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台唱戏啊。”他温着声音。 邢遮尽方才一场戏在顾氏面前做得天衣无缝,将与宋庭誉的琴瑟和鸣演绎得淋漓尽致。 即便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真的听到刚才种种,都是由邢遮尽演出来的,宋庭誉的心里还是会生起一丝波澜。 “为什么?”默了半晌,他才哑着声音,焦躁好像减轻了些,虚弱开口。 那张病态的脸上写满了疲惫。 邢遮尽尽在掌握的面孔在这刹那细微地产生了些裂痕,桃花眼微眯,带着薄凉与他对视。 “你手上还有半块虎符,我看重的是它……你不会,自多多情了罢?” 他嘲讽似的一笑。 虚伪的真相被堂而皇之地揭开,宋庭誉的瞳孔缩了缩,有须臾的难以置信,在几息后又消失。那双丹凤眼中蒙着一层薄纱,纱后暗涛汹涌。 他看了邢遮尽一眼。 对方面如冠玉,容貌好似刀削般冷俊,像极了那生长在高山之上的雪莲,清冷逼人,孤高自傲,偏偏就长了那么一双不合面貌的桃花眼。 随便低一下眉,四目相对,就好像饱含情意一样。 可就在这时,这双惯常包含情意的眼中,却只有冷漠。 “自然不会。”宋庭誉狞笑,心上发凉。他还欲倔着性子,再说些什么,街道上却奔驰过一辆马车,车轮压过积洼的泥坑,激起一片的水花,几缕高昂,就要溅到他的的脸上。 那双丹凤眼里刹那闪过了一抹惊慌,宋庭誉僵住了身体,好像从这污水里看见了什么可怖的东西,瞳孔皱缩,脸色比方才还要更白。 就在水花即将碰到面前时,一张广袖适时抬起,遮在了眼前。 “不省心。” 身侧,邢遮尽替他挡住水,微微蹙了眉,数落了一句。
第12章 章十二:怕水 宋庭誉尚在惶恐当中,闻言微微张着唇,恍惚地看了过去。 宋府这位顶天立地的大将军,其实有些怕水。 他幼时被绑着晒过烈日,扔过雪堆,冰火两重天里,熬过许多次,无奈身体实在太过顽强,每每都能吊着一口气,把人适时地捞回来。 这种单方面的折磨,很快让同龄的孩子失了兴趣,那之后,他们便想到了一处简单又磨人的法子:水。 他们把宋庭誉的头按进潭中,湖里,擒住他的手脚,看着他呛水呛得面颊通红,难受得喘气咳嗽,看着他在窒息里一次又一次地挣扎求生,却无法挣脱束缚。 这个法子很能满足那些孩童的恶趣味,一个人玩累了就换上另外一个人,期间要是宋庭誉被折磨地昏厥了,同样可以通过泼水来把他洒醒。 每一次飞溅出来向着脸而去的水花,都预示着一场噩梦的开始。 一直到很久以后,宋庭誉还是很怕这个泼的动作,很怕一切和水相像,朝自己洒下来的虚影。而这份恐惧,只有一个人知晓…… 大塍当时,还不是裕王的邢遮尽。 欺凌多了,宋庭誉逐渐学了乖,知道反抗只会换来施虐者更深的施虐欲,便学会了闭上嘴巴,一声不吭地去忍受。 这样的日子一直磨到了九岁时的一天,他被那群孩童抵压在墙角,身上破烂的衣物都被水浸湿,乱却干净的头发湿漉漉地黏在了脸上,为首的孩童见他半点不挣扎,只觉得无趣,手上提着水,便要将它全部泼下,一惯的顺畅却在今日出了差错,扬起的臂被一只利如铁钳的手抓住。 久不见落下的水干扰了思绪,宋庭誉花着双目抬起头,湿哒哒便只对上一双冷冽的桃花眼。 他的娘亲也是桃花眼,总是温柔含笑,仿若春风。 可面前这个人的眼睛里,却只有冷漠和疏远,浓重的寒气从他的周身散出,手上的力道更是大得出气,欺侮宋庭誉的人大多都是娇生惯养的小公子,哪受过此等委屈,哇一声便哭了出来。 施虐者流了泪,受害者却浑身湿透,一双眼睛淡漠坚毅,好像棵永远不会折腰的枯草。 “你为什么不还手?” 那是宋庭誉第一次见到邢遮尽,对方皱着眉开口问。 他比自己高上了一点,站在身前,背着阳光。 宋庭誉说不出话。 年幼的邢遮尽看见他仿若落汤鸡一样浑身发抖,终是朝角落里的人伸出了一只手,把他拉了起来。 邢遮尽是颢砀皇帝的小叔,因为年纪最小,便成功从夺嫡之争里活了下来,但他并不受自己的哥哥待见,上上任皇帝死后,便彻底没了庇护所,与自己的母妃一同生活在宫外。 野鬼在山岗,不见长月下。 两个孤独的灵魂在某一天相遇,桃花对丹凤,可怜而热烈,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不出意外,宋庭誉心里的这份感情变了质,并无可抑制地开始滋长蔓延。 六年后的某一天,酒壮怂人胆,他借着酒力碰上了邢遮尽的唇。 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宋庭誉阅历不多,接触得少,心思实在单纯得可怜,这些年相依为命的共处下,侥幸地认为,邢遮尽也对他有几分意思,没想到真的越过那条线以后,换来的竟只有疏远和厌恶。 宋庭誉到底还是不死心,往后好像,还对邢遮尽死缠烂打了一段时间,直到后来的一次冬猎,那是一段有些模糊的记忆,唯一深刻的只有断崖前,邢遮尽无情的推搡。 那一刻,宋庭誉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有多可笑。 本来以为的简单厌恶,原来早就到了送他去死的程度。
第13章 章十三:你放荡 将军府外,溅起的脏水尽数染上了衣袍,那镶嵌在袖上的鎏金花纹很快被污渍弄脏,邢遮尽手举着,直到奔驰的马车彻底消失,才慢慢将衣袖放下。 “别发愣,走了。”他冷峻的声音落下。 宋庭誉还没有从回忆里剥离出,下意识地望了他一眼,那道眼神里没有夹杂着憎恶,只略微有些惊异。 丹凤眼都甚是凌厉,奈何宋庭誉长相白净,因着幼时经历,失神时,脆弱和无助就会若有若无地从伪装后溢出来。 邢遮尽恍然对上那到纯净的眼神时,略微一顿,继而很快回过思绪,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眉。 “快点。”他再次出声。 宋庭誉终于后知后觉地回到现实中,望着面前的马车,从邢遮尽语气里,感受到了不耐。 “我不会与你成婚。”他眼底的锋芒胜了一些,吐字寒凉。 “成不成婚,都由不得你。”邢遮尽看着他被冻得隐隐发颤的身体,心中不由生起一股愠意:“你现在没地方可去了,不是么?” 他拉过宋庭誉的手臂,半是强迫地将人带上了马车。 “王爷不是说了,如今这将军府,由我支撑,我又怎会无处可去?”宋庭誉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抵触地看着他。 邢遮尽本是有愠的怒气更加汹涌,微微抬眼,就看见那人抗拒的神情,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把人带回去,是要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合着方才给他出的那口气,全都喂了狗。 “本王刚才说的话是来维护皇家脸面,不是让你揪出来,反咬一口的。”他气极反笑,在颠簸的马车里,又褪下一件衣服,麻利地把宋庭誉圈了个严实,随后蹲下身,捧起了面前人的赤足。 冰凉的玉足被两只带有热度的手触上,宋庭誉几乎立时缩回腿,还好邢遮尽眼疾手快,否则再慢一步,就要被大塍的那位护国将军一脚踹归天。 “放荡!”宋庭誉哑着嗓子流着冷汗,蹙眉骂了一句。 “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呢?”邢遮尽险些被这顶无端的放荡罪名压死,终于忍不住,摇头皱眉高声,却恍然对上宋庭誉面红耳赤的脸,喉结滚动一圈,怒气又平白消散了。 “薄衣赤足走过漫漫长街,没被冻死,属你这身骨头硬。”他低着头,嘲讽地数落。 昨夜他在房中冷静完后,便再次回到了宋庭誉的房中,届时人已沉沉地昏睡过去,宋庭誉梦里不安稳,不知道又魇着了什么,时常说着模糊不清的胡话。 他发着高烧,一阵热一阵凉,浸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一夜邢遮尽几乎没有怎么睡,给他擦了几次身子,又时刻温着水,以备那人口渴。 一直忙活到天蒙蒙亮,才悄无声息地出了门,还没怎么合上眼,宫里头就来了人。 小皇帝这么着急召见,不用猜,便能悟出他要打听些什么:无非就是旁敲侧击地探探,邢遮尽与宋庭誉的关系究竟怎么一说,是否真的已到相看两厌的地步,好让他悬着的这颗心彻底放下。 很明显,昨日在大殿上,宋庭誉的突然昏厥,裕王殿下焦急的态度与平日里的冷漠走了一些偏差,让小皇帝起了疑心,早时宦官不停催促,邢遮尽一夜未眠多少乱了些神,匆忙赶回府时,便只看见失了温度的床榻,和跪在门前默不作声的仆从。 他一惯的冷静险些没有沉住气,身上的寒意一阵一阵地向外扑,忍着愠意到了将军府时,恰好看见宋庭誉一身单衣,在风中瘦削微薄,苍白的皮肤里尽是病态,那心里气他不怜身的愠怒几乎要达到了极点。 临界爆发之时,猛然听见了顾氏数落宋庭誉的声音。 将军府外的裕王殿下眼里寒光一闪,倏而进了门。
第14章 章十四:你的命值几个钱? 马车里,宋庭誉被人回怼了一句,看出邢遮尽脸上的愠气和无奈,后知后觉地反应,自己真的领悟错了意思。 邢遮尽的手还抓着他的脚裸,那双足白皙如冷瓷,宋庭誉虽年少一直被欺侮,却精通武艺,因而并未瘦弱到哪里去,如今六年未见,邢遮尽陡然把手安上他的脚裸,才觉眼前人在黄沙之后,竟比以前单薄了许多。 ……怎么瘦了? 宋庭誉自己心里有鬼,曾经对邢遮尽起过的坏心思,在多年后再次重逢后,两人谁也没有再提起,可毕竟是足,就和手一样敏感,邢遮尽一声不吭地蹲下来握他脚时,宋庭誉便觉面上一阵燥热,本能地就慌了神。 “给你处理伤口,”身前,邢遮尽拿着一条毛巾,细细擦上去,须臾后,嘴角又冷冷嗤笑了一下:“在外面吹了几年风,竟然退化去当野人了。” 邢遮尽这是在说他出门不穿鞋,赤着个脚在外面瞎转悠。 宋庭誉一听,差点炸了,脚已经抬起了一半,即将揣上人时,又被后者迅速地抓住了小腿。 “你急什么,我说得哪里不对?”邢遮尽冷着脸,恶狠狠地重了些力气,那扎在宋庭誉足底染着污血的碎石被粗暴地剥离,疼得他口中一噎,要反驳的话堵在喉间,被动地合上了唇。 邢遮尽便又冷笑一声,半是嘲弄地低语:“还知道疼。” 宋庭誉又羞又恼,奈何头脑发热,浑身无力,否则必然要上前把这厮打趴,“疼不疼的关你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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