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音刚落,对面座位上已经没有了贺雁来的身影。
第105章 故人 一个管家打扮的蓄须老者穿过回廊来到一间房屋外,四处看了看,确定无人在附近,才轻轻推了门进去。 “大人,宫中传来消息,说兰罗王一行人已到达京都了。” 屋内,一位身穿繁复长袍的儒雅男子背对门而立,左手捧着块玉,右手不住抚摸着自己的长须,本在闭目凝神,听到管家这话之后,眼珠动了动,随之缓缓睁了开来。 “随行的都有谁,可打探清楚没有?” 管家回想了一番,摇了摇头:“兰罗的大汗会汉语,连通事都省了,只带了个武将,领着随行兵卒在城中住下了。” 男子闻言转过身来。 这是个知天命之年的中年人,头发黑白夹杂,却仍不失风度。他的气质文气谦逊,端的是个传统的文人形象。 “只有一个武将?”男子反问了一句,得到了管家一个肯定的眼神后,眉心微蹙,又顺了一把长须,“秋野没来么?” “理应上,一国合敦不宜在外抛头露面,不来也是情理之中。可是贺将军身份特殊,又出身大熙,老仆原也以为,说什么这次也是能来见上一面的......”管家为难地说,眼眸中泪光一闪。 “不来也好。”左庆章长叹一声,“仁帝本就生性多疑,若是见到秋野,谁知道自己会不会联想到之前对秋野都做了什么混账事。到时候一怒之下,随便找个什么由头发作,反倒不好收场。” 管家抬手擦了擦眼泪,感慨道:“一晃,这都五年过去了,贺将军连个信都没有。听说他大败云荣,又听说他遭人陷害昏迷不醒......老仆听着心里实在是七上八下的,只想着,这辈子还能再见上他一面,也好图个心安。” “秋野当年走得匆忙,我人不在京都,竟都不知道出了这么大的变故。这孩子也是......就不能多撑一会,等左叔回来了再做打算吗?” 五年前,他人还在赈灾,等知道仁帝将贺雁来赐给兰罗王求和之后,贺雁来人都已经出发了。他怒火攻心,失了分寸,跟仁帝说了好重的一番话,从此再没有得到重用过,只坐了个虚位,胡乱度日。 “听传闻,这兰罗王也是个好相与的,秋野应该没受多少委屈。这次见不到秋野,能跟兰罗王私下里说上两句话也是好的,至少能打听打听,秋野现在人怎么样了。” - “大汗,这大熙的食物果然名不虚传。虽然吃了这么多年,兰罗的东西也早就吃惯了,可是咱还是头一回吃这么精细的东西呢!”巴特尔一手捏着个滋滋冒油的大羊腿,正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话都说得囫囵难辨,“这还只是随便一家客栈而已,不知道宫廷的食物,会不会真跟琼浆玉露一般!” 主位上,坐着千里,此刻正兴致缺缺地往嘴里送食物。 他自从结亲以后,就没少被贺雁来哄着吃大熙的东西。贺雁来说了,兰罗食物虽味道鲜美,但烹调方法不好,吃多了会生病,就想方设法地给他弄些细致的东西吃。是以千里虽没有品尝过什么琼浆玉液,但却对大熙的烹调方式很是熟悉,此刻吃着并不觉得过分惊艳。 桌上,还摆放了一大碗水饺,这是千里特意吩咐厨房做的。 千里随意夹起一个,放在嘴边吹凉了吃下去,细细咀嚼了一番。 也是牛肉馅儿的,肉质鲜美,面团筋道,味道很是不错。 然而千里只吃了一个,便放下了筷子。 不是这个味道。 不是他尝过的那碗饺子的味道。 “好吃你便多吃些,把你的弟兄们也叫来,但是不准喝酒。吃好了,明天进宫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说罢,千里便起身准备离开,“我累了,回屋里休息一下。” 巴特尔嘴里的羊肉还没咽下去,急急忙忙吞咽一番,疑惑道:“大汗这就吃好了?” “嗯,你凡事小心。”千里说完这句话后,便头都不回地上了二楼客房。 留下巴特尔一个人坐在原位上,一个人吃觉得没意思,便把外面站着看守的人都叫了进来,几个人围坐在一起,无事闲聊了几句。 “唉,之前听我兄长说,大汗人温和又好说话,怎么我来了以后,发现根本不是这样的啊。”一个刚参军的新兵蛋子闷闷不乐地喝了口茶,不能喝酒,肉也嚼着没意思,干脆往嘴里扔了几粒花生米。 巴特尔一巴掌招呼上他的后脑勺:“这话你也敢说得出口。” “行了行了,也不怪他。”一个老兵慢悠悠地吃了口菜,神情感慨,“我刚参军那会儿,大汗还没成年,十七岁。有一回来军营视察,推着合敦一起来的,那可真是钟灵毓秀、神采飞扬的少年帝王,看着便教人心生艳羡。现在这副模样......好像也是从大祭师走了那会儿才开始的。” 巴特尔听着好奇,便问:“这么说来,是大祭师的死,才让大汗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 老兵看傻子一般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啐了他一口,骂他“傻子”,接着便闷头吃饭了。 千里上了楼便合衣躺下,两条胳膊枕在脑后,望着窗棂发呆。 来了大熙这一天,他什么都见过了。 贺雁来说过的包子、画卷、枣糕,他尝了,是很好吃;泥人、糖画、风筝他也看到了,很精致,但他周围都是下属,他自然不能耍孩子脾气,要买这些玩意儿,所以也就只是遥遥看了一眼。 ......大熙的京城脚下,确实是很繁荣的地方。可是千里心中没有起一丝波澜。 唯心安处是故乡。大熙并非他的母国,又谈何喜不喜欢、满不满意。 他听着外面孩童嬉戏喧闹的声音,又回想起离开兰罗时,身后那急切焦灼的马蹄声。 那时候,雁来哥哥是想做什么呢? 千里不敢承认,他怕了。 怕自己只要见到贺雁来一眼,就再也硬不起来心肠,也再无法忍受咫尺天涯的痛苦折磨。 所以他跑了。 可是现在他在大熙,他被属于贺雁来的回忆包围着,时时刻刻都必须回想起那人的眼角眉梢。 这种感觉真的很痛苦。他像被人按在了名为贺雁来的水底,想挣扎着向上呼吸,但又心甘情愿地一次次溺毙在水里。 他突然想到了,不知雁来哥哥的祖母,可还一切安好? - 来到大熙之后,自然要先去面见仁帝的。 千里换上了兰罗最高规格的大汗着装,头发如贺雁来第一次见他时一样,编了一头细细的小辫,唯有额头上那一缕细辫仍旧盘着,衬得一张年轻的俊脸利落有力。他在宫人的带领下,携着几名随身侍卫,缓步行至了大殿上。 大殿两边,臣子们一字排开,皆是屏声静气,神情肃穆。千里路过站在外围的几个人时,甚至能感受到他们不加掩饰的探寻目光。 那目光犹如利剑一般,直直地射在了自己身上,不寒而栗。 千里面上不显,实则后背冷汗已经湿透了里衣。 行走在这明亮却压抑的朝堂之上时,千里久违地感受到了他刚登基那阵子,被众人轻视的无力感。 幸好贺雁来没来。 这里多是他的旧日同僚,此时却以“敌国”合敦的身份重新回来。无论如何,贺雁来多多少少都会受些冷言冷语,说不定还会有隐晦的轻蔑。 将军如何,战神又如何?到头来不还是委身于另一个男人之下,操持着妇人的活儿,死后入不了祖陵,族谱上留不得姓名。 还有什么事,比眼睁睁看着曾经风光无限的人一朝孤雁失群,更令人心生快感的呢? 千里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走到朝堂中央,对仁帝行了个平礼:“问仁帝安。” 他说完这一句之后,朝堂之上一时间落针可闻。 千里安静地等待着,保持着行礼的动作,静静等待阶上人的回复。 不知过了多久,仁帝望着底下这个年轻的少年帝王,目光沉了沉,见把人晾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道:“兰罗王快起。” 千里这才抬起头,暗中打量了一眼仁帝的样貌。 仁帝已快到花甲之年,常年沉浸美色令他的状态比同龄老人看上去差着不少,眼底青黑,皱纹丛生,颓靡地瘫坐在龙椅之上,目光浑浊。 新生的壮年狼王,和垂垂老矣的古国皇帝,在这一刻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千里脸上不见有变,妥帖地收回了眼神,顺着仁帝的话往下寒暄了几句。 “这是......我们二人第一次见面吧。”仁帝开口问道。 千里笑着应了一声。 上次打交道是什么时候,两个人心里都门儿清。 “曾经,朕与你阿布之间可能有什么误会,平白伤了和气。好在现在二国结交了,还得谢过兰罗王不计前嫌之恩啊。” 千里的脸骤然冷了下来。 不计前嫌。 何来的不计前嫌? 五年前,兰罗刚刚在现在的国都定居,万象更新之际,是仁帝受人挑唆,不辨黑白,执意要向兰罗宣战,派去了一个贺雁来。 兰罗虽取得了战争的胜利,但也元气大伤。神女祠下埋着的尸体到现在还在不甘地铮鸣,叫他怎么能够不计前嫌? 垂在身侧的拳头渐渐攥紧,千里长长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竭力抑制住内心汹涌的愤怒,维持面上的平静。 就在他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兰罗王年少英才,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千里眉头轻蹙,抬头望向出声的方向。 那是一位站在左侧的老者,比仁帝看着年轻些,精气神看着却很好。更重要的是,他眼中含着股淡淡的慈和,教人看了便忍不住想亲近。 见千里望了过来,左庆章微微向他点了点头,拱手行了个礼,语气间没有丝毫想避嫌的意思:“老朽左庆章,是贺老将军生前好友,也算看着合敦长大。现在见了兰罗王,想着,有这样一位丰神俊朗的人物,秋野应当过得不错。一时忘乎所以,才出声惊扰了兰罗王。” 贺秋野。 这个大熙有意避之不提的名字就这么被左庆章大喇喇地摆了出来,成功引得仁帝沉了脸色,碍于千里就在阶下,才忍住没有发作。 而千里微微挑起一边眉头,将他的话在心里掂量了一番。 贺老将军的生前好友,那可不就是贺雁来的叔伯辈人物? 不知为何,堂堂一国国君了,千里还是本能地摆出了些小辈该有的乖顺,抿唇一笑:“多谢左大人挂念。” 仁帝面色不虞,底下众臣也不敢妄然出声。之后,仁帝又摆了宴席为千里接风洗尘,等一切都结束以后,月儿已经挂上了树梢头。 千里脚部有些悬浮了。今晚贺雁来不在,自然没人帮他挡酒了,不可避免地多喝了几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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