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静得可怕,连一丝风声也无。 半晌,谈知卓才讷讷地开口: “这……我倒没有想到……”他若有所思地喃喃了一声,不问图罗遮的下落,又问起这一番剖白来,“问世间情为何物……你当真对他情根深种。就算他残忍无道,造尽杀孽……你也爱他么?” “……哈,若是他残忍无道,造尽杀孽,我便能趁早放手……还何必有这许多纠缠?” 谈知卓仿佛开悟一般,猛地抬起头来,嘴唇颤抖,喃喃道: “是……是这个道理……就算他残忍无道,造尽杀孽……” 他自言自语几句,忽而仿佛察觉自己失态一般,脸上现出几许赧然的神色,笑了起来: “是我听入神了,李师兄。” 他这一笑,映着幽幽的烛影,图罗遮瞧着他才发现,谈知卓的长相倒也十分俊秀,羞赧微笑时,仿佛又有几分玉腰在灯影之中笑望着他时的风致,不由得心中古怪起来;转念又想:我这是来办正事的!一会儿想着李殷,一会儿又想着玉腰……恨不得就地给自己两个嘴巴。 这边厢他正天人交战,羞愧难言,那边厢,谈知卓却已经站起身来,笑道: “我与李师兄聊得投缘,本不想再叨扰你休息。可师父那边想必正在辗转反侧……我又无论如何放心不下。我欲引李兄为知己,李兄不如同我一道去探望师父如何?” 李殷似乎也有几分愕然。图罗遮心急如焚,在屏风后看不真切,恨不得探头探脑,原地跳起来拉住李殷,叫李殷留下来给他出主意。 可是他听见李殷说: “怎不早说?若有所能,殷必然全力以赴。” “好!” 谈知卓应了一声 ,两人当真相携向外走去。李殷起身却稍稍慢上一些,落后半步,只听他语速稍快地道: “我要好好同刁师叔说上一说:谷内的人手,各有用处,有一些外出打探去了;还有一些,最好就留在谷中,按兵不动,随机应变。” 图罗遮将要迈出屏风的半只脚顿了一顿,又收了回来。 李殷就抛下这么一句话,房门转眼间合上,只留下图罗遮呆若木鸡,站在原地,恨不得咬碎银牙,心中暗骂道: 膈应你的时候你总在,需要你的时候你又拍拍翅膀飞走了!恨煞我也!
第六十二章 猜测 李殷走后不久,图罗遮听着外面没有一点脚步声,才从房中出去。 他来的时候踌躇满志,满心指望这么一个智囊给他出出主意;走的时候心中反而添了更多的疑虑:刁老怪找李殷去做什么?李殷因为包庇于他,已经见罪于武林,更是从断云峰峰主之位上自退,难道刁老怪把儿子丢了这件事怪到李殷头上了;厚朴还活着么?若刁老怪说的是真的,过了这么久没有服药,那,那厚朴果真一点希望也没有了……迎着一阵吹面而来的春寒料峭的风,他浑身冷透彻骨,又仿佛置身于无边迷雾之中,无论如何找不到出路。 此夜极黑。 他正惘然不知往何处去时,隔壁的门“吱嘎”响了一声,在此静夜之中格外刺耳,他浑身一震,倏地手腕一紧,被人拉近了李殷隔壁的房中——若是他没有记错,住在李殷隔壁的是—— “你这傻子!大半夜一个人在这里呆站着干什么!也不怕被人发现,要了你的狗命!” 满室淡淡烛光之中,映出一张图罗遮绝不会认错的团团脸儿来,白净面皮,两条圆圆的豆豆眉,一双圆溜溜的大眼——不是苏春了还是哪个?他脸上先是一喜,尔后又是一僵,紧接着就要开始装糊涂,却被苏春了一声冷笑打乱了。 “装的什么?你那双招子,进了坟墓我都忘不了。” 图罗遮信手一摸,果然没在脸上摸到布条——傻子!要是他戴着布条,此刻怎能看得见春了?想必是刚才听李殷和谈知卓说话随手摘掉,忘在李殷房中了。 他方才一时失魂落魄,如今才有点心有余悸,对着苏春了强笑起来: “要不是你,我还真的……” “你若想死,直接来断云峰找我便是,我来成全你;自己露着这双眼,跑到回音谷来引颈受戮,倒叫我摸不着头脑了。” 苏春了哼了一声,撇开图罗遮的手,退远几步,只是上下打量起图罗遮来,并不说话。 图罗遮也正好拾起了早前的混不吝厚脸皮,嬉皮笑脸道: “好春了,多谢你救命之恩,我这就走了。” “站住。”苏春了冷斥一声,“你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走也罢了,我还有问要问你。” 图罗遮心中叫苦不迭:这事要全是李殷自己上杆子操劳倒也罢了,他横竖管不得李殷;可春了这样年纪,武功也不叫他放心,怎么就对着这档子烂事跃跃欲试了?还是李殷不好,亏得他出的什么毒计,要搅乱浑水,这下可好,把春了也给搅进来了!他不是最照顾春了的么?如今也这么不着调起来了! 他有心要摆师兄的谱,又想起春了对自己可谓是深仇大恨,关系尴尬之余,只好冷着脸站在原地不动。 “我知道你想的什么。”苏春了恨恨道,“你就想着,离了我断云峰,从此之后,我们一点瓜葛也没有了,是也不是?你自己走了也算了,还把师兄也拐走了,你好毒的心。” 图罗遮一声不吭,垂首听他继续说道: “别的我也不提了,你这欺师灭祖的畜生,我杀不得,早晚有一日也要遭别人的报应。你且说,我师兄干什么去了?”他见图罗遮抬头,又心焦如焚地继续道,“我听见隔壁有人声,两个人说话说了一阵,就是关门的声音。谈知卓把我师兄叫走了,是也不是?” “不错。” “他叫我师兄干什么去?” “这……我也不知。” “你……你诓我!”苏春了急了起来,好歹没有跳脚,到底不是个孩子了,“刁务成自己的儿子不见了,找我师兄去有什么用?他一心怀疑是你绑走了他儿子,焉知现在不是迁怒师兄,要下杀手!” “……你不要多想,现在谷中人多眼杂,就算刁老怪要不利于李殷,也不急于现在一时半刻。” “他丢了儿子,心急如焚,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昏了头?” “你怎么这样多的问题!”图罗遮本就心乱如麻,现在被屡屡逼问,耐心不免告罄,厉声说,“你当初当上峰主,全是刁老怪在其中逼迫,这先不提!可在其位谋其事,经过了这几年的历练,你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你师兄的事,你自来不必操心!因着他已是而立之年,你倒还像个孩子!” 苏春了浑身一震,惊觉自己刚刚竟真如孩童一般,在图罗遮跟前撒泼耍赖,要他把李殷交出来也似,一股热意直逼上脸皮,一直热到眼底。他原地愣了半晌,才咬着嘴唇瞪着眼说: “好,好!是我多余问你!可笑我还指望你这魔头发发善心,告诉我师兄的去处……滚!你给我滚!” 说罢,浑如发疯一般,将图罗遮向外推去,图罗遮被他推得连连倒退,直被推出门外;他还没反应过来,一条帕子却又从门内丢了出来,正好丢到他脸上—— “还要你那狗命的话,就戴上再滚!” * 图罗遮这一晚上遭遇得太多,他蒙着眼出门时,已近子时。他脑中犹然乱成一片,又受春了的质询,还犹豫是否要去刁老怪那里找李殷——万一春了说的成真了呢?可须知道,若是他去找刁老怪,以刁老怪如今那莫名其妙深厚无比的功力,他这一去,自然是暴露了,从今后再不能在回音谷埋伏下去…… 不,他刚刚是怎么说春了来的?若是他自己那样教育春了,却还对李殷心存疑虑,岂不是太好笑了!何况,刁老怪现在最该做的,是找儿子才对……谈知卓邀请李殷去见他,说不准是谈知卓自己的主意…… 他同刁务成一样心系厚朴的安危,此时此刻,但愿李殷真能从刁务成和谈知卓那里,得到一些蛛丝马迹吧…… 图罗遮仰起头,隔着春了的帕子,眼前一片灰暗,正如迷雾重重的前路。
第六十三章 连环 过去了三日,李殷还是没有回来。 图罗遮的易容已经掉了一半,只见脸上害了皮肤病一般的黄黑交加,冷不丁看上一眼,准会叫人打个哆嗦。他已经无法再等——无论是易容还是李殷,都没有给他更多的时间。厚朴犹自生死未卜,他又接连失去两个帮手,犹如龙困浅滩,实在没有别的出路了。 没有别的出路。 他低头,正看见手中握着那柄玄铁重刀,这刀饱饮无数头颅的血气,依旧阴冷得扎手。图罗遮不禁冷笑一声,心道:什么龙潭虎穴没有闯过?找不到人,还差点憋死在这里,不如杀进去痛快。 此刻,他正茫然守在药庐旁,偶尔有几个药童提着篮子经过。今日也是一样。不过鬼使神差般地,他藏身进了药庐门后,竖起耳朵,仔细听起那两个药童的对话来: “我听说,少谷主失踪当日,武当派便派人手出去搜了?” “不,出去搜人的都是旁的门派。我听来的是,武当派派人去请人哩!” “咦?请的什么人?难不成是什么追踪专家?” “不是。我听说,他们去请金娘子了。” “金娘子?哪个金娘子?” “你真是傻了!还能有哪个金娘子?就是聚贤庄的那个,和魔头图罗遮有染的假娘子,金玉腰啊!” 图罗遮浑身巨震,本想立刻抓住他们两个拷问一番,却听另一个药童接着道: “怪不得……今天我倒看见武当派的车马了,还寻思怎么回来得这样快?原来是接了他来……” “那魔头天不怕地不怕,只有和那不男不女的娘子有些纠缠,想必武当是要以他相挟,引魔头现身咯?” “定是如此。欸,你说……既然那金娘子是个男儿身,你说他和魔头有染,到底是怎么个有染啊……” “哈哈!你,你不知羞……” 两个人的话声随着离去渐渐听不到了,图罗遮忽而转身就走,一阵风来,将他眼上蒙着的帕子吹落,合着他狂乱飞舞的卷发,被远远甩在身后;他一面走,一面用袖子狠狠擦去脸上的易容,直到擦得满面通红;那苗刀在他手中“嗡嗡”低鸣,想来是正为着下一顿即将饱饮的鲜血提前振奋。 厚朴远在天边,可他只能顾眼前! * 他便如三月前一般,倒提着一把刀,杀入谷中。许是他身上杀气太盛,他走到哪里,哪里便纷纷退避,但他只顾直视前方,其余的连个眼神都欠奉。 “图罗遮来了,图罗遮真的来了!” “快去叫人!叫人哪!” “我……我还不想死……” 嘈杂之中,他听见有人在他耳边大喊大叫,说,你疯了!图罗遮!我给你的帕子呢?他却只是微微歪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在大开杀戒之前,他只想全神贯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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