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旻斜睨着他,自顾自系好衣裳,佩了绣cun刀就大步往校场外的马厩去。指挥使的马儿名叫乌月骓,十分通人xin,远远见到主人走来,欢实地昂头一阵叫。 “哎哎哎,别走啊!”秦翌把扇子往背后一插,追上去,“我是来跟你报信的!” “若想强身健体,鸡鸣时围着城墙跑三圈,半年后便可爬上马背了。”温旻以刀鞘点他胸ko,将二人距离隔开。 秦翌一叉腰:“哎哟你别小看人,我前日已经——不对不对,被你一打岔,我险些忘了正事。” 温旻反问:“你居然还有正事。” “我不跟你贫。”秦翌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就上个月,我看上的那宅子不是被吏部赵尚书家那个二公子给抢了嘛,”秦翌神秘地眨眨眼,压低了声音,“昨天晚上啊,那个宅子死了个婢女。” 吏部是外戚赵氏的老窝,其中势力盘根错节,温旻听这话,不免留了心神。 他状似无虞道:“莫非还有什么牵扯?” “牵扯倒说不上,那杀人的凶手给抓了,说是拿刀捅死的。和赵二相干的事儿我怎么能落下,小爷我朋友多,在县衙一打听,这就打听出点猫腻。”秦翌故弄玄虚地挑眉,笑嘻嘻地踱到他跟前两步之远。 温旻没看到他满脸“快求我就告诉你”的表情似的,丝毫不给他情面,解了栓马石上的缰绳,矫捷地跃上马背。 那马给他驭得一扬前蹄,把秦翌吓得退了三丈远。 “好你个温秀棠!是不是兄弟!”秦翌又想起上月爬不上马背被跌下来的荒唐事迹,叉着腰喝他。 温旻自上而下俯视秦翌,下巴对着身旁的骏马一扬,咧开嘴笑:“你倒是上来再骂。” “呸!”秦翌扔了扇子过来砸人,瞪眼要走。 伸腿往前走几步,回头偷瞥见温旻还在马上懒洋洋地看着他,便一跺脚,气冲冲又回来:“我有意送你一个人情!” “今晚请你喝酒,你爹问起就算我头上。”温旻逗完了秦翌,爽快地说。 秦翌的爹管他管得严,稍有忤逆就要罚去祠堂写策论,秦翌生得一身懒骨头,为了应付他爹,找来几个文人写下一大摞策论备用。没想到被秦阁老发现,当着全家人面儿给臭骂一通,为了给不成器的独子找点事干,阁老腆着老脸打通关系把他送进光禄寺当差。 这会儿挨过家法的屁股又痒了,偷溜出光禄寺,想着法儿找人替他顶了这个尸位素餐的罪名。 秦翌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露齿道:“这还差不多。” 温旻下了马,靠在廊柱上:“打听出什么了?” 秦翌一清嗓子:“可不得了呢,你说谁敢在赵二的别苑里杀人啊!这个人说来你也认识,与我家还算有那么一点渊源。当年先帝爷殿试时冲撞了外戚的那一个,商闻柳,我爹保他的奏章写了三天,那会念得我头都大了!” 秦翌展开扇子,遮了半张脸凑近说:“谁杀了人都好,可偏偏是这个和赵家有嫌隙的商闻柳,你说怪不怪?” 温旻听及此名,陷入沉思。 他曾看过此人的档案,是个家世清白的普通士人,没有什么荫庇,理应不会被党争波及。这件案子真论起来,要么是这商闻柳包藏祸心,要么就是他自己撞了霉头。 赵氏一族历经百年,先帝时出了两位和亲公主,本家的老太太又送了亲女儿进宫,到了如今已是如日中天,即便是旁支兄弟都能捞个官做。本朝更有太后在宫内操持,不论是谁都要礼让三分。不管商闻柳下狱是哪种缘由,于情于理,温旻都没有去干预的必要。 若是真有胆量去触这个霉头,即便扳倒一个赵二,他身后还有吏部尚书,还有深宫里的掌权人。赵文良这棋虽臭,但轻易绝不能动。 身在朝野,哪里不是有无数双眼睛盯着。 ——秦翌这个二百五。 平时不靠谱笑笑就过去了,这种事也敢招惹。 秦翌还在喋喋不休:“秀棠,这可是敲赵二一棍的好机会,你不也讨厌他吗?” 温旻一弹刀鞘,冷然道:“我怕这棍子还没敲,你我就先落个党同伐异的罪名。” “你怎么......”秦翌还想追着他说什么,猛地一瞥见这人寒凉如霜的面孔,一时间浑身一激灵,这才想起眼前的好友还有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令人避如蛇蝎的身份。 温旻五官生得凌厉端正,人又高大,年少时在朔河边陲的军营待过,和朔西部不知打过多少浴血的仗,他立在那静静盯着秦翌,眼神有一股子暴虐的野xin。与皇城里养尊处优的贵族兵不同,那是真正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模样。 秦翌浑身一抖,立在当场,强自镇定道:“不去就不去了,你想干嘛!” 温旻定定看了他半晌,那点规劝在肚里流转,转过身道:“无事。” 天光四合,校场上空偶尔飞过几只夜雀,扑打翅膀的声音渐渐潜入无边的暮色中。 秦翌大概也晓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心虚地看着他,乖乖闭了嘴。 温旻没了吃酒的兴致,翻身上马,叫来远处的随从吩咐道:“武佥事,劳烦送秦少卿回去。” 送走了蔫头巴脑的秦翌,温旻打马走出校场,昏然暮色把他的影子拉得孑孑细长,他漫不经心地驭着缰绳,浑身肌ro放松下来,凝重地回味秦翌带给他的消息。 既是赵家的事,义父那里怎会毫无动静。 他觉得奇怪。 校场到卫所有半刻钟的路程,温旻过来时身穿松快的野服,这时候要赶去换了飞鱼服再走。 本朝官服讲究祲威盛容,其形制厚重刻板到了严苛的地步,文官都常常无法忍受,私底下将官服改了又改,遑论他们这些武官。到了先皇昭明帝时才放宽条框,准许一些年迈的官员着野服上朝。 这也算是先帝万中难得的一条明令。 虽然朝廷只放宽了对年迈老臣的要求,但还是有壮年官员私底下在官署偷偷脱下官服。温旻律己严明,驭下也是如此,除了校场之中,大小官员必须身穿与身份相应的衣帽鞋履。锦衣卫为皇家行巡查缉捕之职,还有御前扈从之责,不仅是皇家豢养的忠诚恶犬,也是一座凶神恶煞的堂皇门面。 何况都察院那些动不动就要“纠察”、“弹劾”的官吏时时盯着,就更谨终慎始。 他正慢慢琢磨着,一个黑面的精壮汉子疾步行来,手中握着一只鸽子。 此人名叫唐录,是一个百户。 他垂头拱手:“指挥使。” 温旻拉了缰绳停在门前:“义父那儿有消息了?” “是,这是郑阁老传信。”唐录双手递上信筒,温旻从中抽出一张小纸,轻轻一抖。 半晌,温旻脸色微变:“什么时候传来的。” “刚过不久。” 那纸上黑墨犹有淡香,正是他的义父郑阁老的手笔,首行写了一个赵字。 温旻撕碎信纸,随手喂进马嘴,那高大畜生一抖鬃毛,张ko吞了,嚼得颇为起劲。 “你回去吧,这里有当值的兄弟在。” “是。” 夜阑珊,人语静。 冬日天黑早,路上寒风袭肘,下过雨的潮润街道泛出一阵凄凄迷迷的冷意。 东门大街没什么香楼酒肆,清净深远,远远只看见高低林立的寺院塔顶苍苍交叠,隐没在幽黯的寥落夜色中。 阁老府只在这中间露出乍现即没的一点棱角,温旻耳边尽是寺院里不绝的诵经和木鱼声,暮鼓一敲,周遭便陆续传来响彻不绝的宏奇钟鸣。 阁老府门ko宾客散尽,没让人守着,温旻敲门,里头懒散传来个声音: “阁老不见客了,客回吧。” “是我,秀棠。” 那里头静默一瞬,换了个苍老人声:“小少爷请进,老爷等你许久了。” 门拉开一条缝,生怕有人知晓这门能打开似的,温旻微微侧身从门缝挤了进去。 这宅院是先皇赏赐,郑家一大家子住着,按老太爷的意思装饰用度一切从简,后来郑家从军的儿郎全都战死,郑士谋还是继续住着,只重新修缮了破败的屋瓦院墙,别的一概没动。 皇帝感念郑家忠义,赐下丹书铁券,又给郑氏男丁全封了侯,郑士谋只接了死去父兄的爵位,回绝了赐给他自己的,朝野上下皆赞他方正贤良。 “小少爷这边请。” 这一路曲径通幽,不知绕去了哪里,温旻自小被郑士谋收作义子,却有大半时间待在了武馆军营,对阁老府略有生疏。 温旻停在廊下,看了眼外面种的花圃。 冬日百花凋敝,满园枯黄,园丁巧工将塘里枯荷掘出,拼在怪石上,做了一座枯莲台。枯莲与花圃相映,有些老叶新生之感。 引路的老仆顺着他视线望过去,善意地笑:“老爷近日喜欢这些摆弄盆景,特意从江南清了大师过来。” 温旻颔首,示意他继续带路。 二人便一路无话。
第5章 阁老 入夜后,寒气尤甚。 郑士谋体虚畏寒,早早叫人点了红罗炭取暖,温旻推门进去时,就看见这个白面垂须的老人坐卧矮榻上,闭目休憩的模样。 多年习惯使然,温旻脚步极轻,只听得见轻微的鼾声。 他没出声,静立在门前,等郑士谋转醒。 约莫过了一刻,榻上传来一声轻咳,温旻端了茶水,送去郑士谋身前。 “义父。” 郑士谋没喝茶,推开茶盏,就势坐起来,屋里烛火暗淡,温旻看不清他的表情。 “知道今日你要来,叫人备下了你爱吃的杏仁酥。”郑士谋指着桌子,又是一声咳。 桌上摆着瓜果,冬天的新鲜果蔬价格不菲,难得这里的还是鲜嫩可ko的样子。 温旻吃了一块杏仁酥,勉强咽下。 他喜食辛辣,向来不爱这些甜腻的东西,不知为何义父总笃定他爱吃,回回到府上,总要摆一盘。 他吃完了,有些踟蹰地看着郑士谋:“义父,此前传书一事......” 郑士谋点头:“你尽管照办。” 温旻摩挲着手指,眉头微凝,迟疑问道:“赵氏是个难啃的骨头,前朝后宫都有照应,义父为何忽然急办?” 郑士谋不语,伸手捻了一下温旻肩头的碎发,目光越过他肩头,不知落在何处。 温旻最怕义父这般模样,不说话,不做表态,便没法顺着往深了想,猜不透他在琢磨什么。 他微躬上身,屏息立着。屋内中央放了只拳头大小的铜炉,里头点着熏香,ru白烟绦从镂空的铜盖丝丝溢出,散了满室。墙上孤零零挂了幅画,粗糙装裱,笔法杂乱,落章处也是空的,画的似乎是京郊cun景。 郑士谋像是休息够了,撑着身体站起来,踩在柔软的羊毛毡子上,由温旻扶着走到桌前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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