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方向是京城里出了名的销金窟,也是卫札甩开他们跟踪避人耳目的地方——青风阁。 大雍盛行南风,崇尚玄谈,管弦丝竹、轻歌曼舞,人们在浮华的泡沫里醉生梦死。 此时夜半,家家户户早已熄灭了烛火,可花街两旁的阁楼仍旧灯火通明。脂粉香、佳酿醉,纸醉金迷意乱、觥筹交错情迷,青风阁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韩江清拐了几次才勉强甩掉后面的尾巴,虚捂着心口踩着屋瓦足尖轻点,从庭院里相拥的两人头顶掠过,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掠进屋内后忍不住踉跄了脚步。 阿赛早已等候多时,浴桶的水热了又热,火盆也燃的旺,见人回来了急忙上前扶住,自然能瞧见嘴角的点点血迹,他担忧的取出个瓷瓶递给韩江清,见他一次服下三粒后欲言又止,手上动作麻利的替韩江清脱掉带血的单薄衣袍,扔进火盆里迅速烧掉。 韩江清手指抚上耳后,一抹一揭,便撕下层薄如蝉翼的面皮,随手一掷,也轻飘飘的落进火焰中化为灰烬。 “今日并非望日,它却突然发作,且药量也越来越大,公子……” 话还未完,韩江清垂眸回首,淡淡扫了他一眼,白皙侧脸显露,眼尾眉梢透出点动人心魄的意味来,阿赛便改了话题,侍候韩江清沐浴。 “公子,那个假和尚在密室,海棠也已回来多时了,您要见他吗?” 水声淅淅沥沥,韩江清闷声咳了几下又强自压下,抬手拒绝了阿赛的服侍,自搓洗着身上的血污,头发偶尔撩起时露出后心疤痕处一点黑色痕迹。水又凉了几分这才出了浴桶,随便扯了件青衫套上,阿赛抖开鹤氅给他披上。 “告诉他,过往轮回,以牙还牙。此事既了,过几日我会安排他离京。 还有......那衣服,再去取一套。” 韩江清示意已化为灰烬的白衣,阿赛领命下去,下人收拾好屋子后离开,一时间只有蜡烛燃烧的噼啪声,柏子香袅袅氤氲着,模糊了韩江清的身影。 喉结隐忍的滑动,药效发作,游走的刺痛翻搅着五脏六腑,韩江清感受着心口火燎似的灼痛,渐渐上行至喉咙,他抵着桌子艰难的喘息,终于忍受不住,偏头呕出一口血来。 捏紧的指节扣住桌角,恨不得捏碎了,却只能无力的颤抖。 缓了许久,这痛感才逐渐消去,他伏在案前蘸墨落笔,可握笔的手依旧止不住的颤抖。 韩江清捂住胸口,能感受到心脏异常剧烈的跳动,是因为卫札说的话?可这些不是早已猜到了,为何还会因此心绪不平。
第2章 试探(1) 渴求药物的人在地上痛苦哀求又苦于束缚无法发声,韩江清拿着那瓷瓶,看着他无声的嘶嚎挣扎。 只一丁点儿不起眼的药丸就可以让一个壮汉失去神智,卫札这么一个服药成瘾的草包又能坚持多久,所以他很快就忘记了一切,只记得瓶子里的药,说出了实情。 当年韩璋手握十万大军曾三次北伐,前两次收复失地、大败左贤王,令匈奴元气大伤,韩璋也因此受封大将军,在朝中威望甚高。 没过多久,韩璋奉皇命出师第三次北伐,朝中俱传言若他此次功成,班师之日即为封王之时。可他路上却退守云中,将匈奴引入内地,不过万数之敌,却大败而归,损失惨重,自己也畏罪自杀,尸骨无存。 韩璋叛国的消息飞速传回朝中,百官为此联名上书,韩氏满门抄斩。 卫骐作为押运官运送粮草,最先回传韩璋叛国的消息。此后不久,晋阳王与匈奴和谈,不费一兵一卒,平息了战火。不过十二年过去,卫骐竟一路官运亨通升至中垒校尉。 “他在粮食里掺了什么?” 韩江清捏着瓷瓶晃在卫札眼前,染血的刀贴着他的喉咙,明明是轻声细语的询问,卫札却止不住的颤抖,他不能说,这怎么可以...... “发、发霉的米面……” 卫札眼神忍不住闪躲,又强自镇定的咽了咽口水,不顾脖颈上的疼痛,眼睛紧盯着那瓷瓶,屋内的其他所有都消失在他眼里,浑身上下像有千万虫蚁噬咬,骨子里的酸痒在迅速消磨他的神智。 瓷瓶坠落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所幸没有碎裂,卫札终于坚持不下去,涕泪横流的交代。 “我说,是,是……醉心花。” 说出了第一句,后面的再是难以启齿也没有什么难度了。 “粮草里加了极少量的醉心花,只需几日,所有将士就会意志消沉,战力削减……给我个痛快——” 卫札越说声音越低,甚至开始倒气,背在身后的手指痉挛着,整个人控制不住的蜷缩在地上以头抢地,血腥气蔓延开来。 “你如何知道的?” 韩江清看着他的样子仿若未见,捡起地上的瓷瓶平静的问,手指握着刀柄稳的很,仿佛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信,一封信......药,快把药给我——” 上瘾的人神志不清的吞了整瓶药,被堵住的嘴只能发出无意义的闷响,韩江清与那黑衣人对峙着,静静的等着他快没了呼吸,心里那窒息一般的闷痛感才缓和了些许。 想起那黑衣人,桌案旁的烛火不断虚化又具象成一片模糊的印记。模糊的感觉在脑海一闪而逝,疼痛像针一样刺入脑髓。 即使不愿意,他也要承认,他或许是出离愤怒的,可这些情绪像雾里看花,模模糊糊的若隐若现,随着记忆从他的身体里抽离。 韩江清停止了回忆,按捺住不平的心绪继续记录今天的事情。 三楼的韩江清用密语记录时,二层某间酒香弥漫的客房里晕着两位姑娘,岳明归攀着窗沿,轻敲两下窗棱。 韩山听见声音立刻打开窗子将人迎进来,就看见满是刀痕的折扇,低声询问: “殿下,可有受伤?” “没事,果然还是外面的野猫爪子利,爱抓挠。” 岳明归摇头笑着感慨一句,便随手将扇子扔给韩山。 “仔细看看,说不定以后有缘常见呢。” 韩山默不作声的接过,倒也听话的仔细观察起刀痕。看得出来,对手力气不够,练的灵巧招式,瞧这密集的划痕,是个练家子,但武器不是刀,该是精巧些的…… 韩山观察着扇子时,岳明归已经换好衣装又扯开衣领了,他喝了两口,将剩下的半坛全数洒在衣襟上,使劲把脸揉红了做出十足的浪荡子的模样,才把摸出个药瓶放在两位姑娘鼻下。 韩山默默收起扇子站好,等那两位幽幽醒转,岳明归就装作喝醉的样子,笑眯眯的打听起这青风阁里的事。俊逸的面容、抹了蜜似的嘴,哄的两位姑娘轻易就吐露出他想知道的信息。 卫札是最近一年才来青风阁消遣的,几次由海棠公子接待。这位海棠公子擅长作画,素与青风阁的头牌寒江公子不睦。传言寒江公子与阁主关系匪浅,容貌清盛,气质独绝,但体弱多病,只每月登台献艺才能露一次面,卖艺不卖身,其余时候从不接待客人。 打听清楚后,岳明归低声吩咐韩山几句,解下枚水润光泽、价值连城的玉佩交给他。随后找了个借口便打发了两位姑娘,晃晃悠悠的走出门去。 丝竹管弦、靡靡之音一下涌入耳中,满身酒气脸颊醉红的岳明归与这里毫无违和,他踉跄的扶着栏杆,眼睛却瞄着各间房门。 偶尔有锦绣薄衫的姑娘经过,对他娇笑致意,岳明归也眼神迷蒙的靠在栏杆上傻笑回应。 二楼是女子所居,三楼方是各位公子房间,那人受了内伤,一定会赶回自己的地方治疗修养。可他与大乘教到底有什么关系?卫札来这里甩开追踪,此人又杀了卫札,是同伙灭口还是仇家报仇? 不对,应当不是同伙,毕竟自己发现不对赶至吉祥巷时,人已经出事了。他说的那封信,与卫骐有关,卫骐.....十二年前的运粮官。 越想越混乱,毕竟线索太少,先找到人再说。想到这,岳明归揉了揉额角,呼了口浊气,又到了考验自己演技的时候了。 岳明归转上三楼,找到一间空房。待韩山将老鸨找来后,只见他醉醺醺的衣襟散乱,斜倚在榻上自斟自饮,动作间露出大片被酒液润湿的胸膛,睨着老鸨开口便要头牌寒江公子陪侍。 老鸨收起那价值不菲的玉佩,眉开眼笑看着一身华服明显金贵惹不起的岳明归,难得犹豫了,不过片刻后又堆起笑容。 “这位爷,寒江公子近日染了风寒,怕给您过了病气。况且,您有所不知,寒江每月登台一次,您若要见,恐要等几日。” 不等岳明归发作,老鸨立刻接茬道: “不过我这阁里公子个顶个的不俗,不若给您唤几个来,包您喜欢。” 岳明归本意也不在真找个人来陪侍,只是想找到那个白衣人罢了,他摆出不耐烦的架势,放下葡萄,掏出一袋玉珠子扔给老鸨: “把没有客人的全都叫来,本公子要自己挑,若有相中的,少不了你的好处。” 韩山附耳在老鸨耳边说了句什么,老鸨不动声色看了岳明归一眼,又喜笑颜开的应承着,出了屋门便张罗着小厮去叫人。 敲门声响起时,韩江清刚刚服下释颜,面容和身上疤痕还未掩盖,他示意阿赛开门,自己则转身去了内室,等待蛊虫生效。 “说是楼里来了位出手阔绰的贵客,所有房中无客人的公子都要换上白衣前去,故此来唤公子。” 阿赛问清楚缘由,应下后关门回禀,韩江清听罢微皱眉头,隔着里衣摁在腹部淤青上,心中浮现一种猜测。 身着轻简白色衣裳的几位公子陆续来到了此间屋子,确实如老鸨所言,相貌昳丽、气质不凡。岳明归左手撑着下颌,偏头微阖双眼打量几位公子,四下扫过并未发现像那白衣人之人,他偏头看向韩山。 韩山示意老鸨换下一批,如此两次,岳明归的目光停留在角落里一人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过来叫本公子瞧瞧。” 其他人都离开了房间,韩山守在门口。老鸨又得了一袋金珠,笑着推了一把阿清后便退出了房门,独留阿清,也就是韩江清,与岳明归共处一室。 “阿清。” 男子声色平静简短答道,闻言向前迈了几步,停在不远处。 “阿清……好名字,倒让我想起一位故友。” 岳明归嘴角勾着,袖袍在空中晃出一道利落弧线,人已走到阿清面前。 带着薄茧的手指抵在线条优美的下颌上,抬起阿清的脸,岳明归微一挑眉,似是欣赏般仔细打量着他。 只见他容色冷白,面部线条柔和,让人想起春水,但是眼眸黑沉沉的,又清又冷,于是春水便化作寒潭。 岳明归的手几乎遮住了他半截白净的下颌,像对待幼猫一样,手指轻轻一勾,岳明归倾身凑了过去,语带戏谑,暗含锋锐的眼直视着阿清淡漠的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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