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生别人的气我信,你家的生你的气?你快省省吧。”菡衣想了想,“不过玉栖的事,明儿我问问他,若是想赎身就放他出去。” 菡衣对雪裳招手,黑豹立刻站起来跑过去,院子里有个躺椅,他搂着黑豹躺在上面,一摇一晃地看少年练舞,黑豹现在都有半人高了,上肢趴在菡衣腿上。 “你特意打招呼让我护着玉栖,我还以为你是把他当头牌养的,到底出生官宦人家,这样的皮相失了傲气就不够鲜亮。怎么说放就放?” “嗯?还真是你不让他赎身?”都知道玉栖是楚天的人,楚家势大,他不点头谁也不敢赎玉栖。 要不然他家里怎么会为个玉栖和他生气,楚天拉个凳子坐在他旁边,“你花那么多心血,还没正式挂牌就要走,没这么好的事。” 菡衣这会真有些愧疚了,含着歉意说:“怪我没和你说清,我就是看这孩子和我有些像,所以托你关照些,至于头牌,银馆还不缺。” “那可不是,秋老板就是最大的排面。”楚天气不过,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哪里和你像了?”名义上还是他的小情儿,楚公子编排起人半点不客气:“玉栖既然一朝落难,还要端着世家公子的架子,看不清自己的处境,即软弱又任性,自艾自怜又目下无尘,他觉得银馆里都是可怜人,却不知别人看他才可怜。你怎么会和他一样。”楚天还在生气,不想夸菡衣长他的志气,说了不一样就不再说。 菡衣听完,抚掌大笑,“楚爷高见。” 楚爷白了他一眼。 刚刚入夜,沿河灯笼高挂,银馆灯火辉煌,小楼里充斥着欢声笑语。菡衣坐在三楼的雅间里,漫不经心地看着脚下热闹的大厅,还没到深夜,那些更加刺激感官的节目并不见踪迹,台上只有个男人垂眉弹琴,充作寻欢的背景音乐。双人的嗓音比男人更加柔软清脆,这里的小倌有可以训练过,含笑晏晏,笑得人一路酥到心头。有那急不可耐的,拉着人就往二楼的房间去,那小倌半分不矜持,还没进门就已经搂着男人亲起来。 比着隔壁楼里的姑娘,火辣大胆多了。 秋老板点着桌沿合楼下的琴声节拍,一曲终了才摇头叹气,“可惜了,玉凉的琴弹得太好。” “怎么?你做老板还嫌手下的人不够卖力?” “弹得太好就没人听了。” 楚天摸着下巴,“那也是,曲有误周郎顾。” 秋老板嗤笑一声,“是周郎太俊秀,旁人就不敢生出旖旎心思。” “开家青楼怎么还那么多弯弯道道。”楚天黑了脸,“算了你的话我也不接了,最近有没有什么新鲜东西吗?给我拿两样。” 秋老板朝身后的伙计点头,一边问:“上次的呢?你都试过了?” 楚天居然有些不好意思,“就试了一次,太好用,把人弄恼了,换个舒缓点的。家里有两位不太经得起折腾。” 秋老板又把白眼翻回去了。 楚天接过盒子看一眼,赞叹道:“你从哪想来这么多花样?” “自然是我都用过。”菡衣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 楚天听见后脸色都变了。菡衣穿着一件简单的灰色长衫,身上一件饰物都没有,却难掩清丽。他见过那么多的人,能有这样相貌容姿的不过他一人。怀璧其罪,楚天再想起把他救出来的情景,正准备问,就听见菡衣忽然笑起来,“骗你的。楚爷你什么时候走?等会若是柳先生来了,我这生意就可没法做了。” 楚天拿着盒子拂袖而去。 菡衣捂着呵欠准备回去早点睡,忽然听见走在前面的楚天指着大厅里的一个人说,“喏,玉栖那个小白脸。” 黑豹欢腾地往跑下来,馆里的人都知道这是老板的爱宠,平日常见的,并不吃惊,忙给它让路。菡衣扶着栏杆,淡淡道:“雪裳,回来。” 大厅的那个人目不斜视地从高台下走过,玉栖已经等在那里。他伸手握住玉栖的手指,不知低声说了一句什么,玉栖抱着他笑起来。 黑豹站在楼梯头回头看菡衣,低低地吼着,它似乎在等菡衣和它一起下楼。 秋老板垂眉站在光下,连衣袖都没有一丝波动,静静地看着成年黑豹,抬高声音:“回来。” 楚天经过豹子,笑眯眯地揉了揉它的脑袋,“快回去。”说着就走远了,黑豹一步步地转身回去,挨着菡衣伸头舔他的手指。 菡衣手指一动,弯腰抱住它,“我知道那是扁舟,咱们不去找他了。” ---- 下章结局,如果今天能写完就今天更
第二十九章 (完) == “他说我有些像他的亡妻。” 玉栖坐在亭子里,手里转着一杯茶,脸上带着红晕,浅浅含笑,“就是因为有些像,我那次和楚公子一起去不系舟,他才会注意我,要不然才不会来我们这种地方。” 听起来是位翩翩君子,为他践行的男孩们都是一声惆怅的叹息,觉得玉栖的运气实在太好了。 菡衣倚着栏杆漫不经心地听这群小男孩聊天。 “沈公子原来有妻子啊?” “自然是有的,”玉栖想了想,“不过很久之前就去世了,听说他们感情很好,还有一个孩子。” “别是把你当他了?” 玉栖托着下巴,“没有呢,他说过我是我,我和他的亡妻是不一样的人。”他还是有些苦恼,陷入感情中的人没有什么不一样,都是患得患失,玉栖叹气:“我怕我在他心里不如故人重要。” “这有什么好比的。”玉凉淡淡道:“人死灯灭,哪里能一直沉溺在失去妻子的悲伤中,死同穴的深情都是戏本里面唱的,我们都是普通人,沈公子再怀念亡妻也不过是‘庭有枇杷树’这样的惊鸿一念,偶尔想起来,难过片刻,也就过去了。陪在他身边的是你就好了。” 玉凉接着道:“何况他这样长情,我倒觉得挺好,以后,他也会这样对你。” “果然还是玉凉会说。”其他人纷纷笑起来。 玉栖细想一番,果然不再纠结这些,伸手招呼大家,“等会别走,我让他们做了一桌宴席,明天我就要走了,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咱们不醉不归。”他从前自持身份,和银馆里的其他人并不亲厚,终于要从这里离开,反倒想起互相扶持的情谊,这一句说得真情实感,还惹哭了眼浅的少年。 玉凉一早就看见老板独自在后面站着,他从不骂人,馆里的少年都喜欢他,又不敢和他亲近,玉凉想了想,端着两杯酒去找他。 “玉栖也是的,别人就算了,最应该来谢谢老板。” 菡衣不在意道:“昨夜就来过了,说是让沈公子来谢我,我就没见。”沈公子大概是为了楚天松开让玉栖赎身而来。 玉凉刚才听他们说了那么多,也不觉得羡慕,这会突然有些感慨,“这位沈公子未免太好了。” “你若是想赎身,我连身价银子都不收了。”菡衣轻笑着打趣一句。 玉凉却摇头,“我才不走,银馆多好啊。再说哪有那么多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就算是沈公子,不也喜欢上了新人。” 菡衣的笑丝毫不减,“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所以说啊,求全责备。逝者已矣,沈公子能体贴玉栖的同时不忘故人,已经算得十分深情。可我依然替他的亡妻难过,可不是只有银馆才能收留我。” 菡衣只是一笑,转身说:“不说这些了,你来,正好有件事要拜托你。” 玉凉跟在他走到房门前,自觉站在外面等他。菡衣走进去找出从沈家带来的那半块玉佩,低头抚摸着玉佩的纹理,站着发了好一会的呆。 他突然想起十二年前和扁舟定情时的情形,两个少年对看,就只是笑,是春软花红里的情意,顺利又美满。 结婚生子,过着寻常日子,说些寻常的玩笑话,偶尔也吵架,多半是扁舟来哄他,有时候他也会服软。 他们就像是再平凡不过的一对伴侣,就等着一起白了头,再重新翻出少年的过往,和绕膝的子孙念叨着年轻气盛的旧事,对他们埋冤丈夫摘两颗莲子都能掉到水塘里。 这些事,菡衣曾经想过,此时也真的放下了。 说到底他唯一辜负的只有扁舟,这些年扁舟一直不知道他没有死,总等不到他的魂魄入梦,许是会怨他绝情吧。 半缘修道半缘君,有什么必要。若是扁舟能忘了,菡衣其实是高兴的。 他随手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香囊,绣工精致,里面放着些驱蚊的香草,是银馆特意赠给熟客的,菡衣将那半块玉佩放进去又重新系好,从外面并看不出里面夹带着东西,这才出门交给玉凉。 “昨夜没见沈公子,说来也算失礼,你帮我把这个送给他,就当是我赔罪了。就说,”菡衣沉吟片刻,轻声道:“祝他们白头偕老。” 第二日清晨,沈扁舟如约而来。银馆里颇为热闹,这些熬了半宿的少年撑着困意,挤在楼下大厅里送玉栖。 菡衣的房间房门紧闭,众人都知道老板大概还没起,玉栖本来想当面辞别,他既然没有开门,也就跪在门外嗑了一个头。他被父亲牵连获罪,沦落到银馆,当时万念俱灰,恨不得一死了之,是秋老板护他周全。 “玉栖谢老板这三年的照顾。” 菡衣蜷腿坐在软榻上,没出声。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黑豹的毛发,自认为当不起他的谢。 特别照顾玉栖,不过是由他想到自己,当初若有个人拉他一把就好了,对玉栖好,只不过是隔着时光,安抚曾经万念俱灰,满身戾气的自己。 门外的脚步声渐远,沈扁舟偕玉栖踏出银馆,门外已经围了很多讨喜钱的乞丐,能为银馆里的公子赎身的人都是非富即贵,带着美人,没人会吝啬几个小钱,在银馆门口丢了面子。 这些乞丐早打听好了,一大早就在门外等着,此时看见他们出来,立刻围过来说喜庆话。 沈扁舟平时都有小厮跟着,铜板这些小钱都是小厮付,他第一次遇见这种事,忙去掏袖口荷包,突然从袖子里摸到一个香囊,是刚才那位玉凉公子替他们老板赔罪的。 他将香囊拿出来,看了看想他们银馆的东西还挺精致,就把这香囊和一些碎银子都洒给了乞丐。然后拉着玉栖的手绕过他们往马车方向走。 乞丐看见明晃晃的银子你推我攘地抢起来,有个瘦小的孩子抢不过别人,只抓住一个香囊,还以为里面装着金裸子,忙偷偷溜出来。 他躲在一个僻静的角落小心翼翼地把香囊解开,香草都被他倒出来了,只看见半块玉佩。玉佩整个才值钱,碎成一半的,连去包子铺换两个包子人家都不要。他暗骂一声,随手将玉佩扔在一旁瞎乞丐的破碗里,揣着香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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