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挟持我非你本意……现如今,又……”他脸上漫起一丝飞红,削葱根似的指尖卷着他自己绣的帕子,“咱们这样……你也不必担心我对你不利……” 他之后说的话,图罗遮几乎全都听不真切了。 真是奇也怪哉!聚贤庄怎么养出这么个……这么个……绣花枕头!他搜肠刮肚想要找个形容词,却怎么也没找到。他哥哥还能说是眼高手低,自高自大,他金蝶儿就完全是不可理喻了! “……等之后……从长计议……聚贤庄……” 图罗遮直到今日才知道,自己原是有头风病的——他现在头疼得厉害。 说书先生还正说得眉飞色舞,嘴边痦子上的那根毛快活地被风吹动,图罗遮看得一清二楚。可看得越是清楚,越不想去看玉腰。他换了个姿势,两腿交叠,只觉腿间那个器官此时存在得格外鲜明,一想到玉腰,甚至贪馋似的收缩了两下。 他闭了闭眼,并不答玉腰的话,从桌边站起身,拿起刀来便走。玉腰只得匆忙戴上帏帽,跟在他后头,一块儿下了二楼。 台上的说书先生正讲到魔头图罗遮抢出了金蝶儿,将其搂在怀中,吃尽了豆腐,引得堂内叫好声、起哄声响成一片时,却有个小乞丐不知怎的躲开了小二的眼睛,进到屋中乞讨。他手中只有一只粗瓷破碗,碗中还盛着一口在外头哪里讨来的蛋炒饭。正讨到角落一桌时,便听见有人叫他过来。那一桌人都三十多岁年纪,瞧起来俱都不怀好意。 “小孩儿,赏你的。”为首的咧嘴一笑,“嗬”地一声,便往那豁口破碗中飞了一口浓痰! 堂内喧闹,没人注意到这边。乞儿捧着碗,傻呆呆站在远处,进退维谷。那伙人便哄笑起来,拍着巴掌,起哄叫他吃了。 “嗳——你们怎么……”玉腰瞧见了,刚一开口,图罗遮便已从他身边迈步走了过去,带起一阵风,吹乱了玉腰帏帽纱帘的一角。 “各位很有雅兴么。” 似乎是因着他如今功力已然恢复,玉腰再一次感受到了,四日前,竹庐外的马车之中,他曾清晰地、一字不差地听到过图罗遮的话声,宛如在他耳边低低耳语。他没来由打了一个冷战,渐渐的,他发现,堂内已经无人说话了。便连那个眉飞色舞的说书先生,也早就住了话头——所有人都听见了,图罗遮在说话。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他道,金瞳中闪出昭然若揭又兴味盎然的恶意,仿佛一只盘旋的鹰隼,正要伺机俯冲下来,一口叼走它的猎物,“我也来同你们玩玩罢。” 他甚至没有拔刀。 玉腰听说过,图罗遮有一把苗刀,玄铁所造,通体漆黑,无论是谁的血都无法在那上面留下痕迹——只消他杀完人之后抖一抖刀刃,那血珠子便会如下一场红雨一般泼洒开来,沾染不了他分毫。 而今,他只是从桌上拾起了一支筷子。 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动的,他的衣袂便如一片紫云,倏尔飘忽而过,那支筷子便已直直插入吐痰那人的左眼里! 赖子怔了一会儿,终于觉出疼痛来,两只手齐齐捂住那只不断流血的眼,碰翻了桌子,在地上翻滚嚎啕起来;与他同桌的人俱是呆若木鸡,全无之前欺凌乞儿时的得色,你推我搡,便要抛下同伴,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茶楼里乱作一团,有哭的有叫的,有逃窜出门的,还有不知死活要凑上来瞧热闹的。 图罗遮并不惊讶。他再一次挥动袖子,玉腰只觉一股风压直直扑在他面前的轻纱上,叫他几乎睁不开眼——谁也不得近图罗遮的身,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摸不到。 他又拾起了一只汤匙——白瓷汤匙,边缘圆润而粗糙。就用这样圆润的边缘,他便握着汤匙的把儿,从喉咙到腰腹,只轻轻巧巧地一划,如同用一把剪子裁开一匹棉布——将那赖子整个儿开膛破肚了! ---- 我需要评论哼哼哼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五章 故人 往日最是喧嚣热闹的茶楼,此刻鸦雀无声。 尖叫声是后来才爆发的。玉腰不知道过了有多久。那股风压终于消失了,图罗遮背对着他,浓密的卷发如同水潭中绊住溺水之人的海藻,抓住风的尾巴静静地飘动。 这桌菜早就不能吃了,满地残羹的狼藉之上,泼洒着赖子们肮脏的血。 在一片断肢与内脏的背景之中,他转过身来,面对着寂静的茶楼之中仅剩的另一个活人。其他人都跑光了,只剩下呆呆凝望着他的玉腰,口唇微张,瞳孔紧缩。 那些血果真没有沾上图罗遮一点一滴,一分一毫。 他自己就是一把刀。不是真如说书先生所说,有一把多么叫人眼红的神兵利器。只是一把汤匙,一根筷子,在他手中就是最危险的兵器。 “吓着了?” 他盯着玉腰的脸。玉腰没来由地感觉到,他此刻更像小叔叔所豢养的那只黑豹了,只不过是酒足饭饱之后,那双兽类的金眸之中,便现出几分得意的餍足。他的恶意仿佛是天生的,不属于人类的道德准则,只有饥饿与纯粹官能的乐趣驱动着他,如同驱动一只人形的怪物。 “你……你为什么……” “唔……弱肉强食。我只是照着——”他半侧过身,朝着那几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努了努嘴,“——他们的规则,给予了他们应得的报偿。” 玉腰这才看到,那乞儿还抱着他的碗,似乎吓傻了,站在那里呆若木鸡,一动不动,只有裤裆屁股那里,颜色深了一片。 玉腰说不出话。这时候的图罗遮,仿佛又不是那个听他剖白时,对着堂下的说书先生发呆的图罗遮了——这才是魔头,那个叫无数人午夜梦回,咬牙切齿,恨不能把他千刀万剐的魔头。 他听见一声愉悦的轻笑。图罗遮踱着步子朝他走来。 传说梵豫国鹿女夫人步步生莲花,为贤劫千佛;图罗遮却一步一个血脚印,便如步生血荷,是地狱的魔罗。 “现在,还想和我……‘从长计议’么?” * 一匹快马,趁着凉州城还未落钥,从城门疾驰而来。 守卫上前要问,马上的人伸出一只手来,给他看手中攥着的令牌,玉质的令牌,上头用小篆刻着“断云”二字,守卫只消看上一眼,脸上便现出笑来。 “原是断云峰的使者,有事要办?您快请。” 使者并不啰嗦,鞋跟一敲马腹,便进到城内来。他是有备而来,当街纵马,却直奔凉州茶楼。 他翻身下马,只见大门紧锁,竟像是已经歇业多时。他并不死心,便抡起拳头“咣咣”砸起门来。就这么催逼了好一阵,里头才有了动静。 那人快步走到门前,先不急开门,只听放了栓下来,“吱嘎”一声,开了道门缝。 “断云峰。” 使者又亮了一次那玉牌,里头的人这才肯让他进去。见了他便抹眼泪。 “原来是断云峰的仙使,您来……我们这儿也不能打尖了。” “此话怎讲?”使者目光往屋内一扫,鼻尖耸耸,似乎闻见一股似有若无的血腥味儿。 “我们茶楼……遭了难了!”掌柜往地上一坐,眼泪鼻涕在脸上流成一片,光亮亮,黏糊糊的,看得使者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半月前这儿来了一男一女,男的是……是个魔头,把我们这儿的一伙赖子……全给杀了!现在这铺面成了凶宅……也没人来了……等我把这儿卖了,也回老家去罢了……” “魔头?!是什么样的魔头?叫什么,长什么样?”使者厉声问道。 “这……他,他也没说过啊。”掌柜哭丧着脸,“他……长的黄眼睛,卷头发,高大魁梧……像个番邦人!” 他话音一落,那使者便从怀中取出一小片绢帛,用一块黑炭在上头写了几个字,掌柜抻了抻脖子,没等看清,就见使者将绢帛卷了起来,走到门前,呼哨一声,便有只信鸽落到肩头。 使者送完了信,并不多耽搁,直接翻身上马。 “仙使,走,走啦……?” “也别急着回老家。那魔头不会再回来了。”一阵风来,吹落了使者的兜帽,露出他一张白皙文秀的脸儿来,脸上还未脱婴儿肥,最为引人注目的却是他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和眼睛上头的一对圆溜溜的豆豆眉。 感觉到兜帽吹落了,他怔了一下,慌忙又把那兜帽戴上,狠扯了扯,遮住了他略显稚气的眉眼,一夹马腹,纵马走远了。 * 苏春了追着图罗遮的踪迹,已追了有月余。 图罗遮已经三年不见影踪。自从他及冠那年弑师叛道,离开断云峰,又成了武林中人人闻风丧胆的魔头之后,没过多久就销声匿迹,再不出现了。没想到,落寞了好几年的聚贤庄居然先听见了风声,搜罗几个小门派就去围剿……蠢材!蠢材!这不是打草惊蛇么! 还好,图罗遮没有再次消失,又在凉州留下了他的踪迹。 还好……?苏春了勒住马缰,不禁想,或许他追着图罗遮,追了太久了,用五条性命换来的踪迹,他心中感受到的居然是庆幸…… 他抬头望向天空,想来那只信鸽已向着断云峰的方向飞去了,带着他写给师兄的信,上面只有七字,言简意赅: 逆徒,半月前,凉州。 半月的时间还是太久,图罗遮已经走了,也不会再回来。他这样狡兔三窟的人,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出现两次。 五年了。离上一次见到图罗遮似乎已恍如隔世。五年来,他频频在午夜惊醒,仿佛在梦中见到了师父无法瞑目的头颅,仍保留着死前震惊郁怒的表情——师兄捂住他的眼睛,但是晚了一步,从那天起,师父的头颅与圆瞪的眼睛,已经永远留在了他的梦魇之中,再也无法抹去了。 十一岁的他想不明白,图罗遮为何杀死于他们来说如同父亲一样的师父。十六岁的他已经不会再问为什么。他的包袱里始终装着一根绳索,随时准备着将图罗遮捆缚着押解回断云峰。 夕阳之下,一人一骑,重又朝着凉州城门的方向走去。
第六章 乞巧 玉腰坐在马背上。 他仍旧戴着帏帽,那马懒散地走,于是那轻纱也缓慢地摇动,谁也看不清他的面貌,仿佛他是牵马那人家中的女眷。 图罗遮在前头为他牵马。 要是给人知道了,图罗遮竟为一个“女人”牵马,少不得要成为坊间的新谈资,可图罗遮一点也不在乎。 玉腰隔着那层轻纱看图罗遮的背影——他肩很宽,身材矫健,海藻似的浓密的卷发随意地扎起来,散乱披在他的脊梁。人说头发和人一样,图罗遮的头发粗硬黑亮,想来他应该也是个执拗顽固的人。 他的俘虏对自己的待遇摸不着头脑,索性也就不想了。 离开凉州已有两日,明天就是他的生辰。他不由得想起了悟大师的谶言,前十五年父母亲为他所作出的努力全都白费了,他果真会死么?会被图罗遮杀死,像剖开那几个赖子的肚子一样轻轻松松地杀死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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