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飞旭沉默抵回,端粥喂到他唇边。 “张嘴。” 柳芳倾冷下神色,抿唇避开,蹙了蹙眉:“我说了,我疼。” 佟飞旭不以为意,两指掐正他的脸:“自己作的孽,忍着。” 作孽。 柳芳倾失笑。他是作孽,分明早就知道自己必死无疑,还偏生招惹来风花雪月,如今用尽一切方式自毁,却都砸在佟飞旭这团棉花里。 原先他本该在路州被锦衣卫押回皇都受刑,佟飞旭途中却要将他带离。自囚房大开那时起,柳芳倾就已猜见他的来意,于是趁时从他腰间抽出匕首,当场挑断了自己的脚筋。 “你带不走我。”柳芳倾说。 佟飞旭缓缓下蹲,自他手中拿回匕首,插入地面:“很想死?” 足踝血流如注,柳芳倾疼至颤栗,冷漠笑起。 “想,但还不能。我听说了,御旨是活捉吧,少了我,你怎么复命?” “是,不论诏狱还是刑部大牢,只要回到皇都就是插翅难逃。你是一心求死了,”佟飞旭淡淡抬眼,“但我不允。” 颈上一掌劈来,柳芳倾在昏厥时被扛上肩头,再醒来就已到了南山。 一条伤腿无医无治,仅仅止了血,佟飞旭任它作废。后来柳芳倾藏刀划腕,佟飞旭便收走了一切尖利的东西。喂食、更衣、洗漱……佟飞旭极其耐心地打理着他的一切,要他白日黑夜都离不开自己的视野。 他求死。 所以佟飞旭把他养成了残废。 柳芳倾也确实就是在靠他一人活着,冷时躺在屋里避风,晴日被抱到院中沐光,沐浴时光赤着身子浸在浴桶中,任他摩挲摆布。一旦被挑起欲念,他们就会报复般地把彼此都拽进情爱这片深渊泥潭里,要谁都脱不开身。 柳芳倾不想看他当什么狗屁的正人君子,佟飞旭亦是攒着恨怒,借此转嫁到他身上发泄着。 眼前一碗热粥喂完,佟飞旭替他擦过嘴角,柳芳倾提不起半点兴致,乏懒地晒着暖阳,眯眼浅睡。 佟飞旭洗过碗勺不过片时,门外来人,柳芳倾还睡着,他看过一眼,开门带人绕过庭院,进了书房。 来人正是尉升,自被撤职后,尉升借住赵成业家中,已是一副江湖客的模样。 两人深居在此,柳芳倾一心求死,不能再出他视线,佟飞旭挪不开身,只得托尉升采买日常所需,来时捎带说些皇都的消息。 酒已温热,佟飞旭推过杯盏,身坐窗侧,偏头正能将院中入睡的柳芳倾纳进眼底。 尉升尝酒,道:“应指挥使所托,此次带的镇痛药理当会比先前的更见效,但用多了恐会嗜睡或是成瘾,若非必要,还是得少量少次。” “辛苦。”佟飞旭挪杯与他小碰致意。 两人饮下。 尉升取出一沓册子放在桌上。 “这是北镇抚司半月以来的事务和情状,赵成业托我带来给指挥使过目。” 佟飞旭默然收下,将手边折子推过:“我上月的述职公报,烦请尉兄带回了,还是和先前一样,由赵成业上递至御前审阅即可。” 尉升犹疑,开口道:“指挥使长居在此已一年有余,陛下多次询问,赵成业都以指挥使追缉在逃细作为由应答,但长此以往,只怕圣上起疑,指挥使当真不考虑返回皇都一趟吗?” 佟飞旭自窗外收回视线,淡漠斟酒:“不回。” 尉升说:“殿下走后,朝中局势大变,储位是在殿下名下,可储君之权已由晟王代为行使,晟王重用宦官,虽说刘客从已死,但在司礼监重新掌权的张遥也不简单。现今锦衣卫和东厂合并,税使却照样由宦官担任。先前关州一战,南望亏损严重,国库已是不堪一击,更担不起军需民用,因而晟王联同税使,大征农税商税,各地民怨此起彼伏,更是有人卖官鬻爵。朝廷盲目敛财,根本看不到各州各地底下的腐乱,如此,南望还如何休养生息反败为胜……殿下又该怎么办?” 尉升握拳垂眼,压低了声:“我知道戴家之事让指挥使心灰意冷,但眼看南望分崩离析,谢国公又被南北谈和之事牵绊,如今戴二公子封为和安侯,知晓各地民愤后已带小纾返回章州,私下与戴尚书旧部重聚,若是指挥使不出面劝解,只怕外患未平,内乱……也不得平息了。” “戴家之事,不追究不违逆,我已是仁至义尽,对和安侯要做什么更是无意过问、无权干涉。尉兄要知,事到如今,南望已避不过‘咎由自取’四字,回不到过去了。” 佟飞旭敛怒,沉沉摩挲壶身:“南望肉腐出虫,养虎遗患,一国主君尚且都能残害忠良,还能指望何人效忠。殿下的储君之权已被交出,这个指挥使总有一日也会有他人接手,阮誉之想如何猜疑,随心便好。佟某一生丧母、亡师,姑母嫁入帝王家不得善终,表弟身为储君在敌国受辱,我凭何还要再为一群薄情之人效命。至于殿下,待南望日薄西山,对他的安危不再起到保障时,我定然去救。” 尉升再想开口,佟飞旭打断:“尉兄,南望变成如今的模样不是以你我之力就能挽救的,你既已远离庙堂,不如步入江湖,我想,青洲也会劝你如此的。” —— 尉升走后,庭院再生寂寥。 柳芳倾隐隐听着声响,就觉暖阳被人遮过。凭着感知到的光影即可知晓那身影停在眼前,柳芳倾习惯了他每时每刻的监视,自弃着受困在这牢笼里,被他吊着一条烂命,当作玩物或是别的什么东西,柳芳倾已经无所谓了。 他浑身都不想再动一下,麻木地瘫着,疼也不想再去叫唤,脑中不着边际地想着裘皮不够厚软,昨夜的梨花酿还没喝完,方才那淡粥难吃得恶心…… 忽而阳光再往面颊打下,柳芳倾也才嗅见冬风的味道,藤椅却是一沉,佟飞旭竟是托颈将臂垫他脖下,挤着躺在了他的身侧。 佟飞旭平日闲暇时做的一把躺椅,虽然也算宽敞,躺着两个大男人还是稍显拥挤,可柳芳倾靠他怀中,倒觉得比独独晒着太阳要暖些。 先前佟飞旭每每见过尉升,总会独坐许久,今日却是反常,竟让他觉出了几丝依赖。 “多久没回皇都了?”柳芳倾问,“指挥使自甘堕落,这么与我厮混着,何时是头,这就什么都不管了?” 声音埋在衣间听着发闷,佟飞旭合眼半晌,只问他:“还疼吗?新到的止疼药,要不要用?” 心头短暂颤动,柳芳倾没答,耷着条废腿,疲惫地挪脸蹭进他颈间取暖。 “你不恨我?”柳芳倾累得拖着声,“佟飞旭,关州死了这么多人,你为什么不恨我?” 佟飞旭沉默良久,掌心徐徐靠上,顺过他的脊背。 “往后南望会死更多人,他们也一样会恨我袖手旁观。” “可我和你不一样,”柳芳倾说,“他们理所当然地恨我,北朔人嘲我苟活,南望人咒我惨死,往后……白薇也不会例外。” “她不会。” 柳芳倾怔然,感知后背那手慢慢放缓,将他搂紧。 “下令灭门的不是梁奉。没有布防图失窃,戴家也难逃一死,所以不是你。”佟飞旭停顿,垂首靠向他的头顶。 “柳芳倾,不是你。” —— 萧萧长风朝北卷过,南北谈议失败的消息随风越过关州遍野。 近来段绪言不常在府邸,阮青洲白日闲步庭中,自也无人拘束,只在往一处偏院靠近时被人拦过。 “院中住的是王爷收养的小公子。小公子来时便得了癔症,不曾开口言话,又怕生人,所以王爷特意吩咐不让旁人靠近,世子见谅。” 心有疑虑,但阮青洲懂得分寸,也不多问,平日自是未再踏足那处,偶尔来了郎中看诊,替他把过脉后,便会随下人往偏院去一趟,李之见此倒是好奇,但旁人口中严实,他旁敲侧击也没问出些什么。 这日天晴,阮青洲午后坐在庭中剥橘,扯下的橘络苦涩,摆在盘边。橙黄橘瓣果肉饱满,俱是段绪言从南望使臣那处收来带回的,阮青洲先前在北朔吃着寒食粗粮,弄坏了肠胃,不能多吃,段绪言便在每日看他时,才往他这里捎来一个。 南望的甜橘自是北朔尝不到的,阮青洲未曾剥开,几日过去,便存下了好几个。眼下李之领来了果盘,阮青洲便自剥好的橘瓣中匀出一碗递给他,余下的都摆进了盘中。 李之捧着手中那碗美滋滋地尝着,笑道:“主子是剥给王爷吃的吧,王爷带给主子,主子又攒着给王爷,不过外头临时又有了事,王爷不能早些回来,倒是李之馋嘴又有福,就先自主子手中沾点甜了。” 阮青洲回之一笑,收起桌面橘络:“剥得早了些,先将果盘存着吧。” “是,”李之嚼着橘瓣,边端着果盘,边絮絮念道,“说到谈议那事,今日王爷定是为此才忙的,说是礼部尚书分明拟好了文书,中书令偏要南望另付赎金,谢国公不应,这才没能谈成。” 阮青洲蹙眉:“赎金?” “嗯,好似要了十亿两呢,可不是狮子大开口吗,中书令也真是——” 李之将果盘放进食盒,阮青洲才正看着,晴日下却是听得几丝微妙的窸窣声响,他侧首冷视,猛然一箭自墙外贯破林叶。 阮青洲即刻扶肩将人推开,那箭擦着李之后领直直扎进了廊柱,微微震响。 李之惊魂未定,骇然看去,那旁箭尾还在震颤,箭头深入廊柱几寸,正钉着一张字条,他一摸后颈,还记着方才那阵凉意,手都颤了几分。 第91章 李之 关州布政司,段绪言徐徐展开一卷纸张,指尖默然紧攥。 铁风在旁解释道:“今早这些纸张便在关州城内传开,不知源于何处,上方所述的是当年南望帝忌惮戴家在关州的声势和名望,遂在戴千珏自刎之后顺水推舟,派人带东厂信物伪装成梁奉部下,到关州屠杀了戴家满门。” 段绪言问:“可有证据?” “听闻是有南望帝亲盖御印的一封手书,但不知下落,现下百姓对此议论纷纷,关州又多的是当年受过戴千珏照拂的百姓,更对南望愤愤不平,恐会影响此次谈议。” 段绪言沉眸冷声,收纸递回:“先截住消息,查清来源,不能传至王府让世子知晓。” “报!”家仆跨阶跑来,当即行礼,“王爷,世子方才策马出府,正往南望使臣馆的方向去了!” —— “驾——” 马鬃破风扬动,段绪言追逐落日而去。手中攥出一道深红,他于旷野中疾驰,独独记着一个身影,如清风扫过掌心,叫人患得患失。 阮青洲私自去了使臣馆,重则被人污蔑通敌,轻则道他不安本分,若传入段承耳中,避不过责罚。段承罚不得阮青洲吃受皮肉之苦,却能叫他提前遣返皇城,羁押在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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