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一放碗把嘴一擦,明煦就在贺雁来的授意下又端上一个小碗来,贺雁来把盖子掀开,小声说:“昨晚喝了酒,今天头要痛的。我让明尘又给你熬了碗醒酒汤,喝了应该会好点。放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贺雁来说着眨了眨眼。 千里望着面前这碗黑乎乎的东西,表情跟刚才喝骨头汤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他想说自己已经喝饱了,再喝要吐了,可惜他刚一抬眼,贺雁来就像生怕他不同意一样,又变戏法一般掏出块焦黄色的糖果。 “喝下去以后,可以吃一块糖,和昨天一样。”贺雁来温声哄道。 “......”千里喉结上下滚了滚,最后还是没抵挡住诱惑,端起碗捏着鼻子全喝完了。 这次,他刚把碗放下,还没来得及叫苦,贺雁来就眼疾手快地把糖往他嘴里一塞。 甜甜的滋味自舌尖蔓延开,把刚才那点苦涩全部压了下去。千里被堵得没话说了,含着块糖,有些不好意思地被贺雁来送去上朝了。 “少爷对他怎么这么好啊。” 贺雁来刚目送完千里消失在路口,耳边就传来明煦半是吃味半是疑惑的声音。 “嗯?” 贺雁来转身,正对上明煦不高兴的脸,后者看着是心情不明媚,平日一张神采飞扬的小脸皱着,小声嘟囔:“以前少爷都是这么哄我吃药的......” 他勾唇,故意问:“这是谁啊,嘴撅得都能挂酱油瓶了?” 眼看明煦更委屈了,贺雁来笑着收起逗弄人的心思,摸了摸鼻子,承认了:“千里虽是跟你一般年纪,但不知道在兰罗都是怎么长大的,看着笨拙又纯质,让人忍不住想多关照他些。再加上以前跟明尘明彰一起哄你哄习惯了,所以看到千里就跟看到你小时候似的。” “哦——”明煦拖长声音应了一声,“那我现在就不能被哄了,有人代替我的位置了。” 贺雁来气笑了,仰头对着某处喊道:“明尘,你弟弟想被你哄哄。” 这回还没等明尘回话,明煦就瞪大眼睛,飞快地逃窜走了。 —— “今年兰罗新打通了三个枢纽,与一个国家达成了互市协约,今年增收白银十八万两。” 兰罗的议政主殿仿制大熙,雕梁画栋,又添真龙花纹,两侧蟠龙金柱上刻有“天心佑夫一德,永言保之,厥求厥宇”的汉字。上朝制度也是定都此地后才学来的,兰罗大臣身穿皮草袄褂,站成两排,殿内摆设还是异域风采,此般看着多有些不协调。 此刻,左首位上,阿尔萨兰正向千里汇报今年的商贾情况。 昨日千里就想听,可是阿尔萨兰以“家宴不谈国事”为由,愣是拽着他扯东扯西,不谈一个字。如今到了群臣面前才侃侃而谈,倒像是不信任千里的能力一般。 千里登基前几日被大祭师关在屋里恶补这几年兰罗的各项知识,现在应对阿尔萨兰倒也勉强够用,至少不会一问三不知,回答应对得都算得体。只是没人看到,千里藏在袖子里的手都是冷汗一片,指甲深深嵌进肉里,体现出他到底有多么紧张。 阿尔萨兰今日与那天贺雁来见他时没什么两样,依旧是一身劲装,头发胡乱散着,沧桑的面庞沟壑丛生,直将双眼睛衬得更气势迫人。他心思微动,突然话题一转,发问道:“大汗,另外,我还有一事拿不定主意。” “你说吧。”千里清了清嗓子,知道这才是阿尔萨兰今天真正准备的发难。 “与大熙交战,我等死伤无数。如今将士尸骸已经捡拾完毕,不知大汗准备如何处置?”阿尔萨兰问。 不等千里回话,右首位上突然响起一道苍老的男声。 “按照惯例,应该厚葬亡灵,抚恤亲属。”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头发灰白的老者,穿着兰罗的传统服饰,额头上还有一些花样的涂鸦,拄着狼头柺杖,颤颤巍巍地撑起身子。 见到他发话,千里紧绷的肩膀明显松懈了下来,表情也放松了许多,赞道:“大祭师所言极是。” 这就是陪伴兰罗从一无所有到定都此地,风雨无阻的元老——大祭师。 当时阿尔萨兰一脉不服继任大汗人选,也是大祭师力排众议,扶持千里荣登大统,在群龙无首之际扶起了这个飘摇的兰罗。 阿尔萨兰皮笑肉不笑地扯动两下嘴角:“呵,祭师何必这么着急搭话,我也是在询问大汗的意见。” 大祭师缓缓转向阿尔萨兰,浑浊的眼睛中闪过一丝不屑,沉声道:“我也只是在回答叶护的问题罢了。” “只不过,大汗刚刚继任没几天,就有规模这么庞大的一场丧葬,不是个好兆头。我以为,应该跟往年做出些不同来,以向上天展示大汗勤政爱民的诚意。” 大祭师继续道。 阿尔萨兰再度转向千里,挑起一边眉毛,顺着大祭师的话发问:“大汗如何觉得呢?” 千里默默攥紧了手指。 良久,就在大祭师想出言帮他圆过去时,千里突然开口。 “我觉得,我为新任大汗,毫无功德,还有这么一群忠将为我国土卖命,我实在愧对之前战场上牺牲的将士。”千里缩紧拳头,小声说,“我想亲自为他们祈福。” 大祭师眼中划过一丝赞赏,感慨道:“大汗宅心仁厚,心系百姓,定会打动上苍,福佑兰罗。” “如此说来,倒不如举行一场祈福大礼,一是为亡故的战士超度,二也是为我兰罗乞求庇护。大汗以为呢?”阿尔萨兰道。 千里看了眼大祭师的脸色,见后者并无甚表情,便把头一点:“准。” “只是祈福一事,意义重大,不能随便安置,我认为,叶护大人还是稍作休息,等商量出来了个结果,再好好按照章程进行也不迟。”大祭师淡淡开口。 刚想争取负责祈福一事各项安排的阿尔萨兰悻悻地闭了嘴。 千里松了口气,再等了一会儿,无人上奏,便宣布:“那今天先到这里。退朝。” —— “今日阿尔萨兰这么一出,大祭师以为是什么用意?” 退朝后,千里恭敬地将大祭师引进了内殿,刚等人坐稳身子便忍不住问道。 大祭师闭目不言,千里等了一会儿,才听他道:“此人心性狡诈,笑里藏刀。前大汗遭人刺杀,性命垂危之际,他因人在前线,抢占先机,先你一步在兵中建立声望,意欲以你年幼为由继承王位,可却被我拦了下来。他现在在朝中积累的人脉一天不死,他就一天都想打入核心统治,慢慢蚕食大汗您的权力。若是让他得逞,兰罗便只知叶护,不知大汗,那才是危在旦夕。” 千里沉默了一会儿,行了个学生礼:“谢大祭师提点。” 大祭师忙虚扶他一把,让千里免礼。想了想,又问:“不知大汗的新合敦,待您怎么样?” 嘴中那点儿糖味还没散干净,千里一窒,不知如何作答,被大祭师那双智慧的双眼一望,只觉得自己里里外外都被人看透了。垂下脑袋,低声道:“合敦待我很好。” 大祭师点点头:“他是大熙前任大帅,在兵中威望很高。若不是大熙的粮草迟迟不到,贻误战事,胜负恐怕尚未可知。大汗,您得多多留心些。” 留心? 千里脑海中重现出那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 那样一个谪仙似的人物,竟也会披甲挂帅,上阵杀敌吗? 作者有话说: 诶嘿嘿嘿新年快乐~
第10章 试探 贺雁来正在摆阵。 他闲来无事,捡了一些石头,拿树枝在地上画出两军阵营,正在自己与自己斗着玩,神情专注,连身后响起的脚步声都没察觉。 千里本来想喊他,可透过贺雁来的肩膀,看出他手下的战事正处于要紧阶段,便不好出声打扰了。 大熙的大将军。 这个身份在千里舌尖滚了一圈,他不自觉地将目光落在贺雁来清隽的侧脸上,微微发愣。 “回来了怎么不说话。”突然,贺雁来淡淡地开口。 千里一惊,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露出些慌乱之色,支支吾吾地想该怎么解释。还没等他调整好表情,贺雁来便转回身,笑着看他:“今日上朝,可被人为难了?” 他颜色温柔,气质和顺,微微一笑,竟是天地间无出其右。千里呼吸一窒,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刚想说没有,可是抬眸对上贺雁来含笑的一双眼,话到嘴边拐了个弯,改为点点头。 贺雁来一挑眉:“怎么了?” 千里毫无防备地走到他身边,丝毫不在意杂乱的地面,直接席地而坐,捡起贺雁来刚才用的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语气沉闷:“阿尔萨兰问我该如何对待亡故的将士。” 贺雁来不言,手收回来放在自己的暖炉上。 千里没察觉到贺雁来刻意的避嫌,兀自仰起头虚心讨教:“你们大熙最重抚恤将士,我不太懂,你们会怎么做?” 贺雁来审慎道:“自然是补贴他们的亲人,悼念亡灵。” 千里点点头:“大祭师也这么说。” 贺雁来问:“那千里还有什么想不通的吗?” 千里揉了揉脑袋:“我觉得,我是新大汗,理应举办一场祈福仪式,彰显我对亡故者的敬意。” 贺雁来颔首:“这是好事。” 千里转过头望着他,澄澈的眼睛单纯干净,直直望进贺雁来眼底。他突然问:“你愿意继续听我说这个话题吗?” 贺雁来一愣:“怎么突然这么说?” “从刚才开始,雁来哥哥的眼神就很奇怪,与我说话也不自然。我就想,是不是因为你是大熙的将军,所以同我谈论这些觉得尴尬。不过雁来哥哥,千里只是想跟合敦聊聊朝中的烦心事而已,没有其他意思。如果你不喜欢这个话题,我们就说些别的。” 千里的神情认真,毫不退缩地与贺雁来对视,眼神中没有半点杂质,坦荡大方,教人无论如何都愿意相信他。贺雁来微微一叹,苦笑道:“论心胸之开阔,我不及你。” 不等千里回复,贺雁来便继续道:“大战之后,一国之君出面亲自抚慰战亡将士的在天之灵,厚偿生者,这定会让军中其他人更加信任您,为您效力。大熙开国之君就曾亲临战场捡拾将士残骸,悲痛欲绝,恸哭哀悼,军中士气大增。” 千里眼睛一亮:“原来可以这样。” 贺雁来笑着颔首,接着说:“我支持您的决策。不过,若是想举办祈福仪式,秋野以为,可以顺道督促建造英灵殿,供奉死去的亡灵;同时为他们加官进爵,夫人也同样提升品阶,给予足够的补偿,以现朝廷诚意。” 小孩的眼睛越来越昂扬,本来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概念,现在在贺雁来的帮助下,这个构想慢慢变得清晰明确起来,几乎下一秒就要跳起来去找大祭师商量。他眨着这双希冀崇拜的眼睛,横冲直撞地望进贺雁来的眸中,压不住惊喜:“雁来哥哥,你真的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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