁年看着那小小的,红色的小东西,又看了一眼田遥泛红的脸蛋,问:“是什么?” “我小爹说这个叫辣椒。”田遥陷入自己的回忆了,“以前吃锅子的时候,小爹会放这个!” 郁年偏了偏头:“刚刚怎么没想起来?” “我小的时候他们不让我吃这个,等我长大能吃的时候,小爹说已经没有辣椒了,不知道这一袋是他什么时候藏起来的,可能他自己都忘了。” 田遥撑着头想了想:“小爹的小册子上肯定会有做法,咱们今天大年夜就试试吧?” 郁年却问他:“把这些……辣椒,用掉的话,以后是不是就没有了?” 田遥看着自己手里还抓着的那几点黄色的小粒,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辣椒的种子:“不然咱们试着种一种,看能不能种得出来?” 郁年没有打击他的积极性,点了点头。 田遥把辣椒放下,又去找小爹在去世之前给他画的那些册子,郁年也跟他一起,只是他实在有些不能理解他们父子之间的交流方式。 看了半天也还是不理解,只能去一边写字,让田遥自己琢磨。 田遥边看边说:“郁年,小爹爹这上面画的东西,很多我都没听过没见过,你说他是怎么知道这么多东西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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