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玉令上面刻着一个“晏”字,是顾晏的家主私符,顾氏族人见之俱应敬畏三分,分量极重。 沈恪抚了抚上面的“晏”字,像要抚平内心深处的那抹悸动,他向送来的那人道了声谢,而后小心将这枚玉令收好。 镇南军的队伍在城外已集结了很多人,其中有绝大多数都是被强行征军进来的,那些人的妻子儿女此时全都在旁边幽幽啼泣。 南方道阻险长,民乱匪多,在很多人看来,这一路便是凶多吉少,福祸难测,因此哭声鼎沸,一片生离死别之景。 沈恪在这当中倒显得格外独特,他仿佛游离于众人之外,面上平静的过分,一双深沉的黑眸静静地望向身后那座古老的金陵城。 再见。
第11章 十一章 南主 ==== 五年时间,南方平定。 建宁,南主府。 春生看着雁鸟脚边原封未动的信,心里七上八下。 南主已经派人来传唤了,春生擦了擦额头凭空冒出的汗水,忐忑地跟着侍卫进了书房。 这不是春生第一次进去,但这次和以往不同,雁鸟传过去的信没有人取下,更没有人传信回来。 这意味着什么……春生光是冒出那么点想法,就吓得面色惨白。 进去时,那位南主似乎正专注地擦拭着一把长弓,见他进来,才将目光看向这边。 南主问:“信呢?” 春生不安回道,“信、信被、信被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了……” “啪嗒……” 有什么东西掉在了桌上,春生没敢抬头,他太清楚这信、这信的主人对于南主有多么重要了。 大概沉默了半刻,南主又开口了,他将春生的话重复了一遍,“信被退回来了?” 南主是个很干脆的人,他从不说废话,也从不重复没有意义的问题。 现在,南主偏偏多此一举地问个不停。 春生应声,“南主,是、是的。” 不过开春,仍是料峭时分,春生却是汗如雨下。 所幸,南主并未立即责罚他,而是又传唤了另外的人进来。 来人跪在地上,身子在发抖。 南主问:“消息如何?” 那人声音颤抖,“北方士族南迁度淮水时,恰巧碰上三夜大雨,淮水泛滥,现在消息根本打探不了。” 又是一阵沉默,春生虽多少有些猜测,但闻此消息,还是不免胆寒。 南主把弓放了下来,在桌面上发出了轻微的响声,叫春生抖了下。 “即刻抽三分之一的人去淮水附近接应。” 南主的声音偏冷质,但却很年轻,他也确实很年轻,只是没有人敢无视他的命令。 春生在最后离开书房时,不经意瞟到了桌前站着的青年,然后立刻像火烧般低下头,恭敬地退了出去,不敢有丝毫冒犯。 南主顾名思义被称为南主,是因为南方在他的长剑下被扫平,而他也成为了南方当之无愧的主人。 听说,南主的本名叫沈恪,至于为何是听说,是因为在南方已经基本没人敢直呼其名。 五年前,南主随镇南军南下平叛,那时南主还只是个小将,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一步步走到现在的。 但是最有名的几件事,直到现在提起来,都依旧叫人心惊胆战。 第一件,泗水之战时,斩当时的主将于阵前,而后率领剩下的万余人血战三天三夜,占据泗水。 第二件,孤身入南阳城,赴高阳王的鸿门宴,那场鸿门宴发生了什么,具体不知,只知最后南主全身是血地从城门内走了出来,随后宣布,高阳王降。 第三件,南主入驻建宁的第一月,率领镇南军将建宁的封氏、聂氏、孙氏等几家最有名的地方门阀全族处死,血流了三天三夜,直至今日行刑的地方血迹仍留有痕迹,叫人见之色变。 从此南主之名,闻之胆寒。 南主,冷漠、孤僻、说一不二。 但是春生却是见过南主笑起来的样子,那是晴朗的一天早晨,春生奉命将雁鸟脚边的信递进书房。 这是他第一次进入书房,也是第一次见到南主,他当时有些惊讶。 因为眼前的南主实在是年轻的过分。 以金作饰,黑红为衣,不显土气,反衬得面前之人身姿挺拔,凛冽高大。 他的眉眼极为俊美,但因着那双黑沉沉的眸子,便显得格外冰冷,叫人不敢直视。 样貌上来看,约摸二十岁左右,虽说这已经是成年男子的岁数,但二十岁,对于平定南方这个功绩来说,还是太过年轻,太叫人惊讶。 但春生偏偏又觉得若是眼前之人的话,似乎也并不意外,实在是面前这位青年周身的气度过于凛冽,过于肃杀,叫人臣服,叫人颤抖。 这是只有白骨黄沙中,才能锤炼出来的气势。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这样冷酷的南主,在打开那封不知来历的信后,周身萦绕不散的寒意散去大半,眉眼下意识缓和,那双素来幽深的黑眸亦是泛起了阵阵暖意。 从那时起,春生就知道,南主心中有一位极其重要的人,相守一方,不得相见,却是时时刻刻,珍之重之。
第12章 十二章 忧惧 ==== 消息断绝的半月后,派出去的镇南军终于传回了消息。 “报——!” 八百里急报从淮水一路南下,由那小兵匆匆呈进了建宁。 平静了许久的建宁,在这道声音下再次沸腾。 大事不妙! 南下的士族在淮水与东进的石勒军队碰上了面! 这实在不是个好消息,春生想。 南主已经在书房里独自坐了半天,在所有人的担忧下,门开了。 镇南军数个将领被依次传唤进去,而后离开时,一个个面容皆凝重无比。 不过好在形势很快逆转,前方又传出消息,说士族已经与石勒军队错开,此刻已经成功度过淮水,正向建宁迁移。 那股肃杀的气势消散,建宁又平和下来,至少春生见南主擦拭那柄长弓的时间越来越长,像是压抑着某种情绪,但神色却越发柔和。 在所有人的好奇与期待中,南迁的士族终于抵达了建宁。 城楼上,两翼军队守在边侧,沈恪站在最中间,他已经在边城上等了很久。 风吹动衣角,沈恪看着远方渐渐显出的车马人群,抚上胸前的那枚玉令,安抚着雀跃不已的心脏。 五年了…… 终于可以,再次见面。 城门大开,车辆马匹缓缓驶入,只是与建宁欢悦的百姓相比,进城的人一个个表情都极为沉重,连带着所有人都感到了不安。 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俱是疑虑。 沈恪几乎是在看见顾氏的人后,心立马沉了下去,他一步一步走到顾氏族人面前,声音有些颤抖: “小舅舅……他人呢?” “家主他,为了掩护我们南下,在淮水被石勒带走了……” 声音低沉,带着悲泣。 惧极,反而似乎冷静了下来,沈恪问:“带去了哪里?” “金陵。” 听到了回答,沈恪再没言语,抛下了身后那数万南迁而来的士族,转身离去。 这场极其盛大的欢迎仪式,便以这样沉重的方式散场,戛然而止。 回到府上的沈恪,在众人忧虑的目光中显得格外平静,他有条不紊地下达着运转南方的各个命令,没有惊慌,没有悲愤,什么也没有,仿佛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但很快,众人就知道,平静海面下所潜伏的浪潮。 顾席在得知沈恪只带着百余人便要北上时,又惊又惧,连忙赶了过去。 “沈恪,你疯了吗?!” “我没疯。”沈恪冷冷道,“我非常清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的表情郑重而冷静,黑眸在日光下折射出冰冷又疯狂的坚定。 顾席气的哆嗦,“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要孤身深入北方,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北方的石勒,那么多诸侯王早就在忌惮你了,你这一去便是正中他们下怀!你这是去送死啊!” 沈恪平静,“可我也不能看着他去送死。” 这个“他”指的是谁,顾席当然明白,那满腔的惊怒转而化为悲怆。 他咬牙,“你以为我们不想救人吗?你以为那是谁?那是我们顾氏的家主啊!我们那么敬之爱之的家主!可是、可是……” 他的声音忽然哽咽,眼眶骤红,“家主对我说,总不能叫顾氏全族一起死在淮水…” 但沈恪漠然的声音传来,“所以呢?所以可以让我看着家主死在金陵?” 顾席红着一双眼睛,他看了沈恪半响,忽然道,“你知道家主最后和我说了什么吗?” 沈恪冷漠的神情终于松动,他抬眸看了过来。 “果然,不管怎么变,一提到家主,你还是会这样。”顾席悲凉地笑了下,然后继续说道: “家主离开时做了很多安排,但他告诉我,其实他最放心不下的,不是顾氏,而是你。” “他说,阿恪那个孩子,很聪明,但也很固执,要是知道他出了事,肯定会不管不顾地去救他,但是……”顾席极其认真、极其郑重地看着沈恪,“家主说,他不想你为了他去冒险,他希望你能平安、希望你能无恙,希望你能留在建宁,也希望你能代替他照看顾氏……” 说话间,他从衣袖中掏出来一枚玉令,和沈恪胸前的那枚很像,只是少了个“晏”字,显然,这是顾氏的家主印。 “这是家主嘱咐我转交给你的。” 玉令被托举在半空,是权力的交接,也是那人最后殷切的嘱托。 但是,沈恪没有接。 “我不要……” 这是沈恪第一次违背顾晏的意愿。 顾席捏紧手中玉令,那股悲愤让他几乎想要晃着沈恪的肩膀让他清醒一点,但很快,他就被接下来的一幕惊在了原地。 只见沈恪站在原地,眼眶一点点变红,乌黑睫羽剧烈地颤动,全身紧绷着,手臂因过于用力而起了青筋,深深压抑着,那股可怕的情绪,仿佛下一秒便要失去理智,他像是紧咬着牙关,嘴唇控制不住地哆嗦: “我不能、不能看着小舅舅去死……我不能、不能没有他……怎么可以,怎么能……?” 声音到最后已近乎哽咽,那股隐藏至深的恐惧与彷徨在听完顾席的话后无法抑制地爆发。 “顾席,你知道吗,我不能失去小舅舅,我不能离开他,我不能没有他……”沈恪黑眸死死盯着顾席,“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去救他,就算是小舅舅亲口下令,我也不会听。” “谁也不能阻止我。” 最后一句已然带上一股肃杀之气,不容反驳。 说完,径直越过顾席,离开了房间。 顾席呆呆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半响没有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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