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竹一笑:“我们小主子也会关心人了。东西又撤了回来。”
“啊,为什么?”
“老爷回来了。”
“这么快?”
“说是马在冰上滑,落了马。”
庄继北一惊,唰一下掀开被子,朝外跑去,翠竹急道:“少爷!”
庄继北心跳加快,昨夜那个梦让他只以为真要出事儿了,刚出了院子,迎面就是父亲,一身灰褐色的冬装,腰间佩戴着五六个兵部佩环,走起路来,叮当作响,他身边正跟着一个十分秀丽的中年男人,许是同僚,庄继北想也不想,奔了过去,扑到庄父怀里,嗓音沙哑,哭诉道:“父亲父亲!”
庄父一愣,“出什么事儿了?”托起庄继北那张毫无血色的小脸,刚要担忧,就听庄继北哇哇大哭:“我梦见父亲死掉了……”
庄父瞬间脸黑:“……”
后来才知道,父亲并无大恙,也没有落马,只是那些下人捕风捉影,说得严重些罢了。
不过确实在冰上难行,脚滑了一下,幸得身边人扶住。扶住他的人正是那日他见到的那个秀丽男子,对方名为温朋,是父亲的门客。
大梁多有高官下属门客,不稀奇,官中也并不忌讳。
庄父虽然古板,却也懂得一人难敌数百,多人多一个思路,其下门客如今算起来倒也有了五六位,而近期备受庄父青睐的便是这位温朋先生。
若说有缘,那还真是有缘。
温先生长得秀丽,他儿子也是半分不差。
外面雪消了,一地的泥水,下人们正忙碌地扫雪扫水,庄继北被关在房子里这么些日子,早都憋坏了,一听能出去玩了,高兴坏了,大氅也不披,穿一件袄子就飞奔了出去,在泥水中踩来踩去。
翠竹赶忙给他穿上衣服,站到了一边,无奈道:“京中赏赐下来的节礼,也就那么一小匹云锦绒的缎子,给做了靴子,这么踩坏了可真让人心疼。”
翠屏低笑:“可不是该心疼吗,翠竹姐姐都不让府里的绣娘绣,说是她们针脚不细,小少爷穿不习惯,都是她一针一线亲自绣好的。”
其余丫鬟跟着调笑起来。
翠竹被她们这么一打趣,面红耳赤,气恼道:“一群坏嘴的舌头,不许说了!”
一群丫鬟们大笑了起来。
庄继北在这边玩水玩得不亦乐乎,那边的庄父正好看见了,皱了皱眉,庄继北立马躲到了翠竹身后。
这次庄父倒是没叫他过去训话,而是看向身边的门客温氏,道:“令郎君多大了?”
温氏答道:“犬子属蛇,前月刚过了生辰。”
庄父一笑:“倒是比小儿只小一个月,想来能玩到一起去。”
温氏一顿,看向了身后的温从,温从这次比上次穿得规整了许多,一身暖橘色的短袍,脖颈上坠一小枚玉环,白皙的肌肤,看起来像是个瓷娃娃。
只是瓷娃娃多是粉嫩爱笑的,温从没有,他不笑,如果不是那双眼足够轻和灵巧,细密的睫毛正忽闪忽闪,甚至会让人觉得有些呆板。
庄父挥了挥手,道:“他们一起去,有下人照顾,你放心。”温氏拱手告谢,又嘱托了几句,一旁的下人便恭恭敬敬地带温从去找庄继北了。 ----
第 3 章
温从和庄继北虽说年岁相当,但让人一看,并不会觉得两人一般大。
温从长得并不高,小小的,偏瘦,府里连丫鬟穿的都是棉绒戴毛领的衣服,可温从没有,短袍规整却寒冷,将小脸冻得发白,可怜极了。鞋子也不知穿了几个冬日了,边角缝线一看就是补了又补的样子,十分寒酸。
反观庄继北,从上到下,便是宫里特赦的最名贵不过的锦鼠料子,都随意拿来穿戴,更不提旁的金银玉佩。内里是一件百鸟锦绣的赤红软衫,外面则是一件用金丝缀成流云滚边纹的孩童襦袍,腰间浅浅束了一条祥云锦带,中间锁着偌大的一块暖玉,十分耀眼。
大氅半搭不搭,斜斜地松垮着,等庄继北看清来人站直后,大氅直接顺着左肩滑了下去,翠竹替他重新穿上,轻笑道:“少爷要有个玩伴了。”
在场的下人心中略有讶异,好奇这位小公子是门客之子,怎么如此贫困,庄继北也是这么想的,好奇地看向翠竹。
翠竹低声解释:“温家先辈被流放到了邳州一带,直到先帝驾崩前才大赦,他家自然富裕不到哪里去。”便是能以罪臣后代的身份入住庄府,那已是莫大幸运了。
庄继北会意,扫了一眼,就重新去抓残雪玩水了。
平日里,便是和他家世不相上下的子弟,他都看不上眼,一概傲慢,更别提温从这样的身份了,他没露出嘲弄轻蔑的表情,已经算是客气了。
庄继北自己玩了会儿,发现一个人真是没意思,拍了拍手,见那个温从还在那边静静站着,一动不动,不禁道:“你怎么跟块木头似的,站那里干什么啊,自己玩啊。”
说完话,庄继北踢了踢地上的污雪,嘟囔道:“让父亲看见了,还当是我欺负你呢。”
见温从还不动,庄继北又是一声:“喂!”
温从那双漂亮的眼睛望着他,没有被他的高喝声吓到,反而多了几分好奇,他似动不动,像是在思考什么,庄继北看不下去了,快步上前,将人抓了过来,“我知道你会玩什么!走,我们去玩水!”
伺候的下人们当场变色,连忙道:“少爷!万万不可啊,老太太和老爷嘱咐了,让您不要再去水边了,就算您想玩,也等天气热了再说。”
温从推开他们,“啰唆。”
他拉着温从去了外面的水榭廊亭,攀在边上,下方是被冻成冰的湖水,庄继北立马就要伸腿试探。
翠屏急得跺脚:“少爷!您要是真下去了,奴婢现在就去给老太太说!”
庄继北不置可否地一笑,完全不在意,翠竹上前,又补一句:“我去给老爷说了!”
庄继北顿住了,皱紧眉头,“说就说,打死我得了。况且我是听他的话,这不是来学水下功夫了么?”
一众随侍心都紧了,心中直打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庄继北将脚探在了冰面上,还不知死活地重重踩了两下。
待另一只脚也要下去时,庄继北突然感觉手心一痒。
他诧异地看了眼,只见温从站在亭台的木板上,牵着他的手,像是在挠他手心,然后将他朝回拽了拽,说了句:“冷。”
仅仅一个字,却是庄继北这辈子听过最最最好听的声音。
嗓音甜润,几分细腻。
犹如初春蜿蜒于山林间的泉水,静静流淌,不动声色。
庄继北怔住了,就这么一脚在冰面上,一脚在岸上,他想了又想,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心底痒痒的。
他悄悄地报复回去,挠了下对方手心。
原本冰凉的小手,在这么久的紧握中已经暖热了,温从像是笑了,一个小小的酒窝浅露出来。
庄继北骑虎难下。
他这人要面子,刚刚嚣张话说出去了,就这么上岸会不会太丢人?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怕挨揍。他可不怕,挨揍就挨揍,揍不死就行。
翠竹拿捏住了他的心思,立马跟声:“小少爷,您不怕冷,温小公子还能不怕吗,若是您执意带他下水,他遇了风寒,可不是一罪过?”
庄继北抬颚道:“行吧,我是顾忌他所以不下水的啊。”
翠竹忙道:“是是是,当然是!”
上岸后,有人递来了暖茶,庄继北肚子饿了,顺便道:“不喝茶了,做些羹汤来。”
一旁的翠屏应声,立马去安排了。
庄继北有个专门的小厨房,因为他吃不惯府里的菜食,但这也不怪他,他父亲一个武将,对吃食从来不讲究,祖母又整日吃斋念佛的,也不讲究食物。但他不行,他一日三餐,半点也不想马虎,难吃就是难吃,难吃就不吃,不吃就饿着。祖母心疼不过,重金从京中请了名厨,在府中的南边专门腾出了小厨房来。
翠屏去了小厨房,道:“少爷要吃汤羹,今日来了位小公子,多做一份出来。”
厨子立马道:“月前小少爷说那道老鸭汤不错,做这个可行?”
翠屏摇头,低声道:“不了。不要荤食。老太太说少爷落了水,怕水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沾上,这一月给小少爷戒了荤腥,去去晦气,积德行善吧。”
厨子道:“成。那单做一道青笋白菇汤,外加两道白汁圆菜和酿豆腐。”
翠屏一笑:“嗯,做好了送到院子就行。”
待翠屏回去的时候,只见庄继北和温从已经玩到一块去了,两人也不知从哪里折了些梅枝来,三支绿梅,一支红梅,花蕊绽放,十分艳丽。
庄继北将绿梅作长剑,一阵乱舞,轻狂肆意,压根静不下来,而温从则握着那支红梅,枝干细长,五六朵鲜艳的红花,将人都衬得艳丽了几分,温从就这么看着庄继北跳来跳去杀来杀去。
庄继北问他:“有没有大将军风范?”
温从点头。
庄继北又问:“我这一套剑法,是不是能破阵杀敌无数?”
温从还真认真思考了,并未回复,庄继北一噎,着急了,从亭边长椅上跳下来,拧了拧温从的脸蛋,义正言辞道:“你要回答是!”
温从又沉思了一下,半晌,才认真道:“可是……”
庄继北打断:“没有可是!”
温从一顿,又不出声了。
庄继北也是头一次见这么笨的小孩。
回一句是,很难吗。不难吧。就算是骗人,那也只是让你说出来而已。
他周围的狐朋狗友,极有眼色,根本不用他去提醒,只要他做个什么,都会无比奉承的夸赞,像温从这种的,还真是让他有点不会应对了。
翠屏回报:“小少爷,回去用膳吧。”
庄继北道:“怎么不送到这边来?”
翠屏道:“哪有在冷风里用膳的,吸了凉气怎么办?”
庄继北想了想,也是,这地方四面没隔档,风一吹,浑身起鸡皮疙瘩。
加之又记着温从那个冷字,也没多闹,带着人就回去了。
院子里,暖阁中。
汤羹送来,冒着滚滚热气,两只小碗各舀了两勺。
庄继北喝了一口,赞道:“鲜美!”喝完一碗又是一碗,寒气逼出,瞬间暖洋洋的。
温从也喝了,庄继北问道:“好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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