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图南若是知道我不堪的过往,知道我并非失足落水,而是因为杀了端尘山的药师旸宁被追杀,无路可逃只能咬牙投河,怕是会惊掉下巴。 我自认为阿娘以及那位“主人”竭力做了我能做的所有,为什么他们一个将我卖与他人,一个出尔反尔要取我的性命?而与我不过相识数月的孟图南,却能诚心待我,视我为友。 我原以为自己这短短十几年人生诸事皆苦是因为恶人相磨,那是第一次有人跟我说我是个好人。 今年春天孟图南给我写了无数封信让我早些回青灯谷,劝我任务完不成就算了。我问他为什么这么急着唤我回去,他说我体内寒毒已经蔓延至五脏六腑,极有可能活不过今年冬天了,让我把《千蛊杂论》找到就赶紧回去。 这本书我今日终于找到,人也可以回去了。而且我的任务完成了,算是意外之喜,但可惜的是孟图南要的书缺页了。 七年过去,我们都已及冠,不是半大的少年人了,孟图南光长了年龄,心性却没什么长进,依旧是什么事都写在脸上。 预感到孟图南有求于我,且多半没憋什么好屁,我试图从他手里牵回自己的马:“我还没身娇体弱到骑不了马的地步。” 他见状大退一步,死死攥住缰绳,“哎呀”一声后,搬出一套新说辞:“我都跟奶奶说好了,来接你就是为了免你路程辛劳,要是让奶奶知道你是自己骑马回去的,挨骂的可是我。” 说完又推着我往杌凳上踩:“哥,你先上车。” 他口中的“奶奶”不是他的亲奶奶,也不是我的,而是柳谷主的奶娘郑采和。老太太心智有恙,识人不清,见我第一面便拉着我的手喊“阿怀”。 柳谷主告诉我,“阿怀”是他妹妹柳沁风捡回来的一个孩子,全名叫“卿怀”,天生患有不足之症,长得很乖嘴巴很甜,常跟在郑老后边喊“奶奶”,对柳谷主和沁风前辈也是“叔叔”“姨姨”的叫。可惜天不遂人意,小孩底子太弱,还是没能熬过十岁。 那时我便猜到,大抵是因着孟图南的性子和我的样貌像那去世的孩子,柳谷主才会把我们俩带回青灯谷。 柳谷主平日里淡漠寡言,与我和孟图南并不亲近,但从未薄待我们,我们的吃穿用度与谷中寻常弟子别无二致。郑老待我们格外的好,经常给我俩开小灶,天冷了也会给我们做袄子,让我和孟图南都叫她“奶奶”。 我冬日里怕冷,奶奶便觉得我身体不好,我来乌有山卧底后,每逢入冬,奶奶都会写书信嘱咐我千万记得添衣。 但孟图南说奶奶会因为我骑着马回去就骂他纯属是信口胡说了。奶奶绝不舍得因这事骂他,奶奶虽叫我“阿怀”,叫孟图南“小孟”,但待我俩从来都是一样的好,也不会特地让孟图南照看我。 来接应我这事孟图南应该只是知会了奶奶,其他的都是说来唬我上车的。 不过事已至此,我也懒得与他推拒委蛇,干脆上车坐好,掀开车帘先发制人:“你来连峰镇这半月都在忙些什么?” 问完还不忘翻起旧账:“分明答应了来接应我,为何爽约?” 孟图南背影僵了一下,转过身,诚恳的面色中掺着显而易见的心虚:“阿洛你这斗篷真好看,白肩红披,衬得人冰肌玉容的。” “不对,说反了。”孟图南当了车夫后溜须拍马的本事愈发见长,避开我的质问继续说着不着边际的花言巧语,“该是你本身就生得漂亮俊俏,才显得斗篷好看。” 这斗篷是我和李殊援在北境云游时买的,衣坊的老板是个活络的中年妇人,拉着我和李殊援一口一个“两位漂亮小郎君”,还说若是一人一件穿出去人家看了肯定得夸赞一句珠联璧合,李殊援似乎对这话很受用,他当场就要了两件,一红一白,红的归我,白的归他。 但我不吃这套:“少来,你来接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哥,你跟我说一点秦妙妙的事呗,就一点。”他过来拉住我的衣袖,留意避开了右手,“我保证不跟别人说。” 我按住他的手:“你先告诉我谷主为什么抓她。” 孟图南眉头紧皱,像是在做心理挣扎。 “不说拉倒。”我扒开他的手,说实话,我确实对这些不感兴趣,也不想和交换情报,纯粹是想乍一乍孟图南,他若不愿说我正好可以终止这话题。 “好吧,那你别跟别人说。”孟图南犹豫半晌,嗫嚅道,“简单来说,柳谷主想找到她师父。” “她师父?”秦妙妙师父是谁我都不知道,他问我要消息? “药巫陶戎啊。”孟图南眼神带着无语和不解,像是不太敢信我连这都不知道,“柳沁风前辈,你知道吧?” 这个自然是知道的,柳谷主那位十一年前病死的妹妹,我点了点头。 孟图南小声道:“她没有病逝,陶戎当初救了她的性命,但出了一点差池。” 我听得一头雾水,沁风前辈既然在世,柳谷主为何对外要宣称自己的亲妹妹死于痼疾?孟图南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些? 孟图南补充道:“其实谷主也不是想要她的命,就是想看看沁风前辈还能不能好。” “她既然在躲,不就说明没有法子吗?” “但是她师父说不定有呢。” “倘若陶戎也没有呢?” 孟图南被逼问得说了实话:“谷主的意思是,只要抓到她,陶戎总有一天会有法子的。” 师父找不到就抓徒弟。 啊这……这确实很符合柳谷主的做派。 毕竟李殊援不愿将秘籍卖给他,他便派人去卧底窃取。 柳赐衣确实和我预想的江湖正派有些出入,但说到底他是我的恩人,哪怕他让我去杀人取命我也没道理拒绝。 因为我本就欠他一份难还的恩情,何况他还每月付我报酬。 “我跟你说了这么多,该你了。”孟图南见我不说话了,出声提醒我。 “秦姑娘性格刚烈,不喜被人强迫,青灯谷逼她至此已是无礼,来硬的恐怕不行。”秦医师也算是救过我的命,除非谷主亲自来问,不然我不会多说,只能给些点到为主的建言,“若是真心想医好沁风前辈,不如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她是个讲道义之人,应该会能帮则帮。” 没想到孟图南脸色更差了:“现在说这些,已经迟了。” “什么迟了?”这话怎么没头没脑的? “谷主当年一怒之下砍掉了陶戎的右臂。” 那确实是迟了。 孟图南似乎也觉得柳谷主这事干得有些不妥,默了一会儿后找补道:“不过谷主这些年一直很自责,也没收徒。” 这种向内的自省有何用呢?陶戎失去的右臂又回不来。 不过柳谷主为何要让孟图南来乌有山? 他这三脚猫功夫多半秦妙妙都打不过,该不会是派他来抓人的吧?
第6章 007. 费时三日,我和孟图南终于从连峰镇回到了青灯谷。 一路上孟图南问了我许多,主要问了我的身体状况。 我先将他要找的那本书缺页的消息告知了他,他听后面上一片愁云惨淡,叹了口气又问起我手上那道割腕时留下的疤,我骗他说是因为身份暴露了怕被处置就自我了断了。 听到这等荒谬的理由,他先是大骂我不惜命,还说李殊援一看就不是计较我身份的人,根本不会把我怎么样,说完又骂我蠢笨不通情窍。 我连忙岔开话口,问起沁风前辈的事情,总算逃过他的一顿说教。 孟图南确实不是来乌有山抓人的,他是主动请缨过来当说客的,一是因为我迟迟不回青灯谷他有些坐不住,二是他觉得自己有可能说得动秦妙妙。 本该来接应我的那个晚上他并没有爽约,只是因为下着雨,他去买斗笠耽误了半刻。 理由十分正当,也很符合孟图南必须备好行装才肯出门办事的习惯。 我问他是怎么当的这个说客,他说是用我的那只讯鸽给千叶峰传信。 信中并未写明目的,只说连峰镇大客栈面聊,不出所料地,他并未收到秦妙妙的答复。 秦妙妙一天不知可以收到多少信件,求医问药的,表白示爱的,还有各方的答谢信和反馈信。 我跟孟图南说他的约见信极大概率被当做求爱信扔了,孟图南一脸灰败,应该是意识到自己这半月都在干蠢事。 不过就算表明来意,依着秦妙妙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估计也不会愿意前往青灯谷给沁风前辈医治,除非青灯谷把追捕令撤了。 孟图南与我所见略同,但他不敢与谷主提这建议。 据他所说,沁风前辈所患的是噎膈之症,起初只是喉口有塞阻之感,以为是简单的伤风感冒,没往心里去,后来逐渐气咽不顺,进食为难,胸内总有灼痛才请了医师来看过,医师满头大汗地说怕是噎膈,哪怕柳谷主给十倍诊金都连连摆头说自己治不了。 这本就是不治之症,柳谷主寻医无果,但看着妹妹流食都无法吞咽,身体每况日下,形如枯槁,便亲自去求来了药巫陶戎。陶医师冒险试了被禁用的诡道——南疆的医蛊之术。食腐虫入其喉管,啖其病瘤,费时半月,逐见成效,沁风前辈终于勉强能够进食无碍,但是不知哪儿出了问题,忽有一日,沁风前辈在进食后突然呕出血来,此后便昏死过去,醒来后意识不全,如患离魂之症。 陶戎说这是毒虫入胃,必须以血养之,而且就算养着这些毒虫,沁风前辈的离魂症也不一定能好,因为这法子他以前没用过,固不知这离魂症的病因。 柳谷主问他要如何挽救。 他说最好的法子是不治了,因为这毒虫只吸食人血,若没有人血,将来会把人的五脏六腑都啃食殆尽。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让沁风前辈自生自灭,柳谷主听后怒不可遏,拔剑断了陶戎一条右臂。 二人最后自然是不欢而散。 我听后颇为唏嘘,问孟图南沁风前辈这些年是如何活下来的,现在情况如何。孟图南说沁风前辈现在还是意识不清,柳谷主会把自己的血掺在家禽和野兽血里用来喂沁风前辈。 那些虫子繁衍极慢,寿命有限,近年来数目锐减。 本想着过些年这毒虫便可以全清了,但天意弄人的是,去年开始沁风前辈的噎膈又有复发的苗头。 难怪去年秦妙妙被下了捉捕令,她原本好生生当着游侠来着。 十年前寻医问药的时候想到的是陶戎,十年后旧疾复发想到的还是陶戎。 柳谷主还真是……十年如一日。 —— 008. 到青灯谷后我和孟图南先去见过了奶奶。 奶奶住的地方在一片竹林后,那儿正好有一湾泉水,老人家爱自己做菜,正好方便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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