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中世子不是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深宫吗?怎么名声这么大?”燕归祠好奇地问白幽寻。 “今日受邀前来的都是保王派。一个两个的,都没少受赤虎大军的荫蔽,估计是因为钦慕武安君的盛名、爱屋及乌吧……” “说到武安君,我曾随前代见过几次。但不知这位世子有没有继承武安君的绝世华貌?”燕归祠调侃道。 “武安君,我也见过几面。”梅洛心中暗自回忆,“威武霸气。而暮雪他……” 梅洛的脑海中浮现出这段时日的所见:祝祷祈愿的暮雪、伏案作画的暮雪、接见使节的暮雪、凭窗读书的暮雪、还有,月下独酌的暮雪……如果说傕场酒坊中侃侃而谈的暮雪是游戏红尘中的俏皮灵兽,那么这些时日所见的暮雪则是一具循规蹈矩、冷漠精致的人偶,“明明是华贵无双的宗室公子,暮雪,你满目满怀的哀伤到底所为哪般呢?” “快看快看,来啦……” 其实不用白幽寻提醒,梅洛也知道人已经到了殿宇门首。 青鸾翣三对、孔雀扇三对、白雉扇三对,一层层打开后现出十二位白衣鹬冠的行运巫女,手持金钿狮子镇柄香炉,在漫天篱箩花雨中引路;她们后面是一把曲柄飞虎黄金伞,其后跟着手捧香扇、绢帨、漱盂的宦官。这一队队的过完,八名羽卫抬着一顶金顶飞虎銮舆缓缓行来。 云暮雪端坐其上。他头戴九旒冕冠,身穿素采金缕衮衣,手捧象征云鸿秋亲临的虎瑑牙璋。 梅洛以扇掩面抬眼看去,依照宗室规矩,此类典仪着衮服便不得佩戴多余的饰物,但是云暮雪胁侧的袢子上赫然系着七窍玲珑琥珀香囊。随着銮驾的轻微晃动,搅动起气流穿过玲珑窍,细小若蚊的声音只有梅洛这等内力深厚者可以听到。 “看来还真是喜欢这小玩意儿?也亏了喜欢,掌握你的动向才方便不少。”梅洛不禁会心一笑。但是他转而心内又很不是滋味。这十天里他看得清楚,云暮雪周围除了百十号府兵护卫,竟一名羽卫或是万用屋的暗卫都没有。与此时如此奢华的仪仗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武安君的独子到底在宗室里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呢?” 云暮雪在观礼台最顶端的玉椅落座,虎瑑牙璋则被高置于他的身后。 檎水时和幽篁阁向牙璋行三拜九叩之礼后,林檎族的大巫宣布婚礼正式开始。 连才预料到世子对眼前的热闹和喜庆不会在意,但是没有想到他会兴致缺缺到不顾仪态。 “世子、世子,”连才趁着一对新人叩拜高堂之际上前问道,“可是倚枕放少了,您坐着别扭?世子?世子……”连才呼唤数声,云暮雪才听到。他回过神来说:“伴伴何事?”连才无奈地笑着问:“不知东边的席阁中有什么罕物,世子竟看得如此出神。” “咳咳……”云暮雪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将身子坐正,“实在是碧荣珂影更加赏心悦目。” “难为世子,辛苦您了。” “梅~洛~,我只道苍烟落照令你的清雅更加脱尘,却不料常人穿来显得艳俗的翠涛色倒显出你灵动的一面。好想再次亲近……”云暮雪不禁想起那日在榷场梅洛握住他手腕的情景,好一阵意马心猿。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对连才说道:“过后的筵席,我想邀请一位友人到我的席阁同座,伴伴还需替我周旋。” “友人?难不成是图南在榷场见到的人?“连才心中隐隐不安,但是依然对主子说了声“诺”。 就在这时,宣告礼成的号角声骤然大作,观礼台两侧席阁中所有的宾客都起身欢呼鼓掌,向一对新人和他们的家族表示祝贺。 乐曲声、喧闹声交织鼎沸,盖过了毒矢的破空之声和数十名护卫被刺的惨叫声。就连图南也因为被喜悦的新郎新妇吸引了注意力,没能在第一时间觉察到危机已至。直到一支铁镝擦着她的鬓角钉入身后的柱子,她才下意识地抽出长鞭想到去保护自家世子。然而此时,世子已不在玉椅上,金钱蟒的椅袱上插着三支铁弩。鲜血顿时涌上图南的脑门,她的一颗心似乎要跳出胸膛,眼前纷乱四散的人群让她眩晕恶心。 “图南!上屋顶!” 墨痕贴着她耳边的一声断喝,将她的理智和斗志唤醒。图南与墨痕一前一后飞身跃上屋脊,她们面前的是乌压压一众全副武装的黑衣蒙面人。被这群黑衣人围在垓心的是梅洛和被他护在怀中的云暮雪。 “图南、墨痕,你们不要轻举妄动!速速与连才汇合,保住我的府兵!” “可是世子……” 梅洛插言道:“你二人最好照你们主子说的办。万用屋和羽卫全都奔着虎瑑牙璋去了,没人管你们。” 图南扯住墨痕的肩头:“听世子的,咱们走!有那个人在,世子没事!”说着便揽住墨痕的腰带纵身飞走,有几个黑衣人紧跟其后。 “梅洛,不要在这里大开杀戒。莫让歹人的污血冲撞了翩翩公主的婚礼,更不能让父亲拼死保护下来的臣民因为我无辜遭戮。虽然我不会武功,但知道你的本事。他们是冲着我来的,请带我离开此地!” 梅洛低头看向云暮雪。此时他的冕旒已经掉落,白发飘飖,令梅洛觉得他虽无助却坚韧。“乐意效劳,世子殿下。抱紧我,咱们走!” “休要目中无人,你们哪都去不了!弟兄们上!” 云暮雪的判断没错,这群黑衣人就是来取他性命的。眼见到嘴的鸭子要飞,便一起冲上去要砍杀他二人。梅洛抱着云暮雪腾身而起,单手一扬飞出去一波暗器。“上次忘了将酒资还给你,没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场。”云暮雪不明白梅洛什么意思,定睛去看屋脊上的尸体,每人的脑门上都插着一枚金叶子,他刚想说什么,黑衣人如同蚂蟥一般又涌上来一批。梅洛再次扬手,用的是蝙蝠镖,镖镖封喉。 云暮雪被震撼得生咽一口冷气:“你、我,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哈哈哈哈,这就叫厉害了?”梅洛一边说着,一边抽出了腰间的软剑。 一声凄厉的鸮音震慑得云暮雪将脸颊紧紧地贴在他的锁骨处。初始耳畔还萦绕着接二连三的惨叫声,可没过多时,便只能听到强劲稳健的心跳声了。 “好了,暂时没事了,”梅洛用手轻轻地拍了拍云暮雪的头顶,“转过脸来吧,不怕气闭憋闷吗?” 云暮雪闻言仰起头,被梅洛说得有些脸热,他心说:“鼻息间皆是泠香,好闻得很,哪里会憋闷。” “怎么不说话?当真喘不过气了?贴这么紧,是吓着了?” 说话间,梅洛已经带着云暮雪奔袭到了繁花城外五十里的薰风门。二人在女墙上站稳身姿,梅洛一只手抬起云暮雪的下颌,另一只手摩挲着他的厥阴穴,关切地询问道:“害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始终都记得云暮雪体内的寒毒。 云暮雪面色惨白,唇色是淡淡的粉色,他急忙摇摇头说道:“我没事。只是适才听到一声不知是什么的怪叫,刺耳难耐。” 梅洛一笑,撩起长衫的前襟让云暮雪看:“是鸣鹗的剑气裂空声。” “鸣鹗?”云暮雪还是第一次看到色泽如此诡异的软剑,忍不住好奇想要探手触碰,却被梅洛一下子将腕子攥住。“别碰。鸣鹗是邪剑,会自己寻觅想杀的人,当心被它盯上。”他松开云暮雪的手腕,长舒一口起:“还好,脉息平稳、血海无波。” “梅洛你在担心我的身体?你知道我……” 云暮雪话还没说完,“飕飕”——有两道人影窜了上来,他慌忙躲到梅洛身后。“莫怕,他二人是来襄助于我的。”梅洛说着,脱下自己的翠涛长衫披在云暮雪身上,“楼高风寒,穿上它就不冷了。” “少主!” “少主!” “不是让两位只管看顾好门众,不必来寻我吗?” “有少主叮嘱在先,白蝠和紫燕来的弟子本就不多,我命他们帮着暗庭雪鬼那小妮子带着王府的府兵撤回行宫。炽兕和碧枭在右护法的带领下正与那班兔崽子们拼杀呢。看架势,这帮小子对……” “少主、白堂主,有人来了!”一直负责警戒的燕归祠沉声说道。 与此同时天光倏然大暗、以至对面不能识人。 “啊!这是‘澹霭瞑烟’,世子快快闭气。”白幽寻在黑烟之中大声提醒道。 “暮雪别怕,有我在。”梅洛抱起云暮雪跃上钟楼,挥剑将两人高的铜钟砍落,让云暮雪藏身在钟内。他自背后卸下昆吾割玉刀,刀柄冲里垫在钟沿儿下面,“想你应该会些刀剑拳脚功夫,一旦有歹人靠近这口钟,可用宝刀护身。” 云暮雪第一次经历这样的生死险情,难免局促不安。梅洛感受他气息的凌乱,安慰道:“暮雪,你们云寅高祖有两句传世训诫,是怎么说的来着?” “行止不得亏于明德、临世不能自损贵重。”云暮雪脱口而出。 “若是感到紧张就在心里默念这两句话。用不了多时,我就送你回去。” “梅洛你~千万别受伤!我,会担心。” 梅洛的心弦被七窍玲珑香囊发出的声响撩拨了一下,他轻拍铜钟的钟壁:“放心,等我就是。” 女墙之上,毒烟散去不少。 “哈哈哈哈,不愧是紫燕堂堂主,只一招‘凯风回南’便破了我等的毒瘴。佩服佩服!” 燕归祠手持血玉璇玑,一双杏眼睥睨对面的三男两女。这五人年纪看起来都在二十上下,与她说话的粗壮男子年纪最长,但也超不过三十去。“哼,”燕归祠冷笑一声,“岁数不大,却有些见识。说说看,你等与五墟宫那班死鬼什么关系?莫不是什么余孽后代?” “五墟宫是什么,没听过、不晓得。我们就是看不惯千机门独大,横行□□不算,现在还想靠着残害绿林洗白自己!你们那么想做王廷走狗,我等偏要叫你们不得好死!” “哈哈哈,敢用澹霭瞑烟,却不敢报上门派。无胆鼠辈!在你姑奶奶面前大放厥词,看我不撕烂你的嘴!”燕归祠将一对血玉璇玑磕得嗡嗡作响,直冲那三男两女杀过去。白幽寻在一旁也不用燕归祠招呼,挥舞一对寒刃白蝠刀加入战团。 拼杀五十多个回合后,风弄铁心中隐隐作急。明明有眼线说云寅世子和那神秘人往薰风门来了,为何只见白幽寻和燕归祠?他找了个时机对风笼月说道:“放出傀儡拖住他俩!我们去杀世子。” ----
第七章 梅雪飘衾 “你们,是在找我吗?” 风弄铁带着两名师弟找上薰风门钟楼时,抬眼便看到长身站立在铜钟之上的梅洛,满身煞气如鬼如魅。他三人倒也不废话,六只手齐发,飞镖、弩箭悉数往梅洛身上招呼。 似挨上又未挨上之际,梅洛的身体向后直挺挺地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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