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嗔,好似又回到了半年前。 那个被卫府上下宠着的卫芜僮。 卫母忍着眼泪,往床榻一坐,将卫芜僮半搂进怀里。 那些恩啊怨啊,痛苦折磨也罢,这一瞬间都远了。 卫芜僮此刻只是父母怀中的孩子。 卫父和卫母在卫芜僮房内待了很长时间,后来临近午时,午膳已备下,仆从前来传话。 卫芜僮这才梳洗更衣,跟着父母去前厅用膳。 方坐下,环顾四周,对面的位置空空荡荡,只有吴弦钰一个人。 “兄长呢?”卫芜僮问。醒来便不见人,怎的午时用膳了,这人还是没出现? 即便是早朝,这会也该回来了。 “兴许是有事,脱不开身吧。”卫父不以为然,前些时日帝后大婚,礼部优先准备大婚事宜,有许多事务被积压,现下处理倒也说得过去。 更何况,平日里,卫和书也不一定回府用膳。 想到昨夜的情形,那时崩溃之下的恳求卫芜僮还记得清楚,他隐隐有些担忧,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一晃眼,似乎看见吴弦钰面上若有所思。 “嫂子?”卫芜僮侧眼望过去,斟酌着道:“兄长离府前,可有跟你说过什么?” 吴弦钰明显地思绪回拢,顿了顿,迟疑地摇摇头,“没有。朝堂之事,和书鲜少与我提及。” 卫母大抵也是担忧的,但此时担忧并不占上风,她亲自夹了一块肉放在卫芜僮碗里,“芜僮啊,这个时候便不要多想了,快些吃吧。” “这个,还有这个,都是你喜欢的。” “多吃些,瞧瞧你都瘦了。” 卫芜僮勉强笑了笑,扒了几口饭,心情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 一顿饭味同嚼蜡。 午膳后,卫芜僮在卫父和卫母身边陪着,偶尔搭几句话,心不在焉。 直到午时过后,日光逐渐没落,听得不远处有仆从说卫和书回来了,卫芜僮略显混沌的眼神方才亮了亮。 卫芜僮起身往府门赶,有人比他更快,以至于薄纱在他眼前都成了虚影。 吴弦钰快步上前,扶住了将要下马车的卫和书。 卫芜僮这会离得不算近,只瞧见卫和书背脊微弯,下马车的动作被吴弦钰挡着,依稀见得踉跄了一步。 “兄长。”卫芜僮迎了过去。 卫芜僮这才发现,卫和书的面色似乎不太好,稍显苍白。 卫和书如今虽是文臣,但早年在卫府是作武将培养的,卫芜僮还从未见过卫和书虚弱的一面。 卫芜僮心中一慌,几乎僵在原地,“兄长,你怎么了?” 在不甚明亮的日光之下,卫和书缓缓抬眼。 借着吴弦钰的搀扶,卫和书得以站定,他想说自己无事,刚要开口,朝服下的双膝隐隐作痛。 提醒着他过去几个时辰发生了什么。 那时夤夜,卫府的马车入了宫。 守卫惊讶于卫和书的去而复返,却也不敢置喙,毕竟宫中出了另一件事,陛下正为此大发雷霆,整个皇宫大气也不敢出。 卫和书的出现,或许是转机。 卫府的马车因此畅通无阻。 入了宫门过官道,停在殿前十里,卫和书没有去帝后大婚的凤仪殿,而是直接去了玄黄殿。 那里夜色深重,殿前的侍卫跪了一排又一排。 卫和书踏入殿门时,还听到了什么东西被摔碎的声音。 卫和书紧走几步,错开地上的瓷器碎片,跪了下去,“陛下,无诏进宫,是臣逾矩,臣甘愿领罚,但臣有一事,还请陛下首肯。” 沈寐原本面色阴沉地坐于主位,此刻闻言,自阴影中走了出来。 精致的婚服敞开一半,拖在身后,随着沈寐的步伐,被磨出细微的声响。 沈寐的声音回荡在殿内。 “你明知逾矩,仍要进宫领罚,为的是谁?” 沈寐眉目下压,居高临下地看着卫和书,风雨欲来。 “卫芜僮失踪一事,至此不超过三个时辰,你却能如此及时地入宫认罪,让朕猜猜,认的怕不止是无诏进宫这一桩罪吧?” “卫芜僮,就在卫府。” 分外肯定的语气,一语中的。 沈寐能猜出来,卫和书并不觉得奇怪。 卫芜僮身在局中看不明白,但卫和书很清楚,卫芜僮一旦失踪,沈寐首先要追责的便是卫府。 应当是遣兵闯卫府直接将人带走才是。 之所以在宫里等着……不,与其说是等,倒不如说是,君王的底气。 哪怕是逃,沈寐也不相信卫芜僮能逃得掉。 就像困死那只画眉一样。 卫和书维持着行礼的动作,淡淡地道:“陛下所言极是,芜僮确是我带出宫的,他今日伤情,还请陛下首肯,允他在家中多留一夜。” “家?”沈寐唇角微讪。 入宫为妃,何来的家? 卫和书无视沈寐话中讥讽,伏首下去,三拜,“还请陛下首肯。” 每拜一次,沈寐的脸色便难看一分。 到最后,沈寐的目光有如实质地盯着卫和书,抬高了声音,“擅闯后宫是为第二桩罪,卫和书,你真当卫家辅佐先皇有功朕便不敢动你了吗!” “臣并无此意。”地面的冰凉刺穿朝服而来,卫和书背脊紧绷着,又道:“只求陛下允准,臣愿受任何责罚。” “卫和书!” 沈寐长袖怒扫,身旁瓷器哗啦几声,碎片溅在卫和书身上。 也溅在膝前。
第九章 后来有侍卫将卫和书带了下去。 沈寐的怒火无从发泄,便统统发在卫和书身上。 那夜,卫和书被侍卫一路拖着,不可谓不狼狈。 从夤夜,跪至天明,再至午时后。 就在宫门前,朝臣经过的地方。 文臣最是重风骨,沈寐要罚的不是别的,便是卫和书这身风骨。 至离宫前,卫和书遥遥望着头顶模糊天光,再一晃眼,沈寐立于阶前。 君王眉眼间尽是凶戾气息。 与卫芜僮全然不同。 “兄长……”卫芜僮的声音将卫和书的思绪拉回卫府门前,细细听着,那声音还隐有一丝颤抖。 卫和书忽然就觉着,双膝的痛楚也没那么重要了。 他挤出一丝笑意,迟缓地往前一步,理了理卫芜僮微乱的鬓发,“怎么瞧着如此慌张?我没事的,只不过被陛下多留了几个时辰,处理公事罢了。” “真的吗?”卫芜僮明显不信。 卫和书不回答了,顿了一会,突然提起另一桩事,“芜僮,你此次出宫匆忙,陛下已经知晓,只怕很快会派人接你回宫……” 话未说完,卫芜僮瑟缩了一下,他往后退了几步,“兄长,我不愿……” “我知道。”卫和书打断卫芜僮的话,抬手轻轻拥过卫芜僮。 耳边嗓音是熟悉的语调。 卫和书轻轻拍着卫芜僮的背,“别怕,再委屈你一段时日,半月之后,我答应你,一定让你彻底离开皇宫。” 卫和书的话说得太过笃定,卫芜僮讶异地张了张口,有什么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还没问出口,依稀听得远方马车驶来的声音。 他讶异的时间不曾持续太久,因为街巷那头,很快有马车径直而来。 马车素净得很,约莫是不想招摇过市。 但马车前方坐着的人…… 卫芜僮识得,便是沈寐身边的太监,赵邝。 若是其他人来倒也罢了,可来的人是赵邝,卫芜僮没有拒绝的余地。 “卫公子。”马车停在卫府前,赵邝几步下了马车至近前,笑得宽厚。 这位赵公公向来察言观色,如今这副模样,想必是沈寐叮嘱了他什么。 卫芜僮迟疑了一会,回过神时,赵邝已经扶着卫芜僮往马车那处走了。 “芜僮。”卫府门前传来卫母不舍的喊声。 卫芜僮脚步一顿,挣开了赵邝,往回跑去。 分明才几步的距离,卫芜僮却觉得跑了很远,很远。 “母亲……”卫芜僮几近哽咽地唤着,握紧了卫母的手。 掌心相对,皆是冷汗。 卫母心疼地望着自己的孩子,眼中含泪,“这一别,又要何时才能相见?” “好孩子……”卫母抽出一只手来,轻柔地捧着卫芜僮的侧脸,“在宫中,要好好照顾自己。” “嗯。”卫芜僮自喉间挤出一声,情不自禁地低下头。 眼泪啪嗒掉了下来。 卫芜僮忽然想起幼时,母亲跟在自己身后,替自己穿衣的场景。 一晃多年,卫芜僮早已不是那个稚儿,可母亲的手,依旧与那时一样温暖。 “是我,是我选错了……”卫芜僮吸了吸鼻子,心中苦涩难言。 若他不曾遇见沈寐,没有那道纳妃圣旨该多好。 他做他的卫家小公子,沈寐做沈寐的君王。 原本便不该相交的。 一旁的卫父看着,也觉得心酸,昔年为将,替先皇征战多年,如今退位,却连亲子也见不到一面。 卫父有些动容,“赵公公,能否与陛下进言,让陛下允我儿在府中多留一日,他进宫半年,如何连省亲的机会都没有……” “卫将军。”赵邝仍尊称着将军,打断了卫父的话,“陛下有口谕,今日之前,卫公子必须要回宫,还请卫将军不要为难奴才。” 话已至此,卫芜僮再没有理由停留。 卫芜僮艰难地松开手,擦了擦眼泪,抬起头来。 一一扫过卫府门前诸位。 要离开的时候,他看见吴弦钰紧皱的眉头,还有卫和书愈加苍白的面色。 他抿了抿唇,眼眶疼得厉害,“兄长,你到底……” 看卫芜僮的模样,卫和书便知道卫芜僮想问什么,无非就是担心他,担心卫府。 卫和书叹了口气。 这些事,原本就不该是卫芜僮所顾虑的。 “你相信我吗?”迎着天光,卫和书问。 幼年,卫和书总是护着卫芜僮,那时的卫和书也会这样问。 卫芜僮昔日是怎么回答的? 卫芜僮定了定神,头顶天光大好,满目倾泄,自卫和书身旁透露出来,像救世的大英雄。 大英雄也会救卫芜僮。 “我信。”卫芜僮道。 - 马车最终驶离卫府。 一路无言,至入宫时,日暮已过,将将入夜。 卫芜僮失魂落魄地从马车上下来,他又回到这个牢笼了。 不过一日。 寝殿前是他熟悉的模样,什么都没有变,只是宫人又换了一批,再就是…… “赵公公,连我入寝殿你都要看着吗?这也是陛下的旨意?”卫芜僮侧眼瞧向亦步亦趋的赵邝。 赵邝似乎是想应一声,张了张口,却又换成提醒,“卫公子,小心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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