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昔亭大概是忍了他很久,剑尖一转,削掉了卓青泓身侧的大片树枝,卓青泓身形一动,迅速躲开了,不然要被劈头盖脸地砸出个狼狈相。 “下手挺狠啊你,你怎么不连我一起削了?” 柳昔亭不搭理他,转过身就要走,却正好瞧见出来散步的苏和婉苏枕寄二人,整个人都一愣,正要收起来的剑就这么悬在半空中。 卓青泓走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嘲讽道:“出息。”说罢打了个招呼就要走,却不知为何在苏和婉身侧停住了脚步,他后退半步打量了她一眼,笑说:“我听说婆婆也是习武之人,头发虽然花白,身子骨看上去倒真是硬朗。” 苏和婉本打算避开他,却没想到这个人还凑上来搭话,只好硬着头皮陪着说了几句话。 却不曾想卓青泓这个人像是对她十分感兴趣,见人家明明懒怠来口,仍然不依不饶追问道:“婆婆今年高寿?带着个小丫头怕是也不容易。” 苏和婉顿时警惕了些,生怕话说多了露出什么破绽,只敷衍道:“年岁大了,身子骨倒还撑得住,多亏了夫人救下我们,给了我们一个容身之所,这才能这般容光焕发。” 这边刚说上话,柳昔亭就跟了过来,大概是之前卓青泓张嘴就恐吓,柳昔亭生怕他又说些得罪人的话,就忙在一旁盯着,却听见卓青泓说:“你们家这小丫头,模样周正,竟然不戴珠花,不擦香粉,那不是辜负了这么好的年纪——我在杭州开了家脂粉铺子,用的都是上好的香粉,回头我让人送些过来,唤月岛上的东西还是糙了些。” 苏和婉微微皱眉,又听见卓青泓说:“若是我没猜错,婆婆倒是擦了香粉,还是上好的百合花——还请不要见怪,我这个人,鼻子比较灵,毕竟做的就是这个买卖,难免多在意了些。” 他这么没头没脑说了一番,说完就走。四个人站在一起,却只有两个人一来一回,另外两个的心思完全不在什么香粉不香粉上。 柳昔亭眼睛盯着的另有其人,只是碍于苏和婉在场,他也只是匆匆一拜,就跟上了卓青泓,没来得及和苏枕寄说上半句话。 卓青泓走得很快,待已经进了东边的院子,才开口说:“这对祖孙还真是奇怪,小姑娘一点脂粉都不用,老婆婆的身上却有香粉的味道。” 柳昔亭却想起来另一件事,说:“看来今天出门,阿寄选香粉,是想送给婆婆的,她自己却没有。” 卓青泓很头痛地嘶了一声:“你脑子里除了那个可人的小姑娘,能不能装点别的?” 柳昔亭顿时红了脸,说:“你别胡说八道。” 卓青泓没有跟他争,正色道:“她们本就来路不明,你少和她们来往,等她们养好伤,就赶紧送走,把你的小心思收一收——我可是听说了,你爹还想为了你把人留下呢。柳昔亭,听好了啊,你爹娘就算同意,我也是不同意的,今时不同往日,小心为上。” 听完这席话苏和婉便更多了些不安,卓青泓这个人看上去总是满脸笑,说起话来倒像是都带着钩子,意图拽出些什么秘密出来。 但是她心事重重,苏枕寄却是一点也没往这件事上多想,满脑子都是今日再见陈家几兄弟的情景,只恨自己差人一等,即使知道仇人就在眼前,也只能装聋作哑。 苏和婉和他说话见他总是心神不宁,心内了然,说道:“你急什么,仇是肯定要报的,只是不是现在。” 苏枕寄闷闷不乐,说:“我拿什么去报仇?武功不精,本事不深,怎么报的了仇?” 苏和婉说:“你忘了你娘的叮嘱了吗?陈家几人不过是走狗,你真正的仇人藏在影子里。真正的仇人尚未现身,你有的是时间。” 苏枕寄抬头看她,说:“我娘临终说,让我找出派遣陈家兄弟的幕后主使,替她报仇,可她之前并不让我学武,现在……我可以学了吗?” 苏和婉说:“之前她只想你平静地度过一生,现在才知那些岁月也不过是昙花一现,恩怨无法了结,你就要学保命的本领。你不杀别人,别人可要斩草除根。” “婉姨,那你会教我吗?” 苏和婉愣了愣,转而笑道:“会有人教你,等我们离开这里,你会见到他的。” 这番谈话最终以沉默告终,苏枕寄仍然对自己以后要走的路迷茫万分。 过往十几年,暗器或者是任何一种武器,即使是一支木棍,只要在他手里显露出任何的攻击性,苏和玉都会怒目而视,甚至动手教训他。这些年来,他对武功二字既向往又恐惧,如今他的指尖捏住一片柳叶飞刀,都觉得自己的后背转瞬后便会挨上一鞭。 可是每当他反应过来这个人永远不会再出现了,却并不觉得轻松,更沉重的东西代替鞭子,压在了他的后背上。 自从卓青泓的那一番话后,柳昔亭好几日不敢再去见苏枕寄,他知道柳家已被卷入无声的波涛中,就连自己娘亲有孕都要遮遮掩掩,他也清楚柳家也许在某一日就要面临鲜血和厮杀。 但是奇怪,他从未想过苏枕寄会是为他们带来灾难的人,只是害怕将他卷入这样的漩涡中。卓青泓本来是让他提防,可他却开始为人家忧心——卓青泓要是知道,一定会狠狠地敲他的额头。 他不去找人家,却无奈他的院子挨着人家的院子,稍微出来一溜达就撞上了。柳昔亭年纪小小,满心思绪却没有一日停歇,但苏枕寄又是个心大如乾坤的性情,高高兴兴地跟他打招呼,完全无视了柳小公子因为躲了好几日,此时难掩尴尬的神色。 这一日到底是没躲开。这一日的没躲开,之前几日的疏远也都没有了意义。 苏枕寄还因此发现了柳昔亭另一个不为人知的习性。 他们此时待的房间像木匠的住处,这里放了许多精致的木雕,每一个都栩栩如生。苏枕寄差点没有管住自己的嘴,第二次惊叹出声。 他们在一起做的事情总是不太需要说话,这让苏枕寄觉得很舒服,毕竟自己无论是写字还是比划,都需要对方等上很久。苏枕寄不喜欢让别人等太久。 苏枕寄玩过飞刀,玩过袖箭,那双手无论从任何角度都能精准地射中目标,此时却拿一把小刻刀完全没有办法。柳昔亭就把刀从他的手里接过来,像变戏法一般,一块平平无奇的木头逐渐有了生气。 柳昔亭用袖子擦掉木雕上的木屑,苏枕寄想起自己用袖子给他擦馄饨摊的凳子的情景。苏枕寄专心地看着他,心里却想:他应该不需要我给他擦凳子。 柳昔亭拿着刻刀的时候心情似乎很好,和他说了一些话,这些话苏枕寄只需要倾听就足够了,没有必要作出回答。 苏枕寄记得最清楚的一句是:“我爹娘对我都很好,可是我总觉得离他们很远。” 过了两天吃过晚膳,苏和婉将正在收拾碗筷的苏枕寄叫过来,把他戴在脖子上的东西拽出来,问道:“你什么时候多了这个东西?” 苏枕寄哦了一声,说:“这是柳哨。” 苏和婉斜了他一眼,说:“我知道这是什么,问你哪里来的,总不会是你自己做的吧?除了玩暗器,你那双手也不会别的了吧。” 苏枕寄立刻把柳哨抢了回来,没好气地看她一眼,说:“不是我自己做的,柳公子送的。” 苏和婉立刻发出了一声疑问:“他给你,你就戴在脖子上了?你们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苏枕寄似乎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有些答非所问:“他说我总迷路,有事情容易找不到他,所以给了我这个,他住的地方不远,可以听见柳哨的声音。” 苏和婉顿时笑了,自言自语了一句:“小小年纪,想法倒是不少。” 但是说笑归说笑,苏和婉又摆正了语气,说:“阿寄,我们过不了多久就会离开这里的,你不要和他走得太近。” 苏枕寄沉默了片刻,才回过头看她,说:“我知道。” “你知道,人家可不知道。”苏和婉意有所指,说,“离开后,往后都不会再见了,给他留些美好的回忆就够了,别的你给不了——柳公子对你很好,别让他知道你骗他。”
第十一章 骑马 苏和婉难得正经跟他说上几句话,但是这几句话说得都让苏枕寄莫名不太舒服,他只嗯了一声,就出了门。 这几天用过晚膳,柳昔亭总会来找他“说话”,苏枕寄远远就看见柳昔亭已经坐在石桌旁等他了,苏枕寄却突然有些心虚,踌躇了一会儿,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过去。 但是柳昔亭已经迎过来,高高兴兴地说:“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苏枕寄歪了歪头看他,就见他从背后拿出一个纸包,还未打开,苏枕寄就闻到了山楂的香味,打开一看,果然是一包红亮的山楂糖。 柳昔亭最近似乎心情都很好,跟他说起话也很欢快,多了许多孩子气的感觉,见他吃了又说:“上次看你爱吃,但是岛上没有山楂,正好前段时间管家让人出岛去外面店铺收账,就给你带了些,这个的味道和上次的比起来怎么样?” 不知道是因为山楂糖,还是因为柳昔亭,苏枕寄的心情也变得晴朗,终于把刚刚那些不快的情绪抛在了脑后,用自己的方式告诉他很好吃。 但是今天的山楂糖他吃了两颗就有点难以下咽了,他们像往常一样钻进书房以笔代口,苏枕寄时不时看他一眼,总觉得良心难安,很想把真相都告诉他,但是他想起苏和婉的话,下笔时只写了:“我们很快就要走了。” 苏枕寄不知道柳昔亭听到真相的时候会不会也是这副表情——他的笑容立刻就消失了,嘴唇逐渐抿成了一条僵硬的线,很久才动笔:“你们要去哪里?” 苏枕寄写:“我不知道。” 柳昔亭的脊背都没有刚刚那么挺拔了,整个人有些萎靡,他写道:“你走了,就没有人可以陪我玩了。” 有些话如果要从嘴里说出来,柳昔亭一定是说不出来的,但是如今可以用纸笔来传达,他似乎也比往日更像个孩子一些。 苏枕寄很想告诉他,自己甚至连姑娘家的外表都是骗他的。但是他挣扎了许久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又担心自己贸然的坦白会把他们拉入危险的境地。于是他用毛笔戳了好半天自己的下巴,才莫名其妙地写了一句:“我是不能嫁给你的。” 这句话写完他自己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柳昔亭却从耳朵到脖子都红透了,整个人像是要从头顶冒出煮沸的白烟。 柳昔亭觉得应该辩解一下自己并没有那个意思,好歹挽回一下颜面,让场面不至于这么难看,但是他甚至都没有动笔,脱口而出:“为什么?” 苏枕寄仍然是刚刚那副一脸为难的表情,好像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有多么伤人的心,他想了半天托辞,突然摸到自己脸颊上的那道假疤痕,于是写下:“我脸上有疤,很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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