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特尔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就怕会出什么意外,年轻的脸绷得很紧。 “兰罗王留步。”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千里回头一看,竟然是左庆章。 左庆章自从五年前那件事后,朝中便没人敢和他来往,独来独往的倒还自在。见人停了下来,左庆章笑了笑,追上了千里的步伐。 他捻了捻长须,道:“贪了几杯,现在脑子都不甚清醒。这副模样回了家啊,肯定要被夫人念叨。不如来陪兰罗王散散步,聊聊天,也算尽了地主之谊?” 他是贺雁来的故人,千里本能地放松了些警惕,没有同意,自然更没有拒绝,左庆章便留在了他身侧。 两人如此共行了段路程。 “兰罗王从没来过大熙,不知还过得习不习惯?” “习惯的。” “是了,兰罗王也不算对大熙一无所知,多多少少也会从身边人上接触到些。” 千里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了下来。 他抬眸,直视着左庆章的眼眸,单刀直入道:“左大人想问雁来哥哥的情况,便只管问就是。” 雁来哥哥? 左庆章先是一愣,接着把这个称呼念了两遍,心中便有数了。 再抬头时,他的笑容都真挚了几分:“兰罗王,大熙酒虽不猛烈,但后劲绵长。不如随我一道回府,用些醒酒茶再回去?”
第106章 观月 “我与秋野的父亲是年少好友,又同为世家子弟,到了年纪后便接过了父亲的位置,继续在朝廷中为皇帝效力。”左庆章差人把准备好了的醒酒茶端了上来,又布置了几道糕点,摆出了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模样来,笑道,“兰罗王请。” 千里一眼就看中了,其中有几道糕点,跟他小时候贺雁来用来哄自己吃药的那几样特别像。 可是他总不能在左庆章面前失了分寸,只好把眼神收了回来,轻抿了两口茶,客客气气的。 “之后,贺家父子战死,秋野顶上了他们的位置,我便很少再看到秋野了。”说到这,左庆章的眼眸中添了一抹惋惜,“那孩子生性善良,又是家里惯着长大的,从前就是个皮猴儿,谁能想到一夜之间,能像脱胎换骨了一般,从头到尾都瞧不见一点儿曾经的影子呢?” 千里微微一怔,抬眼问:“雁来哥哥以前竟是这般性子?” 他以前多少从明煦那里也听来了些,可是明煦是伺候贺雁来的,对他的描述多多少少会掺杂些崇敬的色彩。可是左庆章不是,他看着贺雁来长大,对他的变化了如指掌,正是因为这样,才更会为贺雁来的蜕变而感到心疼。 左庆章打量着眼前这个满心满眼都是好奇与渴求的少年帝王,后者尚不自知,眨了眨眼睛,不经意间便流露出一丝懵懂来,与他今日在朝堂上的稳妥大不相同。 看来,秋野在这位兰罗王的陪伴下,真的过得还不错。 左庆章稍微放下了心来,避而不答,长长地叹了口气:“兰罗王要是想听,我再多与你说些秋野小时候的事情,如何?” 千里眼睛一亮:“自然是好的。” 他已经太久没有见到贺雁来了,就从他周围旧人的口中,再多了解他本人一些,也算聊以慰藉了吧。 左庆章五年没再跟周围人提起贺雁来了,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好在他很快找到了曾经关于贺雁来的回忆,话匣子一开,竟足足跟千里聊到了后半夜。 贺雁来年少轻狂之时,父兄都护着他,母亲也偏爱,胆子大又爱闯祸,常常把皇帝都气得发笑。千里仿佛在听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人的事迹,可左庆章句句却不离贺雁来。 这样明媚张扬的贺秋野,在父亲与兄长相继死于战场后,便将这个自己也随着他们埋在了冰冷的地底。 取而代之的,是永远温文尔雅,永远和煦如春风的贺将军。 他从十七岁开始便杀了自己,奋力追逐着父亲的背影,尽心尽力地扮演一个世人眼中知进退明事理的“儒将”贺雁来......久到所有人都忘了他曾经也是那般鲜活的少年。 贺雁来战功赫赫,所到之处百姓皆颂赞他、挽留他,求他庇护,那是从心底油然而生的一种依赖。 而这种依赖久而久之,自然会引起上位者的不满。 即使,仁帝也算亲眼看着贺雁来从小小的奶团子长成钟灵毓秀的少年,再长成独当一面的大将军。 渐渐地,左庆章便讲到了五年前兰罗一役。 这是千里与贺雁来相识的契机,也是他解不开的心结。 “当时,仁帝受杨显挑唆,执意出兵兰罗。我人不在京都,所以只有秋野一个人力主不战,但狂澜难挽。” 恍惚间,千里又想到,曾经他支支吾吾地想让贺雁来为兰罗亡故的将士操办祭奠仪式时,贺雁来对他说过的话。 “只作为贺秋野的话,我对天下所有为自己国土而死的将士,都抱有至高的敬意和尊重。” 左庆章点到即止,并不深入。二人说到底阵营不同,多说多错。 一直等到左庆章送人出自家府邸时,他才叫住了千里。 待千里转回头后,左庆章眸中竟多了几分悲意。这个孑然一人、无人寄托的中年人深深地望着千里的眼,轻声道:“秋野是一个......不希望有战争的将军。” “......我知道的。” “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可总要有人去背负些什么,所以仁帝挑中了贺雁来。”左庆章缓缓阖眸,摇了摇头,嗟叹,“从他被选中的那一刻起,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不是他自己能控制的了啊。” 是啊,从贺雁来出征兰罗的那一刻起,接下来的发生的一切都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无论是发动战争,还是刺杀大汗,亦或是替主和亲,都并非他的本意。可就是因为他是被“选中”的那个人,他就必须永生永世活在这些阴影里,不允许逃脱,不允许释然,即使被奚落被推远也必须毫无怨言。 可是...... 可是,这些是贺雁来活该的吗? 千里在巴特尔的牵引下,缓缓坐上了软轿。 在他脚踏入轿中的那一刻起,一股凉意突然从脚底攀升上后背,千里猛地意识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从战争爆发到现在,都没有人问过贺雁来愿不愿意,想不想做。 他只能被动的反应着,纵使伸手想抓住些什么,可真正到手中的却都是过眼流沙。 贺雁来在岁月里踽踽独行,在毫无理由的斗争失去了太多,变成了一团糊涂账,计较不了得失,算不出来对错,实在无法称上一声“值得”。 而高位上的人却依旧心安理得地踩着亡灵的尸骨,守着他的江山。只要仁帝还在,战争就会永无休止。以后还会有更多的明彰、更多的贺雁来,这片美丽的大地上还会有更多的悲欢离合,生离死别。 轿子在夜色中缓缓移动着,随着轿夫的步伐一上一下,可这难以平复千里心中的汹涌澎湃。 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自己好像摸到了一层看不清的雾,只要能穿过这层雾,他便可以再次见到大雾散尽后的贺雁来。 ......苍生皆苦。 苍生皆苦。 可是,如果能跳出这既定的命格,去搏一场快意恩仇,去赌一次无怨无悔。 那会不会是明彰期望能看到的那个未来? 那个......由贺雁来缔造的未来? 这样的话,应该可以慰藉天上那些不甘哀嚎的亡灵了吧。 贺雁来是会记挂明彰。 可在这背后背后,他真正记挂着的,是天下那些即使历经磨难坎坷,仍然不服输不低头,用自己的双手开辟道路的茕茕众生。 ......千里到现在,才真正弄明白明彰那封绝笔的真正用意。 他答应过贺雁来,要创造出一个海清河晏的天下,要让贺雁来再也不会为枉死的灵魂而哀悼。 这仍旧是他举生命而愿意为之效力的事情。 想通了这里,千里突然觉得自己仿若置身兰罗一望无际的广袤草原。明明四周仍是夜色袭人,但他却好像看到了清晨从兰罗最远的那处山头缓缓上升的朝阳。 而他一回头就能看见,贺雁来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正耐心又温和地望着他,好像就在等他的这一个回头。 雁来哥哥。 贺雁来...... 他突然很想立刻回到兰罗,很想飞奔到那人的宫殿,再将自己妥帖地投入贺雁来的怀抱中。 可清醒过来后,四周仍是坚硬的墙壁,和寂寞的独身。 那股幻想中的热烈随着更夫的一声一声渐渐冷却,千里不得不再次面对此刻无情的现实。 再等等吧......等到大熙之行结束,他就可以回去兰罗,再将自己的所思所想好好说与贺雁来听。 - 很快,太后寿辰如约而至。 这次寿宴是太后主动要求举办的,仁帝自然尽心尽力,不仅大赦天下不说,还命杨显两月之内修筑完毕观月楼,取址绝佳,晚上登楼望月时,真能觉得要踏月归去了一般,低头一望便能看见满城风景。 寿宴也在观月楼举办。到场的除了皇室亲眷,便是与大熙建立友好关系不过五年的兰罗。 这不像仁帝一贯高调行事的风格。千里本以为除却兰罗之外,还会有不少与大熙交好的国家一同来贺,可现在看着倒像是独独请了自己一般,他还没天真到认为这是仁帝对他的“恩宠”。 来之前,他对巴特尔说:“一切小心。” 巴特尔应下,又将护卫队安排在观月楼附近,确保一旦生变,他们便可在最快的时间内赶到现场。 在这热闹纷呈却暗藏诡谲的氛围下,寿宴开了场。 太后慈眉善目,衣着简朴,手里捻了串佛珠,端的是慈悲为怀、一心向佛的宽厚形象。千里知道大熙的传统,送上了一套无量延寿诸佛,一尊蟠桃万寿鼎,伴有小件无数,虽不贵重,但胜在心意。 诸位王爷皇子也纷纷献上了自己的礼物,太后一一看过了,笑得开怀,夸夸这个劝劝那个,因着高兴还喝多了酒,没过多久便说头痛身子不爽,想先回去休息。 仁帝简单关怀了几句,便任寿宴的主人公先告退了。 千里本以为这场宴席很快便也要结束,但看仁帝的意思,他仿佛并不想这么早结束这场盛宴。 他苍老浑浊的眼睛扫视了一圈,最后牢牢锁定在千里身上。 “兰罗王,这观月楼乃是朕特意为太后祝寿修建的,登上高处,能俯瞰整个京都。朕还没有体验过,今日机会难得,不如兰罗王赏个脸,陪朕一同去看看?” 千里眸色一闪,脸上闪过一丝犹疑。 “皇上,这观月楼被杨大人夸得神乎其神,臣等还没有机会见过。不知今日可否能借兰罗王的光,一同去开开眼界?”正当千里不知如何回应时,左庆章突然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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