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飞旭手间一顿,看向他:“方才没睡?” “睡了,”柳芳倾轻笑,“装的。” 两人静默对视,柳芳倾撑手起身,扶他胸膛吻上唇瓣。一个极柔的吻,分离时尝尽了苦涩。 “等你那句是真的,”柳芳倾说,“我活不下去,想要死在你手里。” —— 春风渡门,晨间,城北小摊上锅滚炉热,腾出袅袅烟火气。面摊处,两人小酌几口酒水,就着热汤咬了口饺子。 赵成业嚼着,笑道:“一瞧就是杨老爷子今早刚揉的面,擀出的皮吃着嫩滑,改日老爷子开家铺子,我第一个上门捧场。” 老爷子叹笑,自端来两碗新煮上的阳春面。 “战事就要来了,也不知这小摊能开到什么时候,二位这行头看着是要上战场吧。我家儿女早丧命,都是死在战乱里,这两碗面不收钱,盼你们平平安安,我这面摊就开到你们归来那日,下回再送两碗,加蛋。” 尉升放筷接过:“老爷子客气,承你吉言了。” 赵成业道:“那下回老爷子可备足了料,我可没这小子斯文,吃得多。” 老人家笑着颔首:“好好,你们慢用。” “哎。”赵成业码了码筷,自一旁端来醋碗往面里下,末了往尉升那处递了递。 “要吗?” 尉升抬手挡住碗沿:“只有你爱吃酸。” 赵成业不置可否,低头嗦起了面:“有御旨压着,我只能到章州待命,这个时段北朔不会宽待南望人,你自行去关州寻殿下可要当心。” “我知道,”尉升顿了顿,“你也是。” 赵成业一笑,装作没听懂:“我也是什么?” 尉升转筷朝他脑袋打去:“我说少抽你那烟杆子,抽坏了心肝脾肺,不要命。” “嘁,”赵成业敲了敲他的碗,“哎,小纾在章州吧。我看这回你是不行了,我就趁着你去关州那会儿,让她喊我一人师父,等你回来就安心地做你的师伯去吧。师伯师伯,哎呀,这听着上了年纪,真够叫人舒心的。” “赵成业你二十好几的人了,成天想着占这便宜,幼不幼稚?” “姓尉的你也二十好几的人了,借住我家就算了,出趟远门还要蹭我的马,穷不穷酸?” “你大爷的!” “哎,我大爷是在这儿呢!” 两人自吵闹中渐渐静下,远望门关,两马抬首顿蹄,鬃毛扬动。 赵成业伸手碰上他杯口:“我在章州等你回来,有幸,或许能在关州等?成了师兄弟这么多年,还没在战场上并肩作战过吧,师兄,给个机会?” 两人对笑,尉升碰杯饮酒,与他拍掌:“等我,师弟。” —— 山川间,血腥萦绕鼻头,唯一点淡淡清香沁人,却越是微弱、越是渺远。 段绪言在混沌中胡乱想着,心口似有珍物,他想抬手去触,山风转瞬便自双耳灌入,身躯似若乘风而坠,被人紧拥。 一瞬没进水中,隆隆声响蔽了感官,八方水流涌动着裹起躯体,胸口压抑,生出阵钝痛,至失去呼吸前一瞬,却有一手将臂托起,将他带过水面。 双目蒙眬,竟见到林间的一抹细光,被刺痛片刻,沉重合起。 昏沉中四肢已麻软至毫无知觉,段绪言睁不开眼,觉察自己被人拖过石岸,躺在草间。脑中混乱,只余丝毫清明,似听零零碎碎的声响,他分辨不清,在面颊贴上一身湿冷衣裳后再无意识,昏死过去。 似听耳边几阵轻微水声,湿帕擦过前额、眉眼,段绪言眼眸微动,抬手攥来那腕,双目渐聚起神采时,却忽又黯淡。 “主子醒了。”铁风收手退后,将帕子沉进水中。 枕侧一把长命锁变了形状,深凹进去的一道箭痕,往他心口处留了处淤紫,段绪言伸手攥来,几声铃响轻弱。 听见响动,铁风拧帕时眼眸微抬,停了动作。 “阮青洲……”段绪言低哑着声,“在哪儿?” 第95章 青洲 一声门响,油灯骤而燃起,阴冷牢狱墙面斑驳,徒增几道人影。铁链拖响,继而一人双臂再被吊高,横绑在刑架上。 典狱摊开供词,烦躁念道:“罪囚阮青洲,伙同南望屠戮战俘,借此设局引诱珵王只身离开战俘营,加以谋害,可是因先前在宫宴上受辱以及和珵王的陈年旧怨而心生报复?” 不听声响,典狱再道:“你是否本想借珵王及战俘之死挑起两国战事,趁时随南望使臣逃窜回南望,未及事了,却听闻珘王带兵前来,无法顺利脱身,遂再生歹念,欲对同伴杀人灭口,最终无路可走跳下山涧,对不对?” 话语回荡,一片死寂。典狱收纸抹面,转而撩起手边一道冷水泼向刑架。 水珠乍然四溅,沿面颊淋过唇边血水,再顺脏污不堪的衣裳淌下,身上血痕遍布,渗入湿水泛起痛意,腥气更重。 一双眼眸仍旧静垂不动,阮青洲沉默如初,苍白面容掩在乱发下已失了血色。 典狱没了耐心,一拳砸进他腹部,将那面颊掐起。 “阮青洲,收起你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连连几日都不开口说一句话,真以为自己还能撑多久吗?两国现已开战,你身在北朔关州的牢狱里,一条烂命谁还在乎!不想被拖至战场当着南望人的面受尽凌辱,就给我认罪伏诛,让爷几个办差少费些气力,好歹还能死得像样点!我再问你,认不认罪?” 眉骨处几绺湿发遮了半眼,阮青洲徐徐抬眸,冷漠直视。他反问:“我有何罪?” “找死!” 典狱狠狠松手,自腰后抽出长鞭挥过,鲜血霎时洇出白衫,如此还不够解恨,典狱再要落鞭,鞭身却是被人自后攥住。 他转头看去,收臂垂首道:“见过珘王。” 段世书吊着手臂,单手轻摸长鞭上的点点血迹,淡淡责道:“无礼。” 典狱将头垂低。 段世书不紧不慢地自典狱手中接来那纸供词,垂眸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 “本王不是交代过,世子不服水土、身单体薄,每日都要喂下三道汤药,好生养着吗?” 典狱笑应:“王爷放心,下官不敢怠慢,送来的汤药每日都在喂,养着呢。” 段世书点头,将指间沾血蹭上纸面,目光仔细巡过阮青洲那身染血的白袍。 “退下。” 典狱行礼退出,牢门合起,四下沉静。 段世书道:“罪状供词都不过一纸空文,上述的罪行世子不认,南望不认,北朔更不会认。可战俘已死、珵王遇害、两国开战都是事实,双方各有损失,要争出个对错更难。既然争不出对错,那么等到战火连天时,人们只在意宣战的是南望,怨恨的自然也是南望,我想,到了那时,恐怕世子再如何坚持也是徒劳无功了,更何况,没人会有这样的耐心陪着世子坚持。供词画押均可伪造,只要死无对证即可,昨夜我方幕僚中就有人提出这个想法了,所以这一纸文书世子认或不认,已经无关紧要了。” 手间轻挪,纸张移向火苗,逐渐燃成灰烬。 段世书不看一眼,松手将燃纸弃进水桶,道:“当然,世子可以寄希望于故国,但此次南望使臣退回南望章州,独独抛下了世子,他们对世子的态度已经足够明显了。今非昔比,南望无视世子的安危向北朔宣战,照常看来,世子作为南望求和的诚意,理所应当要为南望的毁约付出代价。但我以为,世子此前甘愿委身、忍辱负重,轻言生死是对世子的不尊不重,所以今日我便暂时驳回了布政使等人处死世子的提议,往后不论南望还是北朔,只要出了这牢狱,世子的去处我不都干涉,不知世子对于我的做法可还能接受?” 纸灰沉水,留几丝焦烟不散,段世书静候回应,自腰间拿来帕子缓慢擦过指缝,从容不迫。 “可珘王的言而无信,我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听一声冷语,段世书猝然一僵,手中动作更慢。他轻笑:“世子……在说什么?” 阮青洲咽下口中血腥,缓缓开口道:“说你私养死士,觊觎储位,畏惧段绪言立下战功、受君臣青睐,因而先后在关州冒用我的名义对他痛下杀手。” 嗓音略显嘶哑,阮青洲平静地看着那副伪善模样,憎恶地轻笑一声,彻底冷下神色。 他讽道:“毁掉两国安定的是你,利用李之引我出府、滥杀无辜调走段绪言兵力又刻意借我诱他入局的,不都是你吗?” 僵滞的面容扯出一个假笑,段世书捏紧手中布帕,抬靴款款上前,凝视他半晌。 “所以,”段世书轻声问,“那日世子做了什么?” 段世书反复推敲过,他带兵赶来的时机掐得正准,为的不是救人,而是斩草除根。他要确认段绪言气绝当场,最好还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死在阮青洲手中,若不幸让段绪言存活,他自要趁早下手,以保证万无一失。 可他分明听说阮青洲不识水性,那一箭也正中段绪言的心口,赶来时他更是目睹两人双双纵身跳进山涧,后来寻遍关州却只找到阮青洲一人。 既然阮青洲有本事存活,也猜到了他的意图,那定然有所准备,所以他不信段绪言死了。 段世书飞快地想着,思绪忽而停在那年阮青洲借跳崖抓捕段绪言之时,当年阮青洲若没把握不被溺死,怎么敢亲身涉险用落水来引段绪言跳进圈套。 段世书后知后觉,眯起双眼:“世子早就识得水性了?当日在珵王府落进水池时还不见得,世子好一个逢场作戏啊。” 目光越发冷漠,阮青洲淡声:“看来他府上,也不都是中书令的人,珘王对自己的亲兄弟可谓是,无微不至。” 段世书再不掩饰,欣然自得道:“三弟和世子不也是情分不浅,倒是真不如外人所以为的那般不共戴天,不然我怎么确信他一定会为了你方寸大乱,就和你为了那断根绝种的小子方寸大乱一样。” 齿间紧合,阮青洲凌厉视人,额角青筋浮出,段世书得逞一笑,注视着他。 “我就问你,段绪言,被你藏在了何处?” 阮青洲合唇不语,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段世书深叹一口气。 “嘴咬得再紧可不是什么好事,别忘了,在南望他是如何欺骗你的,脚下这片土地可就是他从你手中夺来的,你一个南望太子,像条狗一样被栓着链子囚在他府上很光荣吗?保他一命,你有什么好处?为了那点……鱼水之欢?” 目光往他腹下探去,段世书收回视线,叹笑:“世子若喜欢,多的是能让你享受到的男人,何必就要他一个,等从这里出去,天高海阔任你选择。” 他倾身靠近阮青洲,压声道:“只要你告诉我,他在哪儿?” 眼眸紧盯,看他双唇微动,段世书心头隐隐跃动,将耳凑近。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08 首页 上一页 8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