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随今日一身鱼尾灰色低调的很,只袖口和衣角用银线绣了些许简单的纹样,连往常他穿常服时带着的玉佩,今日都未曾带在身上。只是盛栩舟不解,虽说阳光明媚照得人暖意融融,可说起来还是初春的天气,钟随好端端却为何带了把折扇?他把疑问憋在心里,也不敢问钟随,倒是刚见面时听见白朔也不解,偷偷开口问了温离,却被温离伸手锤了一下。 落入盛栩舟眼中,钟随此刻就是一副还未听尽兴的样子,他见此摇摇头,那说书先生结束后便离开了,楼下被围在中心的台子那儿新上来的是一位琴师,古琴声舒缓,琴音绕梁不散。 吃完了那碗酥酪,盛栩舟还欲喊店家来再要一碗,思考片刻却没开口,从桌上的瓷碟里拿了小块的芙蓉糕咬一口,然后问钟随:“大人,我们手里知道的证据陛下已经看过了?前两日陛下在早朝时已经处罚了肖大人,后来又寻了旁的缘由将端王给禁足了,是不是就可以说明假银两一案就此结束啦。” “嗯”,钟随好像被他这样一问才匆匆从方才的故事情节里头回过神来,简短地应一声,答得有些心不在焉,“我已将底下查到的证据向陛下禀明…不过陛下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禀不禀明也无差别,总之这案子就此结束。” “那便好,这可是我入户部以来经历的第一件事,能够妥善结束就好…虽然大多都是大人做的,我好似也没能帮上什么忙,”盛栩舟半块糕点还在嘴里,说话含含糊糊的,“我往日可没有想到,大人居然会喜欢这些话本子上的故事,同我妹妹似的,改日我向她问问,可有类似故事的话本子,借来给大人看…” 那把扇子偏了方向,钟随佯装要拿它砸盛栩舟,落在他身上时力道却突然放轻了,盛栩舟本闭着眼受着,发现钟随那柄扇子最终只是轻轻擦过他的袖口,把那余下半块糕点草草咽下去,然后冲钟随讨好地笑笑。 “你这样,倒是挨打挨习惯了,”钟随注视着他,嘴角微微一笑,盛栩舟坐在他对面,着一身天缥色的锦衣,嫩得像春日里刚出芽的新枝,偏生他还笑得见牙不见眼,钟随即使被他开了玩笑也没法同他真生气,说出口的话里气恼已经变成了温和的笑意,“你今日喊我出来就是为了吃这一口酥酪?分明是你一张嘴忙着吃,是没多的工夫来搭理我了,我才只好听下头这说书。改日我倒要找个机会去问问你兄长,是定国公府少了你这一口?跑出来一趟吃这么多,一碗酥酪,那么多盘点心还不够你吃的,竟是还想再叫。” 盛栩舟被他这样一点破,显得有点不好意思,趁着钟随不注意,偷偷瞪了一眼钟随身后快要忍不住笑的温离,但嘴上是必须要辩解的:“这不是您旬假正好也无事,我才想着一道出游,陶然的酥酪,是我试了上京大半茶馆之后见过最好的,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得多吃些……大人可是要说我这样的年纪怎么口味还跟个孩子似的!我二哥也爱吃那茯苓饼呢,我爱吃点酥酪怎么了……” 温离扑哧一声笑出来,立马被白朔用更加严肃地一眼瞪回去了。 “你究竟几岁了,”,钟随反笑,“不过说起来,小舟可是今年及冠?” 盛栩舟忙点头:“季春末,是待下月春祭过了就近了。我母亲同我说过的,我出生时天气渐暖雨水充沛,届时还能看见新枝抽芽,是难得的好天气。” 他顿了顿,似想到了什么,又接着说:“大人,我及冠礼的时候可请你一道来我府上。不过我可提早同你说,嘿嘿,没大人这般好的福分,及冠时候能够得到陛下取字,只是我的字也是父亲在二哥及冠之后就央求着他帮我想了——叫子栖,与我名中‘舟’字正是相对的。 不过父亲过去常觉得我这名取得不够好,本是来源于我母亲还怀着我时做过的一个梦,后来真用作了我的名。父亲却说‘舟’字无多的寓意在,才使得我整个人也越长越随意,母亲也不同他争辩,明明是她自己做出来的梦…” 盛栩舟单是说起自己名字缘由,话匣子打开了便收不住似的,钟随拢着那扇子柄上挂着的一串流苏,很有耐心听他讲着,最后蹙了蹙眉,眸底泛起柔和之色:“是不是陛下取的又如何,左右你家人有这份心在,只是——” 他一句未完却收了声音,引得盛栩舟赶忙追问:“只是什么?” “陛下今年有意南巡,他若让我同去,你也是要一起的,待到季春月末,怕是早已在南下路上,小舟,你的及冠礼,怕是赶不上了。”
第13章 烧灯续昼 孟夏草木长,春日时还让人感觉着有些料峭的寒意早已融化在了阳光里头。皇帝登基二十余年,不是第一次南巡了,声势浩大的车驾近乎绵延了几里路。 盛栩舟靠在马车的窗沿上打瞌睡,钟随坐在他大约一个身量远的地方,看他垂着头快要点下去磕在窗框上,清了一下嗓子。 那一声后盛栩舟还是整个身子都不受控制地向靠窗一侧倒去,脑袋撞到窗框上发出“砰”一声响,他疼得醒来,见钟随神色未变,依旧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漠然样子。他伸手揉了揉被磕疼的额角,又后怕似的抹了把嘴角,担心睡着睡着会不会流下点口水,然后轻叹了一口:“已经行了大半个月了,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到啊……” 盛栩舟觉得,自己能够被选在跟随着皇帝南巡的队伍里,绝对是家里或者钟随暗中给打点过的。不过陛下南巡的最终目的地是江南,他又曾听闻陛下曾经多次南巡,除了寻常的安定地方笼络士绅,以及考察加恩地方官们的目的在,还存了出游欣赏美景的目的,既然能够有机会带他一起,也是心驰神往。 此番出行,皇帝带的浩浩荡荡一行人里没有包括上端王和恒王。恒王因御下不严,端王因鲁莽行事,两位王爷的禁足在春祭之前都被解了,虽说今年春祭陛下同往常不同,让国师也插了一手,但或许真与大哥和钟随说过的相符,国师真有心帮端王在春祭里头做些手脚,好助他早日坐上太子之位,端王也未必敢借着春祭的机会撒野。盛栩舟抱着个看好戏的心态,最终也没等到什么。 春分之时祭祀的是太阳神,因此春祭是本朝的一件大事,春祭顺利结束之后皇帝就下了要去南巡的圣旨,盛栩舟自与钟随在休沐日单独去了茶馆,听他说了皇帝决意南巡的事情,心里还早有准备,倒是定国公夫妇两个,对他及冠礼被迫提前这件事有些怨言——不仅仅是因为不是正日子了,更多的也是在担心盛栩舟在南巡过程中会不会遇上什么麻烦,那时父母兄长不在身边也没法帮忙。 定国公早就交权在家赋闲,恒王不去,他大哥自也是不会去的,盛绥宁不在朝中,也不便一路跟着。说起这些皇子,盛栩舟倒是没有料到,皇帝这回竟只带了八皇子赵昔一位。 赵昔年纪不大,刚至外傅之年,按照皇帝的说辞,在他上头的皇子们年纪都长,多花些时间在学业和公务上为好;而他下面比他年纪小的九皇子和十皇子又太过年幼,不宜长途奔波。实际上幸得赵昔年纪正好只是一部分缘由,大部分原因或许还是他母妃宛嫔虽没有背景,多年来却在后宫最为得宠,赵昔才能被皇帝多看一眼,多关照一分。 不过皇帝出巡,却没有带上荣宠正盛的宛嫔,余下后宫之中说得上话的皇后、佟贵妃和凝妃也未在其列,仅仅只带了几个位分更低一些的贵人才人。 前朝的话,端王和恒王都没有被特别提及,只说这两位皇子年长,在朝政上可以共同监国。 于他自己,盛栩舟的及冠礼被提了前,只小范围办了个家宴,他先前说好的请钟随一道来,也因钟随被皇帝召见入宫而没有实现,往后不过几日,他就踏上了南下的路。 这一路上他都与钟随同乘一车,盛栩舟不意外他得与人同乘,毕竟按照官阶他比钟随差了不少,自然不奢求和他同样待遇。 但直至出发那日他才知道,竟是钟随与他同车,他虽惊愕,但见钟随上车时只淡淡向他扫了一眼,看起来是并不惊讶的样子,就忍着没问出口,心里想着无非就是安排车驾时看了定国公府的面子,或是大哥提前与钟随说明了让钟随多关照他一些,才会让自己与钟随同乘一车。 长至及冠,最远也就到过上京郊外游玩过,还从未有机会去到这样远的地方,盛栩舟满心憧憬着江南春光,念着和钟随同坐,上路前两日他还有所收敛,只占着马车的一个小角落,坐得端端正正,时刻看着钟随的眼色,生怕自己有哪里会惹到他。这时还没行出多远,外头的景色虽与上京无异盛栩舟也看得兴奋,又怕扰到钟随,只撩起马车的帷幔一角往外瞧。 上京南下路远,少说也得走上大半个月,盛栩舟端坐不过两日骨头又软了下来,加之路上遇到的安顿的客栈总是不似自己院子里睡得舒服,还得早起赶路,盛栩舟上了马车一颠簸就困意更胜。 起初他怕自己睡着后四仰八过于就不修边幅,还想强打精神硬撑着,后来想到反正马车中也只有自己和钟随二人,纵使自己睡得有失身份又如何?难不成未来自己说亲,钟随还会特意到人家姑娘面前把他睡相不佳的事情揭露一二,好坏了自己的名声,让自己娶不了亲吗。盛栩舟对此还是非常放心的,就钟随这个看似温温和和实则却动不动呛自己一下还冷淡不好亲近的性子,自然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情的。 他夜晚只够睡个半饱,白日里上了马车便靠着窗沿打瞌睡,他不主动寻了话头钟随便从不会搭理他,一路上在马车上还捧着个卷轴看。盛栩舟睡得安然,马车在路上颠簸倒让他睡得更深。 ——除了他时常身子不受控制,睡着睡着就磕倒在窗沿上,额头留下一小片青色,但掰着手指头算算,其实从上京出发一共也就过了半月,离陛下本次出行的目的地江南府还有好一段距离要赶,盛栩舟坐了那么多日车,一开始的兴奋劲头早已被消磨殆尽。 同行的人里,陛下他见不着,后妃们纵使能够见到也还是离得远一些好,余下与他离得近些的臣子们,盛栩舟前年任司法检察官的时候熟识的几个都不在这次南巡的队伍当中,同行的一些他不甚熟悉,都是些泛泛之交罢了,遇到时相互见了礼就无多的话了。 只是令他想不到的,这一路上除了钟随和白朔,与他交谈最多的,竟是八皇子赵昔。 他之前也有所听闻,陛下有意让钟随做皇子太傅,虽被钟随给推脱太傅这一名头了,但盛情之下还是应下了陛下让钟随对皇子们的学业多多关照的要求,应是缘于此,赵昔私下与钟随就有来往。盛栩舟自己无处去,就只好整日不论钟随做什么都跟在他身后,也有这南巡队伍之中就赵昔一个孩子,虽说算起来盛栩舟比他大了不少,但他在家中都能与盛演玩在一处,一来二去的,没几天赵昔就和盛栩舟相熟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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