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同僚们的碎语闲话自然不可能不落入胡伸的耳朵里,但他表面上只当全然没听见,照旧一团和气地同安澜君闲话家常。 嵇阙对每一杯敬来的酒都来者不拒,饮多了酒也觉心浮气躁。 他坐在离冰鉴最远的地方,身上的长衣活像个蒸笼,热气儿寻着身上每一个缝口往外散。 他忍耐了片刻,随即凑到门边,将帘子掀开了些,然后转头看着门外不作声。 此人少年时容貌极盛又位高权重,早就为葳陵一众郁郁不得志的官员所不喜,如今嵇阙也算是天之骄子从自个儿住惯了的天宫里一头栽进了泥潭,这些往日里不得志的官员们一方面幸灾乐祸,一方面看着他这张太占便宜的脸上再也没了从前的意气,连开口说话都是慢腾腾没什么劲头的,他们也终觉解气了。 “对了,瞧我这记性,差点给忘了。”胡伸一拍脑门,朝自己身后的小厮耳语几句,小厮会意,跨出门去,偏过头对候在别间的人递了个眼神。 桂三通此时已然是眼中有些模糊不清,只见一窈窕女子跨进门内,粉面含春,杏眼桃腮,端得一张妩媚美人面。桂三通不由得两眼发直,口水滴答地几欲上前,又被身旁的胡伸不动声色地拽回了座。 胡伸笑道:“拙荆上回在家中见了安澜君一面便一直记挂着,直说安澜君如此人物身边竟没个可心的人陪伴左右,甚是可惜,然而安澜君的终身大事想来圣上心中早便有所打算,我们也不好插手。 “这姑娘,是隔壁红栀楼里的人,一把百灵鸟似的好嗓子,相貌身段皆出挑,又素来有解语花之称,对从前久在军中的安澜君来说最合适不过了吧。” 嵇阙缓缓抬起眼来,半晌笑了一声道:“劳夫人记挂,可惜我尚未娶妻,这样不合礼法,桂大人若是喜欢,便让给大人吧。” 桂三通别开身旁的搀扶,踉跄几步走到门前,有些粗鲁地抓过姑娘的柔荑,眯起浑浊的眼睛细细打量了一番,随后嘿嘿两声道:“方才隔得太远没细看,这小白脸蛋生得可真是好啊,要我看,就像,就像……” 他似乎真是醉昏了头,眼珠乱窜竟瞥向了一旁的嵇阙,拍掌笑道:“你们瞧,可不就活脱脱是安澜君第二么?!” 他将胳膊状似无意地放到姑娘后背:“姑娘你可瞧好了,安澜君!这等姿色,放到你们楼里…嗝!也能换个头牌当当吧?拿他比你,不算折煞你吧?” 此言一出,在座的都愣怔片刻,好几个正饮酒夹菜的都没憋住伏在桌上笑得一片开怀,胡伸也拿手指着他,无可奈何道: “行了行了,满嘴不干不净说什么呢?没得让人看了笑话!” 胡伸虽状似指责,但听上去轻飘飘的,分明没半点儿恼怒味道。 他敛起笑意看向嵇阙,发现对方闻言神色不明,只是又转头凝视着门外。 胡伸有些疑惑,又回想了下此人今日灌下的酒量,不禁打了个寒战,正欲开口说两句场面话,嵇阙却先一步开了口,缓声道: “今日有些倦了,多谢尚书美意,我便先行告退了,诸位续着方才吧。” 嵇阙一开口正合了胡伸心意,想到今日目的已经达到,理所当然地应允了。 见嵇阙手下的护卫搀着他有些吃力地下楼后,他眼中闪过一丝快意来。 安澜君如今大权旁落,原本属于他的兵权又全被从前旷华君的嫡系邠州阮家分了去,今日请他来自然是要敲打他一番,不要让他在偶然得了圣上垂青后便生出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来。 思及至此,他转头继续同同僚们斗酒说笑,至于门帘之外发生的事,根本不足以吸引起此刻酒足饭饱大仇得报的众人的注意。 作者有话要说: 开头的人物不是龙套哦~是重要角色,后面会考 如果对这篇文感兴趣的话,可以点击收藏哦~感谢阅读 1:出自宋 秦观《如梦令·五之四》 2:出自唐韦应物《简卢陟》 第2章 独酌月二楼的雅间对面,有一九尺长的露台,露台之上的贵客时常一边欣赏舞姬翩翩起舞,一边饮酒作诗取乐。相传这里曾经诞生过无数篇万古流芳的绝世佳作,其中不乏有诗人用迷离华丽的笔触描绘独酌月所独有的人间富丽,将绝色舞姬的蛾眉红唇写成缠绵缱绻的篇章。 可惜的是,今日的露台上的客人似乎寥寥无几,只有一个戴着帏帽的女子并几个小丫鬟占据了窗边的一桌,小二打眼一看,料定是哪家的公侯小姐厌烦了家中管束,偷偷溜出门想见识见识独酌月的旖旎风光。 然而,她似乎对楼下的舞姬没有多大兴趣,落座以后还有意无意将自己藏在了一方三尺高的定窑古胆瓶后,小二想走近些还被一旁一个面容端肃的侍女拦住,随意点了几道软烂甜食便将他轰走了。 过了半晌,楼梯上不紧不慢地走上来一个荼白衣衫的青年,他环顾了一圈,径直走到露台边的朱红栏干旁坐下。 小二热情上前给他推荐自家的招牌,却没想到青年皱起眉,就好像他家的招牌独酌月不是什么绝世佳酿,而是毒酒鹤顶红,翻了一遍酒菜单子看上去也没什么兴趣,只让跑堂随意上了壶清茶。 帏帽女子还没开口,她旁边那个不苟言笑的侍女看着那青年远远坐着头也不抬的样子,眼神中流露除了些许不悦来,下巴绷得紧紧的,半晌后忍不住开口道: “……小姐, 我并非质疑您的决定,但从我们来到南虞开始,骆长寄便一直玩忽职守,身为护卫,竟然不时刻陪在小姐左右,似乎有些不妥。” “男女有别,若是被人认出,想必又要横生枝节。” 帏帽女子撩开眼前的白色轻纱,相比起她身边那不苟言笑的侍女,她的神情倒是松散随意许多,细长眉下一双清泠泠的杏子眼为她减少了几分冷色,一身水绿色绣竹叶纹的薄衫,除却手腕上一对看上去水头极好的玉镯外通身不加珠饰。 那侍女看上去并没有被说服,又道:“小姐此次来南虞是有重任在身,我知姜大姑娘一向同小姐交好,她推举的人想必不会有大错,但此人出身江湖,行止肆意妄为,难免以后也会招惹祸端,不如……” “春盏。” 她家小姐用一种平静却微含警告的声音制止了她。 春盏自知失言,屈膝行礼后便不再开口,但她还是将目光时不时扫向栏干旁的白衫青年。骆长寄习武多年耳聪目明,不远距离外的声响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自然也听见了春盏如何向自家小姐编排自己的不是。 但显然二人的对话并不在他考虑范畴内,此时他的注意力放在了二楼对面的雅间,由于帘布遮掩他看不清其中有什么人,只有独酌月的掌柜前后掀开门帘跑了两趟,又连连陪着笑脸退出来。 能让葳陵首屈一指的大酒楼的掌柜如此卑躬屈膝,便不可能只是一般的纨绔,少说也是朝堂上有些身份的人物,而且就里面发出的响动而言,至少有五个以上的京官在内。 他心中稍稍有谱以后,便在小二上茶时朝他耳语了两句。 没过多久,小二借着给隔壁桌送茶点的功夫,悄声无息地将一张叠成小块的纸条丢在了骆长寄的桌前。 骆长寄打开随意扫了一眼,原本伸向茶杯的手在半空中顿住了。 片刻后,他面无表情地将纸条撕得粉碎,扔进了桌旁的小花瓶里。 正值夏季,雅间中虽有安放冰鉴,不通风处仍旧酷热难耐,门口有人探过身去,将帘子半卷起来,无意间转头时,正对上了骆长寄毫不闪避的眼睛。 骆长寄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茶杯。 足足有五年。他风雨趟过,形形色色的人也都见过,但许是因天生情绪寡淡,哪怕他初出茅庐不太被江湖名门放在眼中的时候,他也鲜少感到紧张抑或难挨,令他心绪波动更是从未有过。 五年过去,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有所长进。但在看到那张熟悉的脸的时候,他的心脏几乎要蹦到嗓子眼,接下来他便感受到了久违的呼吸困难,让他怀疑自己心跳是不是快要停拍。 他心知来到葳陵便总有一天会见到嵇阙,以后也会有很多机会再见,但他还是忍不住死盯着对方,想进一步确认安澜君嵇阙是否真的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人。 安澜君同样愣怔了一刻,眼中似有情绪的波动,但很快便将目光收了回去,别开了头。 骆长寄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他的每一个动作,最后几乎是有些不情愿地相信了这一事实。这确实是五年前阆京小院里陪伴了自己一年光景的先生。 且不说他那些熟悉的小动作,单单是一双眼睛里流转的风华便无人出其右。骆长寄虽恨他恨得咬牙切齿,但不得不承认,无论从哪个方面,安澜君嵇阙在这世间都无可替代。 嵇阙回过头时,眼神已经恢复了饮酒过多后应有的一丝迷茫,酒桌上声音嘈杂,一些文官看到他的出现会背地里揣度些什么他闭着眼睛都猜得出,因而哪怕听见了也懒得搭理。 他半阖着眼,心中再度将方才看到的人的面孔又描摹了一遍,将他和回忆中比对半天,心中不由得叹息一声。 果真是变了。 虽说不至于到认不出的地步,但那通身的气派显然是在上位呆久了才能培养出来的。本就不爱笑,刻意收敛情绪的时候能让人冷到骨子里去。大约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无形之间,能给旁人施加怎样的压力。 嵇阙恍惚之间甚至没有听到周燮在小声唤自己,半晌睁开眼时,周燮哭丧着脸道:“我还以为您真不舒服了呢,您不是说今天会注意着点儿量吗?” 周燮是嵇阙身旁唯二的嫡系之一,如今在兵部领着个闲职,勉强混口饭吃,但他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只一门心思像从前一般跟在嵇阙身边鞍前马后。 他平日里常跟着嵇阙出席这种场合,然而却没有嵇阙的亲卫斛阳冷静,反而有点咋呼。 嵇阙应了一声:“嗯,知道。” 他余光感受到骆长寄黏在他身上的目光稍稍错开了些,似乎在胡伸和桂三通身上停留了片刻,又将目光转向了一旁。 没过多久,骆长寄站起身,手掌似乎无意间碰倒了桌上的一口瓶。花瓶跌在地上一声脆响,候在不远处的小二闻声而来,嵇阙能听见骆长寄开口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声音很轻,甚至没什么歉意:“抱歉,失手了。” 区区一个小花瓶,小二自然不会因此怪罪贵客,打了个哈哈便着手收拾起地上的碎片,骆长寄站着没动,他的目光依然停留在雅间附近,一只手撑在栏干上没一会儿,就再度状似无事发生一般松开了手。 胡伸的小厮走出门穿过走廊,朝隔间的人打了个眼色,待门帘掀开,一个美貌姑娘探出头来,浅浅地朝屋内众人施了礼,目光悬在嵇阙身上半刻又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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