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沈恪想。 明明全身都是伤,疼痛剧烈,可沈恪此时却是难以言说的喜悦。 他的小舅舅,他的家主,他的老师……沈恪已经无法用语言来诉说对顾晏的那种极致复杂的感情,那是无比敬爱、无比热烈,就像是守着一颗世间最瑰丽的珍宝,也像是守着他最崇敬的神明。 但突然,他想到什么,笑容消失。 “小舅舅。”沈恪轻声唤道。 “嗯。”顾晏应声。 沈恪声音很小,带着点愧疚和忐忑“你送我的逐日被砍坏了,我有小心护着它,可是那刺客从背后出现的太突然,我没反应过来……” 顾晏道,“我会把它修好了再给你。” 沈恪眉眼又弯了起来。 他的小舅舅,是最温柔的神明。 许是受了伤的缘故,沈恪话倒是多了起来,时不时便想着和顾晏说话。 就像现在,沈恪突然问,“小舅舅,怎么就你一个人,其他人呢?” 顾晏:“就在后面,他们人多太慢,我便先赶过来了。” 沈恪又问,“太子他们安全了吗?” 顾晏声音有些冷:“他们比你安全。” 沈恪再次感受到了顾晏的某种怒火,他有些犹疑,“小舅舅,你在生气?” 顾晏问道,“若是今日是我陷入险境,你会担心吗?” 沈恪立马皱眉,“这种事不会发生。” 顾晏摇头,“阿恪,就像你会担心我,我也会担心你。” “你是我带回顾氏的孩子,是我教导你长大,你对我很重要。” “我不会将你困在顾氏,也不会为了保护你而将你困在我的羽翼之下,我会看着你,看着你逐渐飞向天穹,但你却将自己的命看的这般轻,我便在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错了?” 这是顾晏第一次坦言,沈恪对他很重要。 沈恪心中热浪翻滚,一时震动,声音有些语塞,“小舅舅……对不起……” 他小声解释,“可是太子遇险,我若是坐视不管,被有心之人传出去,兴许会牵连顾氏,我没有冲动,我只是希望……希望顾氏能好好的,您也能好好的。” 顾晏道,“凡事量力而行即可,若真救不了,便保全自身,顾氏总不会连这点风波都受不住。” 青年的声音很平静,但自有一种安稳人心的力量,叫沈恪听了心里充斥着前所未有的暖意。 沈恪几乎要溺死在这温柔当中,他枕在顾晏肩上,像只小兽般,依恋地用鼻尖蹭了蹭青年的颈侧,顾晏被他胡乱的动作蹭得发痒,刚想要出声,却听少年突然委委屈屈地道: “小舅舅,我疼,全身都疼。” 像在撒娇。 顾晏步子一顿,但很快如常,他面容仍旧平淡,只是声音放的缓了些,“既知疼痛,便再无下次。” 沈恪迷迷糊糊应了一声。 支撑了这么久,沈恪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他搂紧青年的脖子,全身心地将自己交付给他,然后慢慢陷入那种安心的昏睡中。 顾晏很快便感受到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侧首看过去。 少年双目微阖,乌黑鸦羽微微颤着,脸侧还溅着凝固的血痕,混着一些泥土,看着很狼狈,但他的眉眼舒展,即便在昏睡中,神情仍是极为的欣悦。 顾晏眸色复杂。 顾晏一直知道,沈恪与顾席他们那些孩子不一样。 他从来不会诉苦,不会像其余同龄的少年般嬉笑打闹,不会寻求长辈的呵护,他一直以来都是缄默的、无声舔舐伤口的。 而今日他说的这些话,是他第一次,将自己的疼痛诉之于口,将自己的柔软彻彻底底、毫无保留地剖出来放在顾晏面前。 这样的少年,这样的沈恪,顾晏叹气,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与别人建立起这样深的羁绊。 沈恪几乎将所有感情,所有的意义全部落在了顾晏身上,顾晏某种意义上,已经成了沈恪人生唯一的方向。 顾晏看着少年依恋的模样,已经不知道,自己将这孩子留在身边,是否正确。
第6章 惊梦 === 沈恪回去后的第一晚便发起了烧。 少年整张脸烫的染上红晕,汗水从额头一点点沿着鬓角滑落,直至淹没在发丝间。 整个顾氏仆役上上下下端着水进进出出,忙活的不可开交。 在听见太医最终说出“无有大碍”后,所有人才算是松了口气。 至深夜,顾晏遣散了所有人,只独自安静地坐在床边,无声地守着。 他看着紧闭着眼的沈恪,沉默了许久,最后深深夜色中只轻轻响起一句: “不过把你放出去一日而已……” 声音很轻,像烟云般无声无息地散在黑夜中。 而昏睡的沈恪自然不知道这些,他此时正陷入了前所未有、叫人心神动乱的梦境之中。 那是个朦胧而绮丽的梦。 四周所处环境缥缈而扭曲,唯一能感受到的,是彼此纠缠的呼吸。 梦中秋风夜雨,雨水顺着屋檐一点点滴下,落在窗前,绽开出破碎的水花,仿若与屋内那轻重不一的喘气声交应。 沈恪不知此处何地,此时何景,他只是本能地吻住面前那让他心悸的人。 这个吻缠绵而温柔,互相交换着呼吸,交换着彼此的灵魂,一点一点,仿若吻在心上,吻过周身支离破碎的疤痕。 在亲上那双沉静的眼睛时,他紧抓住那人修长的手,与其十指相扣,药草的清香萦绕鼻尖,心中的悸动几乎要溢出来,那种仿若空空的心被装满,那种由内而外的满足。 沈恪情不自禁地唤道,“小舅舅……” 但就是这一声“小舅舅”,陡然间令他整个人清醒过来,他浑身僵住。 意识忽地清明,窗外夜雨忽然大作,一声惊雷炸响,划穿半个天际的闪电将这片狭小的天地照亮。 在雷电交加中,沈恪看清了眼前人的面容。 肤若山雪,眉眼如画。 熟悉入骨的模样,但那双平日沉静的双眸此刻却如冰雪消融,倒映着沈恪的身影,盛满了他从未见过的柔情。 “阿恪……” 那声叫唤似乎与外面轰隆的雷鸣重合,震的沈恪几欲灵魂出窍,似乎要陷入万劫不复的梦魇之中。 沈恪陡然惊醒,睁开眼,坐了起来。 他急促地喘着气,心中惊骇有如翻江倒海。 他竟然??! ! 他竟然、竟然对小舅舅……?! 但还没待他冷静下去,却听旁边声音响起,“做噩梦了?” 那声音与梦中几乎一般无二。 身子一僵,沈恪迟滞地转过头,便见顾晏坐在床侧。 此时深夜,清亮的月光从窗棂穿过,倾泄在静谧的屋内,将目光所及的一切罩上一层轻烟,如梦似幻。 沈恪借着这冷寒的天光,看清了青年的面容。 顾晏神色自若,眉眼却依稀能看出疲意,他披散着长发靠坐床边,手边还放着一本清静经,约摸着是静守时,用以打发时间。 “小舅舅……?”沈恪艰涩地唤了声。 但刚一出声,他便被自己那喑哑的声线惊住。 顾晏递了杯水过来,脸上看不出神情,“你已昏睡三日。” 竟有三日了么? 沈恪恍惚,梦中所经之事,仍旧历历在目,那样荒唐,也那般……真实……真实的让他立刻明白了自己心中那阴暗的心思。 顾晏自然不知沈恪心中波涛起伏的情绪,仍平静地问:“现在感觉如何?” 沈恪握着杯子的手下意识收紧,他避过顾晏的视线,垂着眸子,应道,“我已经好多了。” 顾晏不置可否,只目光在沈恪周身巡视,似乎在衡量这句话的可信度。 沈恪心中多了某些不可说的心思,此时被这般打量,那视线便有如最炽烈的火光,照的全身颤栗。 “很冷吗?”顾晏微皱眉,他倏地握住沈恪的手心,“怎么在发抖?” 手心传来那人温热的触感,沈恪强迫着自己镇定、再镇定,将连夜惊魂的心安抚下来,最后才勉强露了个笑,“出了一身汗,被风一吹所以有些冷,并无大碍。” 顾晏定定看了他半响,最终道,“我去唤人送热水过来。” 沈恪赶紧应下。 外面守夜的仆役一直候着,此时得了吩咐,很快便把热水送了进来。 屋内夜烛已经点燃,摇曳的火光将整个房间照的温暖而明媚,沈恪看着冒着热气的木桶,趁机道,“小舅舅守了许久,不若先去休息吧,明日再来看我也不妨。” 他要沐浴,顾晏自然不便留下。 又是嘱咐了几句,最后才出了房门。 房间终于彻底安静下来,那些阴暗的、晦乱的心思便再一次无所顾忌地涌现出来。 水雾缭绕,沈恪苍白的脸被蒸的落下薄红。 他枯坐在水中,目光愣愣地盯在水面上虚空的一点,没有焦距,像具失了灵魂的走尸。 忽然,“啪”的一声,极为响亮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寂静。 沈恪骤然扇了自己一巴掌,因动作太大,水洒了一地,一侧的脸也肉眼可见的红肿起来。 极惊,也极怒。 沈恪靠在桶边,大喘几口气,等到冷静下来,最终横过手臂将双眼遮住。 他无法再欺骗自己了。 这注定是个难以忘怀的夜晚。 少年心思初始动,却是一帘幽梦,一腔愁恨。
第7章 煎熬 === 沈恪伤势不轻,断断续续养了月余,才算是好全。 其间顾席等人也轮番过来看望过,基本每个人见到他都要小心打量几下,这瞅瞅,那瞅瞅,见到似乎确实大好,才放缓了神色。 顾席更是动静惊人,甫一进门眼皮就一眨,泪水哗啦啦便滚出眼眶。 “沈恪,我真的要担心死你了……”他抽抽噎噎道,“你不知道我看见你浑身是血被家主背回来时,我有多害怕,你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可能这辈子都过不去这个坎了……” 他平常笑的没心没肺,此刻却着着实实哭的真情实意,眼泪像不要钱的往外掉。 沈恪被他哭的心烦意乱,觉着头疼,“我还没死呢,你就急着在这里给我哭丧了?” 顾席被他这话说的一噎,泪水蓄在眼眶半落不落,呆呆地看着沈恪,一时倒确实安静下来。 但他脑子转的飞快,想了想解释道,“我才不是哭丧……我这是、我这是高兴,对!就是太高兴才哭了的!” 他似乎找到了正当理由,这下便哭的越发肆无忌惮了。 是真的想哭,这几日担惊受怕的太狠,心里压了太多的担心与惊惧,此刻见了安好的沈恪,顾席才觉着悬着的心落到了实地,才终于敢彻彻底底地将那股子悲愤发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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