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微不是您名正言顺的王妃,但恐怕是唯一愿意陪您走一走奈何桥的人了。” 小燕有一点任性,此时还要强调自己的唯一,“……要不然,殿下凑合一下,地底下和我过。” 燕知微凝望着盔甲染血,毫无生气的男人,微微笑道:“成王败寇,殿下怕是要被世人口诛笔伐黑死了。不过债多人不愁,您也不在乎多臣一笔吧。您荒唐,我谄媚,也算相配吧。” 他从余光里看到了策马向火光处奔来的钟成一行,知道他们被找到,有人敛骨了。 “罢了,不属于臣的位置,不能去肖想。还是要留句话,臣不求同穴,但得让钟成那小子把臣和殿下埋的近一些。”说罢,他伸手抚摸楚明瑱苍白俊美的容颜,打消了最后一点眷恋。 年轻的白衣幕僚,怀中是主公身染的血污。他手中握着剑,颤抖着将剑锋再度移到脖颈边。 弥留时,他的意识还会留多久? 够记住主公的脸,与他奈何桥上逢吗? “殿下啊,这世间好苦。”他这一生短暂,尽是遗憾与求不得。 如今万念俱灰,燕知微将剑架在脖颈上,殉主之前,他竟是异常平静,轻声道。 “下辈子,知微不想再来了。” 马蹄声未至。 燕知微却被一只手握住手腕,力道极大,好似耗尽全部的气力,甚至,他还被剑锋割破了掌心。 正因如此,剑只碰到燕知微脖颈,划破皮肤,留下一道细细血痕。 “……知微。” 楚明瑱冷汗淋漓,积攒的力气只因为这一握,卸了干净。 “殿下!”燕知微失声。 他吃力地抬起眼,目之所及的世界还是血红颠倒的,唯一倒映出的,还是小燕瞳孔摇晃,泫然泪泣的清丽面容。 “……学什么霸王虞姬……”他声音嘶哑,“本王还没死……咳咳……想和本王埋在一块,也得八十年后……” 他身体前倾,吐出淤在喉里的血,才觉这眼前发黑,看不清东西的状态好了些。 他的知觉回归,能够察觉到疼痛了。 燕知微空白了一瞬,下意识地扶住他,道:“臣不是虞姬,您也不是楚霸王,才不会输呢……殿下是要做天子的……” 见他漆黑的眼睛又混沌起来,燕知微带着哭腔道:“臣、臣不能没有靠山,会被欺负的。您说不能让臣被欺负,您承诺的。” “……是啊。”楚明瑱阖眼,身体的痛楚重新苏醒了,这是真的半只脚踏进鬼门关了。“这不是、从阴曹地府爬回来了吗……” 此时,钟成终于带着打扫战场的兵士策马到来。 钟成远远地看见燕知微举剑刎颈,就隐然感觉不妙,忙加快马速,希望制止。 “燕先生,王爷没事吧?” “……怎么回事,燕先生怎么差点儿……” 可此时他赶到时,见他的剑染血落在地上,燕知微却莫名搂着王爷又哭又笑,钟成还以为他悲恸过度,疯了。 楚明瑱说了两句话,见钟成来了,他不会再自杀,心里那股劲一卸,就因失血昏厥过去。 “我没事,但是主公伤得很重……军医,军医呢?”燕知微大悲大喜之下,说话都有些错乱了,“主公后、后心有箭,我不敢拔,军医呢,还有止血的药,他背上流了好多血……” 他们出来寻人时自然带了最好的军医,等不及回军营,当即救急处理。 军医剪开楚明瑱满是鲜血的后背衣料,燕知微看着,忽然怔住:“……这是?” “王爷上战场前穿了软甲,虽然最后也被刀砍破了。但是这支箭,本能从他后心贯穿,却因为软甲挡了一下,射偏了,没有彻底扎进心脏。”军医看着他自己折断的箭头,松了口气,“还好,不是致命伤,王爷也没有拔箭,这是个明智的选择,否则会出血过多……” 钟成指挥兵士拖来马车,把楚明瑱抬上去,送回大营进一步处理伤势。 他看见此时燕知微是懵的,需要有人支使他做什么,就转身对他道:“燕先生,请你和军医一起上车,陪着王爷。” 钟成看的明白,无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唤回他的理智,道:“上去吧,一路上和他说话,不要停。” 燕知微恍如梦醒。 返回军营后,所有最好的军医都被调入燕王军帐。 荆州外的一战,燕王这方固然付出了相当的代价,但是朝廷军的损失更惨重,直接被打溃。 所以,只要燕王本尊活着,入主长安只是时间问题。 一盆盆血水从灯火通明的军帐里被端出来,腥味刺鼻。 燕知微还是一身血染的白衣,站在帐外,他退到一边,免得碍事。 可是从他身边小跑而过的军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唯有他什么忙也帮不上。 “先拔箭,要防止大出血。” “药汤熬好了吗?麻沸散呢?” 不知过了多久,军医来和他汇报:“血止住了,只要今明两天内能退烧,伤口不恶化,就算脱离危险了。但是,还需要好好将养,至少不要上战场了。” “好。”燕知微得到消息,终于放下心来。 兴许是不眠不休太久,他得到消息后的下一刻,就觉得天旋地转,身体一软,倒在了地上。 燕王烧了多久,他也就病在床上了多久,几乎下不了床。待到钟成来探望他,说道:“王爷今早退烧,醒过来了。刚醒就问你在哪里,我说,燕知微,你不去看看?” 燕知微还头疼欲裂,浑身虚软地缩在行军床上。 他听闻此言,好似太疲倦,耗尽了所有气力,只得苦笑道:“我病着呢,莫过了病气给殿下。” 钟成:“那你可不晓得,他听说你也病了,非要下床来看你。他那拧脾气,我可拦不住,忙说过来请你去,你不去,他可就过来了。” 燕知微立即下床,忙把外袍往身上披,“……不早说!” 燕王内息深厚,又因为常年练武,身体强韧,恢复起来比较快。两三天的功夫,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他现在虽然还不能下床,但是看看军情还是可以的。 见一身素色锦袍的小燕走进来,怯生生的,似乎有点躲着他,像是被抓包了的少年。 楚明瑱知晓,他是心里别扭,不知道他在苏醒之前听到了多少他的“遗言”,压根不敢见他。 “知微,过来。”楚明瑱的声音带着些低哑,病意倦然。 “主公……”燕知微贴着帐站着,眼睛乱瞟,不敢望向他。 楚明瑱依旧那般尊贵俊美,胸膛上缠着绷带,墨色长发披散在宽松敞开的雪白亵衣上,锁骨和脖颈显露着,线条优美秀致,在这苍白病意中又有多情风流的意味。 楚明瑱把兵书一合,气笑了:“小燕敢把剑往脖子上架,却不敢和本王说话?” 燕知微快哭了,哽咽道:“您不要提了。” 他没发现殿下还有一息,就自顾自地说了一大堆遗言,还真的打算自刎,这种黑历史,他能不能让殿下忘记啊。 这几天病着,他满脑子都是枯树下的那一幕。 楚明瑱可忘不掉,一名忠贞到愿意为他殉节的臣子,一只爱惨了他,没了他活不成的小鸟,他合该疼他一辈子。 还有什么誓言,比同生共死更动人吗? 年轻的王笑着阖眸,心想,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放手了。
第43章 然诺重,君须记 楚明瑱的确已经半只脚踏进鬼门关。 当他身边之人战死的七七八八, 他拖着重伤失血的躯体,脱下破碎的战甲,盖在与他身量相仿的残尸上, 伪造自己死亡。 楚明瑱且带着身侧的人战且退, 直到这棵枯树下, 他杀尽最后一名追兵,精疲力尽地斜倚此地时, 心中分明知道: 这次倒下后, 他恐怕是再也没法再站起来了。 他是被燕知微叫醒的。 在意识混沌,将死未死时, 小燕近乎凄厉的哭声深入到他的脑颅中,把他浑身的求生欲都调动起来, 逼着自己睁开眼,拼了命也要挡住他自刎的那一剑。否则他会用余生去后悔。 “本王还病着, 知微, 是本王去找你, 还是你自己过来?” 楚明瑱维持着不碰到伤口的坐姿, 此时他佯装挪动一点, 露出吃痛神情, 就看到燕知微睁大眼睛,蹬蹬跑过来。 燕知微像扭扭捏捏的小媳妇似的, 坐到他身边,软声央求道:“殿下, 您别折腾,小心碰到伤口。” “无妨。”楚明瑱即使重伤在身, 苍白消瘦些许,但他天生的这份气度摆在这里, 怎么都不会显出半分低潮脆弱。 “这点伤势不算什么,现在真是关键时候,哪里都离不了本王。” 苏醒之后,楚明瑱一刻不停,不但召集心腹将领开会,安排军务,还给在燕北的向帅亲笔写了封信。 此时,他歇下来养病时,他也兵书不离手,思考接下来的局势。 楚明瑱天生一根硬骨头,从来不在关键时候掉链子。无论是怎样的骄兵悍将,都对他心服口服,为他出生入死。 旁人觉得他强势冷静,绝对权威,燕知微却见过他濒死的苍白脆弱。 他凝望楚明瑱片刻,见他绷带洇着血,缠在他的劲瘦躯体上。百战之后,换来一身伤痕,他又不知怎的想哭了。 “知微,别哭。”楚明瑱看着他帐下最得信任的幕僚以袖抹泪,心里揪成一团,哄道,“听话,别哭……知微哭起来,本王心脏疼。” 听他说心脏疼,燕知微擦擦微红的眼角,果真是不哭了。他低垂着眼眸,似乎也觉得自己情绪敏感脆弱,太丢脸。 燕知微:“臣就是娇惯,矫情,脆弱。臣在朝廷那头也是眼中钉,肉中刺,一想到没有殿下撑腰,余生都要隐姓埋名,颠沛流离,还不如随殿下一块儿死了呢。……很奇怪吗,臣没人疼着,就是活不下去,有什么好笑的!” 燕知微看着楚明瑱闷笑,肩膀耸动,既是羞恼,又是怕他把伤口整崩了,提了提声量,道:“主公!您别笑!臣就这么浅薄……” “好,好,不笑了。”楚明瑱听他说些权衡利弊的小心思,明白这都是他后来思考后找的借口。 要知道,燕知微当时把剑往脖子上架的时候,还以为他死了,说的当然都是真话。 此时他越是找补,越是急得团团转,越显得他嘴硬心软,生动鲜活。在楚明瑱眼里,更是可爱的犯规了。 燕知微又咬了咬唇,怎么都不自在:“……您取笑臣,是不是也觉得臣爱攀附权贵,留恋锦衣玉食,半分吃不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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