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人安排的如何了?”骆长寄问道。 “宫里戒备森严,层层筛选,准备假身份不太容易,目前还没安插人手进去。” “速度尽量快些。”骆长寄低下头浏览名册,“南虞国君给琅安准备的宫宴是最好的机会,届时我会同她一起出席。最好在那之前就安排好,有备无患。” 方竹点头,随后又问道:“您此前提过,若是我们在朝堂上没有人暗中相助,恐计划便无从施展,需要我们整理出相应的名单吗?” 骆长寄道:“不必。会有人主动上门的。” 他余光瞧见五叔正从正院的方向沿着小径的石子路匆匆赶来,放下名册,等五叔喘匀了气后,骆长寄问道:“何事?” 五叔道:“有客上门,指名道姓要见您,是位颇年轻的公子。” 莫寻和方竹面面相觑,骆长寄倒是没有露出任何意外的表情,他稍稍理了下衣袖褶皱,令他二人先从后门出去,平静道:“把人请进来吧。” 商恪走过檐廊时,骆长寄已经煎好了一味新茶,随手拿起臻宁送的几本游记翻了翻。作者曾游历于中原的名山大川,最终选择定居于北燕吴邶城。 骆长寄倒能理解作者心中所想。南虞与北燕一衣带水,百年前同为一国,但就连如今在世的老人们心中,南北分裂也早已如大雁南飞燕子归巢般成了世间常态。 但素来热爱怀古的文人墨客们却始终忘不掉多年前南虞北燕在小城吴邶的那场绝代战役。北燕的定远侯顾泓以及南虞的旷华君嵇衡各为其主,战役长达七七四十九日,才最终以旷华君的胜利告终。 结局虽是南虞大胜,但嵇衡和顾泓在战场上难分伯仲的较量至今仍天下皆知,史称“南嵇北顾”。 数几十年间,饶是嵇顾二人在那场战事后再未曾听闻有过碰面,却从未湮灭在漫长岁月里无人问津。更有甚者因仰慕于两位将军的风姿,特意每隔两年都在古战场约二十里的扶鸣山上设比武擂台,邀各国出类拔萃的高手一同较量,不知是谁起的头,但如今武林中人皆将这四年一次的盛会称为“扶鸣试剑”。 吴邶是怀古之人所热爱的古城,至今仍褪不去那股因漫长历史浸洇而生的风华。 商恪见骆长寄迟迟盯着书页没有抬头,便出声唤了他一声:“骆先生?” 骆长寄抬起头来。商恪似乎并未介意他方才的愣神,笑道:“两个月前才通过信,想必我便不必再自报家门了吧?” 商恪似乎天生便有一股自来熟的劲头,待骆长寄颔首后,他便大大咧咧地在骆长寄对面的长榻上盘腿坐下,眼睛瞥到了骆长寄桌上的游记,道:“先生初到南虞,想必还没来得及四处游历?” 还没等骆长寄回答,商恪便自说自话地继续了:“先生若是感兴趣,等此事了结了,我便带先生去看看我们南虞的大好河山,如何?” 骆长寄没说话,只将一杯茶推到了商恪面前。商恪道了声谢,将一早备好的小礼推到了骆长寄手边。骆长寄垂头,随意拈起那枚古玉扳指,迎着商恪灼灼的目光,戴在了拇指上。 商恪这才满意,颇为直接地上下打量了骆长寄一番:“我此前确实未曾想到,漱锋阁的阁主,竟然是这样潇洒的年轻人。” 商恪预想过很多次,这位漱锋阁阁主应当是个什么模样。自认为最靠谱的猜测是一位人过而立但已然须发皆白的江湖高人,反正绝不是面前面容清俊,焚香煮茶的瘦弱青年的模样。 骆长寄道:“寒暄之词便不必了。漱锋阁很少接官家的活计,一来不想惹祸上身,二来也没有必要。” 商恪挑眉道:“既然如此,阁主又是何故应允了在下呢?” 骆长寄低头淡笑,手指抚弄了两下茶杯:“商公子不记得自己在信中写了些什么吗?” “因为我家老太爷少年时游历江湖曾救下过漱锋阁的‘青阳剑’何所依?”商恪推测道。他虽对江湖上的恩义情仇不甚了解,但也听说过武林中常有的恩仇必报的教条。 “诚然商老太爷在多年前曾于漱锋阁的何前辈有恩,然此去经年,何前辈谢世多年,就连如今坐镇漱锋阁的众长老也同他素不相识。又何来替他报恩一说。” 骆长寄手指轻点桌面,重回正题,“商公子在信中提到一句话,很是有几分意思。” 他微微一笑,一字一句地复述:“商家愿不惜一切代价,权位银两双手奉上,但求漱锋阁相助,誓杀安澜君嵇阙。 “此言当真?” 商恪眼神倏地一下亮了。他生得一张葳陵公子哥中寡淡无奇的脸,五官身板皆是平平,然而此时目光中闪耀的兴奋的光芒几乎使他看起来称得上英俊,他迫不及待地道: “当然!” 骆长寄站起身,从一旁的书阁里翻出一张标注的满满当当的南虞地图,摊开放在矮桌上,用搁置在一旁的茶筷随意地指了指一处:“这里是邠州西境。” 又调转了一边指向另一处:“这里是王都葳陵。” “自五年前西境军兵败狼行关,安澜君嵇阙交还叱风令入葳陵,一直是阮家引领着叱风营镇守边境,这些年边境处摩擦不断,但叱风营从无败绩。而从前的叱风营统帅安澜君却始终呆在葳陵,五年来没有离开过半步。我虽不过江湖草莽,但到了这一地步也能看出,安澜君是邠州所做出的让步,也是国君同西境军打擂台时手中最大的筹码。” 商恪嗤笑一声,眼神戏谑地看着骆长寄道:“没想到骆先生来之前的功课倒是做的不错。” 他顿了顿,又道:“不错,安澜君是陛下的筹码,而非依仗。陛下继位时年纪尚轻,政事决断上都需要人从旁协助。这么些年也一直依仗着中书令霍柏龄替他拿主意。霍柏龄这个老不死,这些年来推举了不少自己的学生亲信上位,其中也包括我爹。” 骆长寄点了点头。文渊阁大学士商岳,虽说在民间的名望比不上德高望重的大学士贺道渊,但也算位高权重。 商恪又道:“倘若嵇阙一死,西境和葳陵双方的制衡便被打破,届时事态混乱,霍柏龄曾经做过的鸟事也早晚要被人知道,到时候就连陛下也护他不住。那时便是我父接任中书令掌权的最好时机。” 骆长寄敏锐察觉到他提到霍柏龄从前做过的事时模糊地一带而过,然而他并没有在此刻去深究,而是说道:“而我既不是南虞人,又不在朝堂上,既不会将朝堂乱局通给北燕知道,又能够助你达成目的,一举两得,是吗?” 商恪笑道:“骆先生很敏锐,也很直接。” “既然要共谋大事,自然不能欲盖弥彰。”骆长寄轻松地说,“骆某才疏学浅,未必能协助商公子走太远,但我们目标一致,可以合作。” “哦?”商恪眉梢一挑,“那嵇衍之倒是比我想象中还要本事些,竟能惹得古井无波的骆先生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骆长寄平和地笑:“我是什么样的人,商公子往后便知。 “我们来日方长啊。” 第4章 “你听说最近的传言了吗?” 周燮走进安澜君府的时候,安澜君本人对外界的信息仿佛无知无觉,躺在自己府上的小荷塘边的竹节椅上假寐,鱼竿漠不关心地扔在一旁,任凭鱼儿咬钩也视而不见。周燮看不过眼,上前抽走了他搭在脸上阻挡日光的书本,问道。 嵇阙嗯了一声,心不在焉:“北燕来了位公主。” “不是这个,而且这已经是七日前的事儿了。”周燮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又道,“传闻说得很是模糊,而且只流传于街头巷尾,说葳陵来了个了不得的人物,还在揣测这人往后会不会掺和进如今的朝局。” 既然只出现在街头巷尾,多半便来自民间,否则消息只能从葳陵的一千五百余位的京官中传出。民间视为了不得的人物,多半都是些传教和尚或者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闻名的江湖侠客,而其中以侠客居多。 思及至此,嵇阙问道:“为何如此揣测。” 周燮手一摊:“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帮老混蛋每当想到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儿不好本人出面,就会雇几个江湖门派帮主替他们下手。某些人搭上了葳陵的大官自然以为自己找了条结实有力的大腿,实际上,他们只不过想找个既能出谋划策又能背锅的替罪羊罢了,横竖说穿了也不过是没官衔的普通人,处理起来太容易了。” 嵇阙沉默半晌,将扔在一旁的鱼竿捡起来扛在肩上往屋内走,周燮在后面叫他也只权当没听见。他走进书房,书桌上杂乱无章地摊置着好几摞信纸卷宗,他伸手在其中挑挑拣拣抽出一张来,上面只有短短两行字。 【仙源何在? 天泉漱锋,更在春山外。】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正强忍住内心翻涌的情绪,最后只咬牙低低地呢喃了一句:“…你到底想做什么啊。 “小念。” * 钱措自十三岁起便在宫里当差,到如今年过半百已是两朝旧人。伴先皇身旁时便时常听先皇议政,又亲眼看着皇子们一个个地长大成人。太子嵇晔登基后定年号元辉,他也名正言顺得以统领内侍省侍奉国君左右。先皇曾赞钱措心细如发,他自认自己别的本事没有,但普天之下想必不会有比他更懂得当今陛下言行用意之人。 先皇去的早,嵇晔作为太子由几位德高望重的辅政老臣看大,其中犹以霍柏龄最为严苛。霍大人雷打不动地信奉着孔孟教条,陛下幼时念在嘴边的都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因而一旦嵇晔有任何出格有违德行之事,霍柏龄都会上书并严厉指责,声称皇上乃万民表率,倘若不以纲常秩序严于律己,如何能够臻于长治久安云云。 钱措看着当时尚且年幼的小皇帝觉得不是滋味。遁月里暑气重,他担忧嵇晔在位于冬凉夏暖的丹若殿中处理政事会对龙体有损,遂建议嵇晔将批阅折子和休憩的地方换成了位于丹若宫东南方向的泬寥殿内。 泬寥殿毗邻宫中唯一一片湖泊,夏日时比起被阳光烤的火辣辣的丹若宫自然要惬意得多。 而此时,见嵇晔坐在太师椅上揉着眉心,吐了一口长气,钱措忙奉上一盏白毫,以千峰翠色茶器为底,也为这酷暑带来些许凉意。 钱措轻声提醒:“皇上,该用午膳了。” 嵇晔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起身道:“让他们送去春华殿吧。” 钱措心明眼亮,当即下令摆驾春华殿,又试探性地问道:“皇上也有挺长时间没见小皇子了,奴才是否要去泰华殿知会一声?” 嵇晔道:“不必。午膳而已,不急这一时片刻。” 钱措跟在嵇晔身后跨出殿门,心中长叹一声。 既不是特意为了见小皇子,那便只是为了去见春华殿的主人了。看来皇上近几日是当真为朝堂之事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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