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沉闷,阴云遍布,透不出半丝暖阳。轻轻呵出口气,转瞬便都成了白茫茫,缭绕着的雾气。 看来快要入冬了。 顾羡之望天发呆,周围队队披甲兵士走过,重重的齐呵训练声远播而来,气势滔天,让人心内为之一振。 顾羡之倏然回神,提步刚要走,身后忽而有喊声传来,远远的,隔着段距离般。 “欸!羡之,军营外有人找你呢!” 顾羡之回身去看,来人小跑着走近,微微喘息,看起来很是着急。顾羡之不解,这会正是练兵的时候,寻常日子轻易不会有人来此寻他,故而奇怪,疑惑问道:“谁啊?” 来人眉头皱皱,茫然摇摇头,“不知道啊,我也不认识,是个男的,长相挺好看的,手里还提着什么东西,看起来是要给你。” 他描述得模模糊糊,但听在顾羡之的耳朵里就完全不同了,跟精妙的画师在眼前做出了栩栩如生的画卷一般,一张男子俊美逼人的脸顿时浮现在脑海中。 顾羡之双眼瞬间亮起,就像个忽然间被送了礼物的小孩一样。来人丝毫没察觉到,自顾自补充道:“我看他把那东西抱在怀里,宝贵着呢,看起来像是个……欸!我还没说完呢!” 眼前人竟是连话都没听全,就朝军营门口跑去,迅速远去缩小的背影将他的心切表露无遗。 一路跑过去,顾羡之唇角不自觉翘起,就跟踩在了柔软的花瓣上,摇摇晃晃,落不到实地。整个人都飘飘然的,脸上更是一副幸福到令人感到诧异的表情。 至少路过他身侧的人都是这么觉得的。 “顾羡之这是怎么了?笑得跟朵花似的,难不成天上掉钱了?” 与其同行的士兵语气暧昧地打趣道:“跟这可没半毛钱关系,估计是家里头那位来看望他了吧。” “啊?他娶妻了?我怎么不知道。” 同伴眼一眯,意味深长道:“谁说一定是女子了。” 一刻不歇地快走到军营门口,顾羡之遥遥一望就瞅见了门口立着的身影,身条纤颀,背对着人。一头墨发顺顺然披散于后背上,经风吹过,便如春天里的柳枝般摇摇晃晃。 顾羡之欣喜难耐,心脏都被欢欣给充满了,还不及走到人跟前,那满心的雀跃便挤着话从喉咙处全冒了出来,“你来了!” 军营前那人听到声响,跟着背脊一紧,慢慢转过身来。 顾羡之两步并作一步,赶着走到他面前,却在他转过头来的瞬间,大大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大人。” 疏离又稍显陌生的声音,顾羡之一刹定在原地,唇角的笑缓缓落下,最终消失殆尽,“是应淮啊……” 语气明显低落不少,像是不肯相信这一事实,他探着脑袋往周围瞧,希冀着有谁会再突然冒出来。 “大人午好。”应淮强忍住想要偷笑的嘴角,一派正经地行过礼后,贴心解释道:“林大人今日受邀到了福泉酒楼吃宴,正好离大人的军营不远,又到了午时,便让我来给大人送些吃食。” 本来没见到心心念念的人,顾羡之沮丧至极,这会听到应淮这话,当即散去了阴霾,晴光满面,“既然是办公事,还想着我做什么,劳心劳力的。” 嘴里虽抱怨,但明眼人都能听得出里头暗藏着的甜蜜。 顾羡之接过他手中精致的木食盒,一入手就能感受到里面氤氲出来的热气。 应淮嘴上说那酒楼离得近,实际顾羡之心里头跟明镜似的清楚。他跟营里的人一道去过几次,哪里近啊,分明隔着好几条街呢! 可这饭菜到了手里还这般热乎,足可见是废了番心思的。 一股暖流从心尖滑过,顾羡之紧紧手中木食盒,忍不住问道:“他中午吃得如何?对了,身上的伤还没好全乎,可得盯着他,别让他喝酒。” “大人放心,我今儿看着呢,林大人一滴酒都没沾,连菜都是挑着清淡的吃的。” “那便好。”有应淮这么一番话,顾羡之吞心入肚,也没再有刚才忧虑。 可转念又想到那时林淮安在怀中无声无息的样子,顿时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虑涌上心头,还是想见见人,不见一面总是难以安心。 “他还在酒楼?” 应淮敛眸摇摇头,“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 顾羡之看看天色,虽有阴云遮挡,分不清楚时辰如何,但顾羡之还是能隐约看出此刻不过刚过午时。 按理说有人相邀吃宴,怎么说都得吃到两个时辰以上,眼下才一个时辰都不到,他竟是就已经走了吗? 顾羡之暂且抛开心有疑虑,又追问道:“那他现在在何处?我去寻他。” 应淮没做声,手指慢慢抬起,指尖方向直指顾羡之手中那精致的木食盒,顾羡之心中莫名,“为何不说话?淮安现在在何处?” “不就在大人手中吗?”平淡却悚人的声音。 “什—” 双臂一重,压过来什么东西,伴着浓浓的血腥味。顾羡之瞳孔缩紧,怔怔低下头,看见了那紧闭着的面容,脸色惨白如纸,与死人无异。 “这…这…淮安……”话都连不到一块去了,舌头打了结,扭曲成一团。 顾羡之呆愣愣的,活像是魂魄被瞬间抽出体内,只剩下个空空的躯壳,喃喃张口,似想要尖叫。可喉咙就跟被惊骇给堵住了般,发不出半点声音。 半响,才艰难道:“不…这不是真的……”嗓音粗涩难听,如同被人捅坏了喉咙。 心绞紧了,痛得要死,顾羡之惶惶然,将怀中人愈抱愈紧,生怕微微松手,他就消失了。 “淮安,不要,不要抛下我,我错了,我错了……” 低语重复不知多少遍,忽而一道清泠润朗,好似梵音般的话音入耳,“三郎…三郎……” 那声音犹如指引灵魂的孤灯,一点一点引着顾羡之抽离出来,耳畔声音变得越发清楚。 直至完全能听到时,顾羡之猛然睁开了双眼。 “醒了?” 眼前探过来的面容熟悉又平和,跟刚才见到的一点都不一样,多了令顾羡之无比渴求的生气,秀气的眉宇间还萦绕着少见,又更生动的担忧。 “怎么不说话?被梦魇着了?”轻轻的,像是怕把人给吓到,用上十足十的温柔。 顾羡之鼻子一酸,猛地将他环住,双臂收紧,两人的胸膛无限贴近。直到毫无阻隔的紧贴在一起,感受到那处的温热和鼓鼓跃动着的心跳,他才开口,“这…是真的吗?”发着颤,隐现出无限恐惧。 林淮安被他突然拥住,诧然不已,箍在背后的双臂又勒得人快喘息不了。本想着要推开他,可一听这话,瞬间心口泛开苦涩,便伏在他怀中不动了。 “是真的,都是真的,我就在这里呢。”抬起手,温柔怜惜地拍拍那人还在发颤的肩膀,忍着鼻酸安慰道:“三郎,你看看我,不是在做梦,我就在你身边呢。” 顾羡之却不肯抬头看,侧过脑袋贴在他的胸膛上,那是最贴近心脏的地方,一下一下击打在耳廓上,“完完整整?” “完完整整。” “安好无恙?” 林淮安喉头滞涩,死压住眼泪,轻哽道:“安好…无恙。” 问完这些,顾羡之又仔细听着那沉稳的心跳声,终于安心,松了双臂把人不错眼地看在眼睛里,“我好怕……”他也窒了话音,眼眶红红的,泪水成线滑落,“我好怕,再睁眼你就消失了。若这是梦,我宁愿永远都不再醒来了。” “说的傻话。”林淮安心怜到了极点,垂头吻在他的眼下,“只是做了噩梦,我已经把你叫醒了,梦里梦到什么都算不得真。” 顾羡之却还是忍不住,眼泪一个劲儿地流下,仿佛变成了这世上最脆弱无助的人。 梦里那一幕的冲击实在太大,他永生永世都不想再体会那时的事情。爱人就在自己的怀中,却没了呼吸,这叫人如何接受,如何不彻骨铭心。 “我好爱你。”低泣着,顾羡之翩动眼睫,泪水朦胧视线,他想用一切来证明他爱这个人。 很爱很爱,哪怕这是幻梦,拥有一次便要以生命为代价,让自己去死,也可以的。 “我真的好爱你,淮安。别离开我,别抛下我一个人,我没办法活在没有你的地方。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 顾羡之胡乱蹭着脑袋,手臂一阵收紧一阵放松,如同没有丝毫安全感的孩童,急于要靠什么来压制心中的不安。 “我也爱你。”泪水顷刻涌出,安抚的唇瓣最终印在了那惶惶而言的双唇上,柔柔地辗转,泛开苦涩的味道,是二人混在一起的眼泪。 舌头搅在一起也只是刹那间的事情,情到浓时,谁先开口放谁进来都不重要了。只有最亲密无间的接触才能印证此刻彼此都活着且爱着对方的事实。 揽着人的手臂一转,顾羡之本能地将人压在身下,靠着最原始最直白的方式,来感受对方的存在。 日光拨过窗棂的格子,一棱一棱投下。日头到了最正中,意外的灿烂,初冬能有这样好的晴光,实在让人忍不住喟叹。 孟钰吃罢午饭,正在宅子里溜达着消食,也没怎么注意就走到了林淮安的院子前。 宋云衔被斩杀之后,他连同户部尚书所做的恶事都被揭发出来。包括从前的旧案,枉死的林老爹,被冤杀的周岁桉,以及被逼迫着,最后自戕的阮云稚。 旧案重审,临安城里的贪官被罢了官,关押在牢里,择日处斩。而受宋云衔指使,与他狼狈为奸的刘福自然也没有好下场,被抄没家财,给流放到极北苦寒之地做奴去了。 如此结果虽不能让冤死之人复生,但也总算是还了他们一个公道,抚以灵安。 遮在头顶的阴霾终于散去,总算是能让人呼出口闷气,散一散这些年来的不易。 骤然回神,孟钰才发觉自己已在院门口立了多时,不禁摇了摇头,暗嘲自己这可怕的习惯,“看来以后午饭不能吃得太饱,容易胡思乱想。” 正欲转身离开,正屋传来门响,身量颇高的男子正小心推开门,蹑手蹑脚往外走。 孟钰瞧了眼,瞬间意识到什么,转身便要走。 出门来的顾羡之想着烧些热水来给林淮安擦擦身体,收拾一番。毕竟刚刚闹得有点过分,实在是不堪看。 可刚走出来,就瞧见了院外的人,当即压着嗓音把人喊了住,“孟钰。” 已经被人发现了,孟钰不得已停下脚步,转过身安静等在院外。 顾羡之几步走近,跨过门槛走到他跟前,“来了怎么不进来?是官府那边有什么事吗?” 孟钰不好说自己是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这地方,便含糊着道:“也不是,就是有点零碎的小事,问问淮安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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