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骗供的手段,把人鞭笞一顿,打得神志不清了再说些诱骗的好话,没几个人不招的。 夜里寒风穿过铁窗,嗖嗖一阵猛吹,烛影翻动,商闻柳经风一吹,睁开被冷汗粘住的眼。 好冷。 他不着边际地想,何时得以解脱? 不知多少年前,他也同样有这样痛苦而深刻的回忆。 似乎也是一个人不断抽打他,嘴里骂脏,打得家里一片狼藉。母亲护着他,被鞭子抽得浑身找不出一块好ro。 苍天有眼,那个男人终于死了,母亲抱着他,han笑埋了那男人,嫁进另一个人家门。 那个面目温和的父亲授他诗书礼仪,教他为人处世,苟志于仁。 现在、现在—— 额头凝结的血壳子簌簌掉了几片,已经麻木到感觉不到疼痛了,商闻柳从回忆中抽身,勉强掀起眼皮看了眼窗外。 天黑黢黢的,好像永远不会亮起来。 狱官揣着袖筒,对身旁的狱吏使了个眼色。 两个身形壮硕的狱吏一前一后上去,左右开弓,拿沾盐水的鞭子狠狠向商闻柳身上招呼。 商闻柳死死咬着牙,ko腔里血腥味漫开,渐渐地失去知觉,眼前混沌不明,冰火相替,一会被抛至高空,一会又被搡进地底。 “停手。”狱官摆手,两个鞭笞的狱吏停下来。 “你招是不招?早日招供早日脱困,说不定就法外开恩,只判你个充军流放。如今这时候,低头做狗舒服过抬头做人,什么不比活着强啊?”狱官循循善诱。 上头施压,狱官不得不赶紧逼供交差。 商闻柳喘ko气,低低笑了一阵,这一天一夜滴水未进,腹中饥肠辘辘,嗓子哑得听不出人音,破风箱似的张着。狱官听他像在说什么,走近了去听。 蓬乱湿腻的额发下幽幽传来那士子的嘶哑声音:“欲加之罪……我一生宁受折辱……决不、决不任清白蒙冤。” 茅坑里的石头! 狱官啐了一声,他也审得累了,哈欠连天:“打打打,打到说为止。害得兄弟几个这个时辰都得撑眼皮子审讯,使劲儿打,还真以为自己是铁打的嘴。” 狱官一挥手,那两个掌笞刑的狱吏心领神会,下手已经是往死里打的势头。 他若撑不住交代了,那便是皆大欢喜,若是死了,花心思做得隐秘些,上头再抹一抹,也就揭过去了。 狱官伸个懒腰,准备回去休息。 大门跌跌撞撞冲进来一个小狱吏,哆哆嗦嗦喊:“头儿!” 狱官抬脚要出门,与他撞个满怀,脸色不虞:“急什么,急去投胎啊!” 小狱吏一脸菜色,指着牢门外黑咕隆咚的夜:“锦锦锦锦衣卫……” 狱官勃然变色,当即站直了身子,转身吩咐将那囚室锁牢了,接着把散乱的围领系牢,换了个笑脸迎出去。 还没走几步,门外的锦衣卫缓步进来,一列劲装佩刀的兵哗啦啦站进来,领头的一亮令牌:“锦衣卫办差,提个人。”狱官垂下头,小心翼翼道:“敢问尊驾,提谁?” 那锦衣卫露出白森森的牙,冲他笑了笑:“商闻柳。” ...... 第二天天还没亮,赵文良就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 他心里念着早上要去臬司衙门负荆请罪,居然也睡得安生,这一下被惊醒,没什么好脸色,对着外头骂道:“狗奴才,吵煞人了!” 外头安静一阵,隐约听得几人窃窃私语,过了会儿,门被推开了。 一阵寒气裹着北风呼呼吹进来,屋里的暖炉烧了整晚也不顶用了,方才还温暖如cun的卧房这会儿冷得像个冰窟。 赵文良火上心头,裹着被子坐起来,指着那推门人骂娘。 “什么下贱东西!大早上来搅爷的清梦!” 那开门的婢子被人从后面拨至一旁,呜咽一声跪在地上,一个佩刀的男人板着脸,躬身行礼。 “二少爷,搅扰了。” 赵文良精神一凛,揉了眼看来人,穿着飞鱼服,纱帽鸾带,腰间挂一把绣cun刀,刀旁是一块素云银牌符,是个锦衣卫百户。 赵文良的心提到嗓子眼,气也不敢喘,脸色一搭红一搭青。 他粗声壮胆:“敢问贵驾是?” 那人身后涌进十来个挎刀的锦衣卫,赵文良只听见他嗤了一声,生硬地说:“卑职唐录,东司房锦字一百六十八号,敬请赵少爷与我们走一趟吧。” 温旻走出夹墙,穿过一道月洞门,停在光秃秃的花圃中间。 他一夜没睡,眼睛发红,身形仍是挺直。 后面武释跟着出来,在他身后垂手恭立,瞧了瞧上司脸色,缓缓道:“方才唐百户已经去了尚书府,想必这时候已经拿了人回来了。” 花圃中轻盈掠出一只黑白肥猫,在温旻脚下咪然打滚乞食。 这是散养在卫所的野猫,从奶猫时期就在了,因着胆大又娇憨,颇得指挥使喜欢,起了名儿叫阿黑。卫里一些军余为了讨好,给它养得又肥又壮,如今连墙下通行的小洞都钻不过去,只能专程凿大了一些。 温旻俯身薅了一把阿黑下颌,武释习以为常从怀里摸出鱼干递给他,那肥猫摇摇尾巴,埋头大快朵颐。 “唐录?怎么叫他去拿人?” 武释说:“那些老资历您也不是不清楚,油滑得很,赵家吃罪不起,仗着自己家世职位欺负小唐呢。” 温旻沉思着喂猫,半晌,才问道: “昨夜捉到的那个小贼呢?” 武释斟酌着说:“昨夜他实在形迹可疑,见着巡夜的兄弟就跑,兄弟们怕是什么细作,把他打了个半残……恐怕活不长了。” 昨夜锦衣卫在西明街上捉到一个鬼祟男子,说是来寻未婚妻,可身上一件身份文书都没有。拖回了狱里一审,竟然是红菱台旁赵家别苑死去婢女的未婚夫。 如今正是与邻国剑拔弩张之时,此人细作嫌疑未除,锦衣卫沿着线索,一路摸去赵文良身上,将婢女之死查了个底朝天。 别苑里的那点猫腻自然也就送到了皇上那里。 温旻听武释讲完案情细节,若有所思薅了一把软和的猫头。 阿黑吃完了鱼干,又在温旻脚下蹭了个来回,大爷似的走了。 指挥使冷心冷面六亲不认的,居然被一只肥猫化成绕指柔。 武释暗自憋笑,面上还是一副人人避之不及的凶样。 “供词在何处?”温旻站直了。 “已经画押了,供词现在还在诏狱那里放着。”武释摸了摸袖袋,里头的鱼干已经被吃完,他寻思着下值了再去补一些,ko中继续道:“还有一事,那商闻柳嘴挺硬,咱们的人审了通宵,问案情一概不知,拉家常唠菜价倒是挺上ko,也算是咱们诏狱古今第一人。” 温旻道:“他不说也无妨,继续审着,找几个厉害的大夫在旁边等着,别把人弄死了。” 武释有点好奇,区区一个无门无第的士子,弄死了便罢了,何必这么上心? 他张了张ko,心中又把疑问过了一遍,没敢贸然说话。 “赵二杀人栽赃,没少让商闻柳受罪。文人最是记仇,留着他那张嘴,得让他替自己叫屈。”温旻拂去衣上尘土,“让陛下听见,咱们就少些麻烦。” 武释听得一知半解,点头如捣蒜。 温旻起身就朝卫所的议事房走,武释疾步跟上,在他身边说:“说起圣上,早晨圣上身边的松公公给传了话,说陛下心情不好,砸了好几个琉璃瓶。” 温旻步履未停,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明粹公公说,昨夜圣上读书,不知道是谁放了一本曹子建的文集在那儿,圣上估摸着想到什么,脸色不怎么好,当夜也没叫哪宫娘娘来陪着。听说那些娘娘伸长了脖子一边哭一边看有没有太监通传呢。” 温旻侧过身,挑了一侧眉毛道:“你怎么净关心这个。” 武释年过三十还没娶妻,一时忘形才ko没遮拦,他脸一红,又道:“这还没完,今晨司礼监的何公公给递了奏疏,是浙地治疫病送上来请功的,圣上见了之后,脸臭了一早上了。” 温旻脚步一停。 古有父子相残、兄弟阋墙,本朝情势所在,皇帝想到了什么不言而喻。只是这本书放得太突然,这奏疏也递得太巧合。 再说浙地,享有天下八分盛景,富得流油的鱼米之乡,豢养着朝廷最强悍的水兵,向来是赵氏的势力,赵复的大儿子也在那里。昨夜才看了曹植的文章,今早又是赵家送来的请功奏折,这样狂妄,皇帝想不气都难。 最让他注意的是那道奏疏。 司礼监明面上还风光着,私底下早被架空,如今御前都是明粹在料理,他们又是哪来这么大胆子拦着浙地的折子,直到今早才递上去? 温旻皱眉,今上才御宇两年,又不是作为皇嗣培养的,便是再心细如发,又怎么敌得过在朝堂中摸爬滚打数十年的老臣。 他细细捋了一遍,转头吩咐武释:“昨夜圣上宫里当差的宫人名册找一份,下值前给我送来。” 武释应下来。 温旻又道:“先去诏狱看看。”
第7章 相见 诏狱阴冷潮湿,倒是与它的背景十分相称。 隔着牢门大约十步距离的小桌前,坐着两个喝酒暖身的锦衣卫,一个叫孙修,一个叫宋彦。 烫好的烈酒甫一灌下肚,喉间热气蔓延,两人惬意地叹一声,挟了卤得色泽微黑的鸭肠入ko,真是再快活也没有了。 “还有半个时辰散值,回家了好好泡个热水澡。”孙修伸个懒腰,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抓把头发,“今年这天儿古怪啊,又湿又冷,我那老丈人风湿疼得天要塌了似的。家里那ko子天天在耳边埋汰我那点芝麻饷,难啊。” 宋彦长着一张讨人喜欢的圆脸,脸上两团冻出的红晕,眯眼笑得憨憨的:“天冷也没法,去年才下了几天雪啊,今年的粮食收成少了一半,我大哥在麻河当兵,说今年的军粮扣了不少。今年这势头,大概明年秋收时能吃饱吧。” 他也叹日子苦,又摇了摇头,心想这世上有谁不苦呢,便是明堂之上的天子,也要为了一场雪忧心忡忡。 孙修吃ko鸭肠,又说:“你大哥在麻河?” 宋彦笑笑:“靠着朔西一些,老有游散骑兵来打,家里人总是忧心。” 孙修仰头灌ko热酒,喷着热气道:“能打仗,打外敌,那多好啊。不像咱们在这守牢,一身劲没处使。” 宋彦低着脑袋没说话。 孙修大概是喝醉了,晃着头说:“你看这牢里关的,都是些朝堂上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腌臜之辈,都不是大丈夫。” “那死在外头的骠骑将军也是个王八蛋,缩头乌龟都出去打仗了,血xin男儿却被困在这方寸之地!” 他还要发表些高谈阔论,通道传来一道冷硬人声:“依你之见,什么样才算是血xin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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