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绪言默然片刻,道:“这些事我们书房再谈,你先把周问叫来,我有话问他。” “是。”铁风方才落声,隐约听身后脚步轻响,地面人影漫过足边,渐映段绪言背上。 四下瞬时一片沉寂,段绪言也已有所察觉,稍稍侧首看向身后。余光还未瞥清人影,他已了然,垂眸轻叹,放柔了声量。 “青洲,”段绪言转身,“你怎么……” “因为我一直都很想知道,”阮青洲说,“窃听是很败德辱行,但我应当有权知道,你说的聘礼,到底是什么。” 第105章 聘礼 他的聘礼。 段绪言无言走近,看着阮青洲,虔诚至皈依那般,甘愿俯首。他低头亲吻阮青洲的手背,双目缓缓抬起、注视。 他的聘礼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逼反,是受段世书之请、特自边城狂奔而来的勤王之师。 在金秋某日、天色微蒙时,被诱引而来的大军会如铁水般涌向城池。这是段世书初次身披战甲,程望疆的那封手书成了他召动兵马的军符,待到勤王大军闯过关州城关,直逼行宫,他将要以勤王之名领兵救驾。 冷铁配上战马,远远传来铁蹄踏地的重响,段世书束紧护臂,摸刀时手间生疏。 来人入门,于他身前拱手,道:“珘王,勤王之师已至行宫,只待王爷下令,便可攻入宫门。” 段世书问:“叛王段绪言和叛将薛秋霖可在?” “勤王之师不宣而战,珵王以伐叛为由向关州营送出军报求援,被我方截下,现下禁军退守行宫,叛王及叛将均已退入宫门。” 唇间微浮笑意,段世书一摸兜鍪,收刀入鞘,朝外走去:“军需可还充足?勤王大军远道而来,为攻入关州城又与叛军激烈交锋,想必兵粮都已消损不少,再来,伤亡者也需得到妥善安置,你们——” “可……两军至今,尚未交锋。” 尚未交锋…… 段世书足下一顿。 勤王之师势如破竹,一路无阻无碍攻至行宫外,可这一切,理当如此顺利吗? 段世书沉眸,余光犹见人影,侧目时便与古刀对视。古刀高坐院墙,一腿耷着轻晃,手中刀刃微微举高,便见一只虎头帽挂在刀尖,摇摇欲坠,红得醒目。 —— 阴云沉沉,横木破开朱门时,战马迎头直冲,寒铁顷刻占据行道,将主殿围起。 殿前,一人甲胄加身,双袖紧束,独独执刀而立,至听闻兵马声响,几抹冷光照眼,方才缓缓抬目,慢视前方。 段世书提绳策马上前,与他对视:“叛王段绪言,联合禁军谋反,挟持圣上,欲夺帝位,该当何罪?” 旷地有风,披风轻扬,段绪言嘲讽一笑,迎着周侧直指而来的尖矛提刀上阶,徐徐开口。 “叛王段绪言,出生北朔宫廷,长于北朔乡野,五岁拜于大将军薛赈膝下,年至十三拜别父帝,隐姓埋名深入南望,八年后夺关州而归,却屡次遭到兄长段世书的谋害和追杀,险些殒命关州,那么敢问珘王……” 刀尖倏然点地,段绪言侧首回眸,冷冷质问:“对北朔,我何罪之有?” 在场各将士闻言色变,一时侧首相视,心中均生疑虑。 帝王被胁迫的说法确实只是段世书凭程望疆的手书传出的,但众将士受命于北朔帝,此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他们必然要出兵勤王,可他们一路来到关州却未曾与禁军相杀,更像是被刻意引至关州行宫的。 因而众人抱持观望的态度,只听段世书坦然以对:“避重就轻、信口雌黄,珵王在南望待久了,回来后也该改改一贯的行事作风。” 段绪言不屑地背对着众人,抬指摸过刀身,借刀上反光静观身后。 听段世书道:“一面靠着坑蒙拐骗的下作手段抢来关州,一面却还放不下与南望太子的私情,所以特意到父帝面前邀功,借口与南望和谈,让南望太子阮青洲作为质子来到北朔,住你府上,继续与你私通。如今想来,宫宴命案、南望战俘被杀、两国开战乃至父帝莫名染疾、中书令受胁,恐怕都是你步步为营,为夺帝位才想出来的阴谋诡计。是可惜,父帝苦心孤诣培养你,却不承想养出了个天生反骨之人,若不是中书令想方设法递出手书,改日珵王都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弑父篡位了。” 极轻的一声笑,段绪言屈指一弹刀刃,传出清脆震响。 “珘王不愧是帝王嫡子,不愧是往日文臣眼中最适合登上储位之人,有了皇后一族帮扶,内可偕同六部,外可拢纳西域,还能光凭一纸真假不明的文书便能召来北朔数万大军。不过今非昔比,嫉贤妒能一旦过了头,人就会变了。” 段绪言淡然迈步,再朝前行:“今日你我各执一词,旁人也难辨真假是非,所以还是要问中书令,叛的到底是谁了。” 掌心贴上殿门,推动那时,天光自宽长地面映出一道人影,文臣排列其中,迎着那道长影望去,段绪言的身躯在乍然而入的光中朦胧若现,映入一人眸中。 沉肃而威严的一双眼,于高位俯瞰众生那般,渐向殿外看去,段承十指紧握扶手,只沉沉道出一句:“押来。” 薛秋霖受命,转身骤一挥手,禁军忽自八方涌现,刀刃长矛一时架起,已将主殿周侧堵得水泄不通。 见段承安然坐于高位,众人惊愕,矛头皆已转向方才信誓旦旦领兵攻门那人。段世书紧握缰绳再又松开,一双眼稍稍闪动,在见到程望疆的那刻,瞬间暗沉下来。 前来勤王的主将见状,当即下马缴刀,跪在殿前。 “陛下恕罪!我等均是接到珘王的勤王之请方才日行千里而来,只听珘王称珵王挟持陛下,欲同禁军统领合谋暗夺帝位,为此,臣等怀着一腔赤诚而来,却未料踏入他人陷阱,不仅惊扰圣驾,反还被扣上反叛之名,着实罪该万死!” 段世书面对尖矛,跨步下马,将被压下肩头时傲然挺背,抬靴上阶,步步行去。 他抬声:“眼下未有论断,下此断言也太过草率!儿臣急于向各州发出勤王之请,是因记挂父帝安危,又听段绪言在行宫外发出与禁军同谋、觊觎帝位的不轨之言,可一封求助的手书总是出自中书令之亲笔,今日闹成这样的场面,我才要问,中书令发出误导之言,究竟是何用意!” “是何用意,事到如今,珘王怎还反问老夫?” 闻言,脚步渐缓渐停,段世书紧攥双拳,目光在程望疆和段绪言间回转,终已明白今日的局面。 是时程望疆已至御前拜身:“陛下,年前为温仑公主设宴当日,是臣年迈愚钝,将丧子之痛转嫁到世子身上,本欲让宫人杜生营造一出世子误闯后宫的假象,借此羞辱世子,却未料罪人杜生擅作主张,自宫外寻来酒色之徒欲对世子行不轨之事,事发后,臣惶恐不安,恐怕此事加剧两国矛盾,遂向陛下自请前来关州,助力促成归还南望战俘之事,可世事难料,不想战俘被杀,两国战事无可避免,珵王也在途中遇刺,下落不明,劫后余生方才平安归来。再到商议是否与南望和谈之时,陛下抱恙,封闭行宫,珘王却忽以宫宴命案胁迫老臣写下这一纸文书,请各州主营将士前往关州,为他所用,臣昏聩胡涂方才犯下此等大错,望陛下——” “你撒谎!”段世书迈步大跨上阶,入殿前几刀架于脖上,他狠力推开,下跪于御前,直指程望疆。 “父帝,是他!北朔的中书令程望疆!伙同段绪言,先是在夏猎那日往茶水中动了手脚害得父帝抱病,再借封锁行宫时断绝行宫内外消息,对儿臣谎称您遭受挟持,诱引儿臣发出勤王之请,至大军压城时再反咬一口,污蔑儿臣谋反!” “若是污蔑,那么私养死士多年,屠杀南望战俘、趁机谋害手足,又搅乱两国和平的是谁?”段绪言缓缓抬眸看向那人不愿屈服的背影,收刀递向禁军,赤手入殿。 他直身跽跪,道:“父帝,儿臣自回北朔之日起,亲历两次追杀,现要在此状告珘王段世书私养死士,擅闯战俘营杀尽南望战俘,又欲嫁祸南望太子阮青洲,辱北朔声名、毁北朔安定,更是要让北朔遭受兵燹之祸。” 段世书咬齿辩道:“段绪言,你——” “证据,”段绪言冷静打断,“我怎么会没有。” 话落,铁风将战俘营副尉带来,薛秋霖再一侧首,禁军相继押来几人。几人被一踹小腿跪了地,手脚均已被缚,木棍嵌齿,面生凶恶之相。 段承已显怒意,沉声:“来人是谁?” 副尉俯首以答:“回陛下,是战俘营遇袭当日残杀南望战俘的歹人,据详查,这几人皆是亡命之徒,手中均有命案,五年前曾有人花重金托暗市招揽死士,方才有了归身之处。珵王当日要臣留下活口,铁风侍卫亦是再三嘱咐不能让这些歹徒再经他人之手,臣便与关州营主将协商,暂不声张,先将几人关押别处,亲自看管,慢慢查明身份,直至珵王平安归来后方才上报此事。现经多方走访,暗市、人犯收押及看守的有关事宜均已记录在案,有关州营将士佐证,陛下明鉴!” 案宗自宦官手中呈递上前,段承接来,阖眸掷向桌案,掌心忽而拍落,发出一阵骇人声响。众人闻声垂首,屏息凝神。 段世书不甘如此,他辩白:“不是儿臣……谋害父帝的不是儿臣!” “自然不是你,”段承道,“茶水无异,既与珵王无关,又怎么会是你?” 段承紧攥痛麻的手心,徐徐开口:“屡次有人欲生事端,挑起两国战事扰我北朔安定,朕不过是与中书令共议,想借机试探,也才一季未过,朕演了几出病危,你便沉不住气要召来各州兵马直闯行宫,究竟是想清叛,还是清君?” 段承狠按手掌,露笑讽道:“段世书,你稳坐嫡子之位,又觉得有皇后撑腰,内可偕同六部,外可拢纳西域,今日还让朕见识到了无军符军令便能召动兵马的盛景,不愧是朕的嫡子、北朔的亲王。” 赤裸裸的讽刺,道尽了段承对他的忌惮。为何不立嫡子为储君,因为温仑是他的同胞妹妹,受尽太后宠爱,又将与西域和亲,因为皇后是他的亲生母亲,家族势力庞大,渗入六部。 他从前也猜到这些,更是清楚段承多疑又谨慎,所以在御前温文尔雅,不露野心和锋芒,私养死士起初也不过是为了提防其余皇子。不过北朔皇子中当数他最出挑,他欣然地接受所有称赞,对还未到手的储位胜券在握,却未料还有段绪言的存在。 他开始嫉恨,毫不留情地想杀死这个从无半点亲情所言的亲兄弟。但他没想反叛,更没想将死士用作直指段承的尖刀。 今日的一切都是段绪言逼的,在行宫外用言语挑衅,激化他的怒意和嫉恨,再与程望疆同谋,诱他请兵……不,不单单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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