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到我身后……别、让他们抓到……” 温热的气体从江不闻的唇边吐出,将拓跋野脸上的冷漠尽数融化,他愣了须臾,撑床要起身,江不闻的手却紧紧抓着他,两方力气一带,拓跋野又被重新摔了回去。 “师父……”江不闻皱着眉,模糊不清地喊了一声,另一只手毫无章法地向着前方抓过去,很快摸到拓跋野的后背,借着力靠上。 拓跋野浑身便如同受了冰袭,被冻僵在了原地,呼吸却不受控地加快了些,只是下一刻,他有些躁动的心便凉了下来。 “我、疼。”江不闻抱着他,低低沉沉地说。 拓跋野鼻息一滞,犹豫了一刻,伸出手回抱住了他。 “……我知道。” 平梁小将军沙场迎敌若干年,受过大大小小无数的伤,却从来没有喊过疼—— 长枪贯穿身躯,险些进了阎王殿的时候没有;被剧毒毒至失明的时候没有;甚至在锁链缠住脖颈、饱受屈辱的时候,他也不见丝毫怯意。 刀枪不入久了,似乎所有人都有了一个错觉,江不闻是不会疼的。 ——直到有一天,他脆弱地说着我好疼,才让别人恍惚想起来,原来平梁的那位少年将军,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哪里疼?当真只是肉身么? 拓跋野抱着他,忽然想笑,眼底破碎的冷意闪过一丝嘲讽,很快又被淹没了。 从神坛摔落谷底,最后却连死的权力都被剥夺了——江不闻到底在疼什么,阿索那的小可汗应当是最清楚的吧…… 怀中的人忽然一颤,紧跟着便是闷闷的低咳,混沌的梦魇逐渐消散开,江不闻的指尖一晃,醒了过来。 本已习惯的寒冷却没有如期而至,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有些熟悉的热源,他迟钝地愣了一会,反应过后立时弹开。 “咳……什么人?” 高烧渐缓,紧跟着就是迟来的风寒,江不闻的意识虽是清晰了些,鼻息却被封锁住,咳嗽也比先前要严重,因而没有闻见拓跋野身上草原白的气味。 拓跋野未曾预料到他突然的清醒,抱他的手收回,想要起身,却发现手腕还被紧紧攥着。 “……” 江不闻立刻放开手,露出了一点诧异,身上的敌意收敛了些:“我……”我怎么? 脑中昏沉,即便是睡下也不停做着梦: 先是梦见拓跋野,再是看见了受追捕的江不念,最后江不念忽然消失了,紧跟着,冯骞的身影便闯进了视线。 江不闻太久太久没有梦到过冯骞了。 大将军战死沙场后,他临危受命,根本没有留给自己伤悼的时间,在这几年里,冯骞来自己的梦里少之又少——直到今天,才短暂地出现了一会,然而就是这么一会,江不闻便好似立时卸了力,努力挺正的腰板一瞬间就弯了下来。 他好累…… 明明只是过了一旬日,曾经种种却好像已经是上一世的事了。意识昏沉的时候,他甚至逃避过现实,或许他只是做了一个荒唐的梦,梦醒之后他还在平梁的军营里,做着大将军底下出色的小将,没有战乱,没有生死,也没有遇见拓跋野。 可是在他试图抓紧冯骞的手时,后者却恍如烟海,一碰就开始消散,到最后彻底消失,将他打回了现实。 冯骞已经死了。江不闻脸色煞白,痛苦地意识到。 …… “失礼了……你……是方才来送膳的侍从么?”江不闻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调整好自己。 近些天他总做着梦,时常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方才梦见冯骞,约莫这侍从刚好进来,自己便无意牵扯住了他。 江不闻觉得有些羞愧,噩梦缠身,意识不清时,也不知自己有没有说出一些奇怪的话。 但很快,他便觉得这份羞愧有些多余:自己已然是屈辱之身,这时候还有脸提羞愧,恐怕只会逗他人笑话吧。 大错铸成的那日之后,这是江不闻第一次如此平静地与他对话,拓跋野显然愣了一下,薄唇微微张了张,话至嘴边,竟然不知如何开口。 江不闻疑心起来,试探地问:“你还在吗?” 拓跋野的思绪被拉回,墨色的瞳孔稍稍一晃,看见桌上放置的食物,鬼使神差地,便已将声音压住:“晚膳、要凉了。” 江不闻听他默认了身份,慢慢坐起身,语气虽比面对拓跋野时要温和,却还是带着疏远:“……我没有什么胃口,劳烦你端走罢。” 拓跋野原地站了一会儿,默不作声。 江不闻顿了顿,有些疑惑,很快又想到什么,问道:“我不吃,你是不是会受罚?” “……嗯。”拓跋野原本还在想如何骗他进食,便听那人已自己找好了说辞,顺着应道。 江不闻一只手慢慢抚上胳膊,上下蹭着,试图驱散寒意,片刻后薄凉地笑了笑:“那你拿过来吧……拓跋野看我不听话,指不定会怎么为难你呢。” “啪嗒——” 拓跋野怕他受凉,拿到一半的裘衣忽然掉了下去。 “……” 自己在江不闻心里的印象,竟然已经这么差了么……
第十章 勒木的意思是赎罪 “发生什么事了吗?”江不闻听见声音,蹭臂的手停下。 “没什么。”拓跋野弯腰把裘衣捡起,凑近替他裹住,这动作有些过于亲昵了,江不闻眉很快皱了起来,往旁边移了移。 “劳烦……我自己来就好。” 拓跋野眸光暗了些,“嗯”了一声,给他去拿桌上的羊奶和肉。 江不闻没吃几口便停下,想让他拿走退下,后者却一言不发地站在身边,沉默不语。 他大概猜出拓跋野的意思,却头脑昏涨,郁结心胸,怎么也不愿下肚了:“你可以片刻后出去,与门口的守卫分食,拓跋野不会看出来的。” 江不闻说罢,伸手去探额前的温度,那只手曾经强劲有力,如今却只剩下皮包骨头,虚虚覆上额前时,显得苍白又脆弱。 “你若不吃,小可汗会打断我的腿的。” 拓跋野大概没想到有那么一天,会亲口将自己描述地那么无恶不赦,他拿过羊奶,重新给他递过去。 江不闻听见他的话,指尖微微晃了晃,不愿连累他,却实在打不起精神。拓跋野便包住他的手,让他握住装羊奶的皮囊。 “你心中怀有不甘吧。”江不闻忽然听见这位侍从问。 他握住皮囊的手不觉收紧,身体立时绷住,偏头转向他。 “你在阿索那人民的心中,曾经是位传奇。”拓跋野继续说道,“小可汗胜之不武,换做谁都会不平,不是么?” 江不闻:“……你并非拓跋野派来的侍从。” 拓跋野起身,去旁边的柜中拿伤药。 “是或不是,你都不需要知道。你只有清楚,调理好身体,反击的可能才会更大。” 江不闻感受到他靠近自己的动作,下意识地伸手挡住,“我自己来……” 拓跋野把他手按下,再去解他的里衣,声音沉沉:“你不方便。” 江不闻话堵在了喉间,张了张唇,却没有说话。 自己无法视物,连伤口在哪都是靠痛觉感知的,让他自己来上药,确实显得可笑了些。 他合上唇,不再作声,默许了拓跋野的动作,然而没过多久,自己的手背便被包裹住。 他将手缩了缩,便听身旁的人莫名其妙地说:“抱歉。” “……嗯?” 江不闻还没有弄明白他的意思,就感觉手被带动,抓住了药瓶—— 偏凉的手被热度包围,源源不断自接触地传进来,药瓶倾斜,撒下粉末。 他反应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在给腹部的伤上药……借着别人的眼睛。 江不闻的大脑几乎宕机了片刻,直到拓跋野帮他把衣服重新理好,才恍惚回过神。 ——江不闻原先是很倔的。即便现在身陷囫囵,也没有变下多少。 他瞎了眼睛,一身伤病,明明已经和废人相差无几,却还是甩不掉压在最底下的自尊心。 年少的时候无父无母,还带着一个妹妹,做事或大或小,自己一个人抗下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以至时过境迁,他还是会总忘记如今什么也做不了的事实 。 就像方才上药,江不闻本是下意识地要想自己动手,拓跋野那句“不方便”却刹时点醒了他。 比终日呆在深渊中更可怕的,是从崖顶坠入深渊。 江不闻以为自己已经慢慢接受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但心还是晃了一下,脸上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只是这点错愕很快被掩下,几乎在瞬时,他再一次在心里说道:你已经是个处处要被人照料的废物了。 可是下一刻,自己的手就被包裹住—— 那上药的动作,仿佛在告诉他并非如此,只是需要一点借力,自己便和从前无异。 日日夜夜在心中呐喊的声音忽然便小了下去,紧跟着,好似很久没有出现在他身上的振作冒出了一点头,又很快消失无踪—— 拓跋野抓着他的手碰上了自己的眼睛。 江不闻立刻将手抽回,半晌后方道:“你来吧。” 他还是不敢。 拓跋野眼底波澜晃动,没有强求,依言去解他面上的白布,这动作与先前以“小可汗”的身份出现在江不闻面前时如出一辙,不同的是,这次的江不闻没有半点挣扎。 拓跋野眼皮向下扯了扯,闪过一点阴沉,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涂上那人的眼睛。 倘若阿索那的小可汗,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侍从,有些事的结局,是不是就会变得不一样? 江不闻忽然向后躲了躲,呼吸重了一瞬,拓跋野回过神,察觉到手上力气不稳,弄疼了他。 “抱歉,我——” “我是不是再也看不见了?”江不闻抢在他前面开了口。 拓跋野一顿,看着他苍白的眉眼,喉结上下滚动了一圈,片刻后才压着声音启唇。 “不会的,”他将干净的布蒙上江不闻的双目。 “你会好起来,届时想去做什么,便能去做什么。” 江不闻拉扯出一个笑,听见他的声音沉沉,却充斥着坚定。 但愿。 拓跋野将吃剩的食物拿走,虚揽着他的背,让他重新躺下:“阿索那不日将举办祭祀,可汗有意让你充当礼士——礼士需要跪于风雪三日,平安捱过这一遭,才是眼下最为重要的。” 江不闻闻言,指尖轻轻晃了晃,明明事关自己的性命,他却不作关心,反而问到了别的一处:“祭祀神灵这等大事,为何你会知晓?” …… “我说过了,你不需要问我这些问题。” 拓跋野起身,将他打理好,向着帐外走去。 江不闻察觉到他渐行渐远的声音,不再追问,偏头望过去:“你要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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