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僮。”吴弦钰第一次见到卫芜僮,唤得有些生疏,但总归是关切的,“这袜子都脏了,为何不穿鞋呢?” “我……”卫芜僮与吴弦钰不太熟悉,说不出口,便揪着外袍一角往脚上遮了遮,后退了一小步。 “倒是我疏忽了。”卫和书这会想起来卫芜僮没穿鞋这件事了,索性抬手将卫芜僮抱了起来。 像幼时那样。 卫家二子向来亲近,这举动在卫府看来再寻常不过,可当着吴弦钰的面,卫芜僮后知后觉地别扭起来。 “兄长,你还是将我放下吧……” 话未说完,卫和书已经将卫芜僮放在床榻上。 是卫芜僮自己的房间。 半年来,房内日日都有人清扫,几乎纤尘不染。 吴弦钰亲自端着一壶茶从外面走来,这么一会的功夫,已泡好了新茶。 “芜僮,其实你不用考虑太多的。”吴弦钰将茶放下,给卫和书和卫芜僮各沏了一杯,“和书时常与我提起你,我知你二人感情深厚,我不会在意的。” 吴弦钰一副温柔如水的模样,同卫和书倒是一对壁人。 莫名的,卫芜僮想到了和沈寐的第一次见面。 “这次回府,芜僮准备住多久呢?”吴弦钰似乎很关心这个问题。 卫芜僮一时语塞,冷不丁的,卫和书突然问:“父亲和母亲,都已睡下了?” “是啊。”吴弦钰答得自然,“现下太晚,芜僮此次回府匆忙,还是明日再见父亲和母亲为好……” 闻言,卫芜僮的神情变得有些局促。 经吴弦钰这一说,卫芜僮意识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嫔妃无诏不得出宫门。 这是一条鸿沟。 横亘在他与卫府之间。 他今日行事出格,全凭心意,想起此事时已然太晚了。 瞧见卫芜僮的神情,吴弦钰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什么话,匆匆结束了话题。 临走前,吴弦钰半掩门扉,望向其间的卫和书,温声道:“夫君,今日事务繁忙,夜色已深,便不要太过辛劳了。” 这话在提醒卫和书,也在提醒卫芜僮。 卫和书点点头,朝门外微微颔首,“好,你早些歇息。” 门扉被彻底掩上。 房内安静了片刻。 卫和书似乎不打算开口。 卫芜僮有些坐不住,他犹豫瞬息,攥着外袍一角,悄悄抬眼看卫和书,“兄长,你带我回卫府,若是陛下知道了,会不会因我而怪罪卫家?” 此话一出,卫和书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卫芜僮看不太懂。 卫和书笑了笑,有些心酸,“看来他真的待你不好。” 卫芜僮瞪大双眼,又听卫和书道:“我们芜僮,素来心性自由,怎会瞻前顾后,考虑这么多?” 他摸了摸卫芜僮的头,“这半年来,在宫中受苦了吧?” 夜间烛火摇曳,兴许是烛光投射,衬得卫和书眼眶有些发红。 卫芜僮一路紧绷的心绪,此刻再次潮涌。 他紧咬着下唇,眼泪无声地往下滴。 啪嗒。 像在泣血。 曾几何时,他也是卫家捧在心尖上的小公子啊。 卫和书扶住他的肩,掌下肩膀耸动,瘦弱得有些硌手。 卫和书耗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尽量说得温和,“如今在卫府,你不必害怕,什么都不用担心,你只需告诉我,我会替你解决。” “芜僮,我再问你一次,他待你好吗?” 同样的问题。 卫芜僮却不想再粉饰太平。 他扑进卫和书怀里,哽咽着,不住地摇头。 不好,一点也不好。 沈寐骗他,欺他,甚至负了他。 他就如同那只画眉,被圈禁在深宫,折断双翼。 直至脏腑俱碎,死在帝王的手上。 说到最后,他哭得喘不上气来,只得趴在卫和书肩上,一抽一抽的。 “兄长,我不想待在宫里,我想逃出宫,我想回家……你帮帮我,带我回家吧……” 他说的逃。 只有牢笼,才会用逃的。 卫和书回拥着卫芜僮,不厌其烦地轻拍着卫芜僮的背。 直到后来,卫芜僮哭累了,太过伤情,撑不住便睡了过去。 那时卫和书仍是拥着他,一遍遍地重复。 “我答应你,我带你回家。” - 夜色渐深。 听闻陛下今夜宿在凤仪殿,当值的宫人松了口气,总算想起来寝殿之内未曾掌灯,便急匆匆地退下去寻火折子。 再返回时,已然是一刻钟后。 宫人握着火折子,小心翼翼地踏入殿门,唤了声卫公子。 无人应答。 这些时日总是如此,无论是用膳还是别的,卫芜僮都不常出声,安安静静的,一待便是整夜。 宫人没觉着怪异,放缓了脚步,从离自己最近的一盏灯开始。 寝殿内由暗至明。 宫人熄灭了火折子,正要退下,余光不经意落在床榻上。 无人。 宫人离去的脚步一顿,试探地唤道:“卫公子?” 某种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宫人往床榻那处紧走几步。 还是无人。 寝殿内分外清冷,哪里还有卫芜僮的踪迹? 宫人吓坏了,转身便往寝殿外走去。 疾步走过官道,快至凤仪殿时,远远望着重重守卫,太监宫女候了一排又一排。 宫人仓促地停下了。 陛下如今就宿在凤仪殿,大婚已毕,接下来要做什么不言而喻,若是这时向陛下禀告卫公子失踪的消息…… 正当宫人犹豫时,迎面走来一个人。 “何处的宫人擅闯凤仪殿,不知道陛下在此吗?” 来者是沈寐身边伺候的赵公公,赵邝。 赵邝曾侍奉先皇,如今又跟在沈寐身边,地位可想而知。 那宫人一见赵邝,更害怕了,哆哆嗦嗦地,一五一十地将卫芜僮失踪一事告知了赵邝。 “赵公公,不是奴才有意隐瞒,现下这时辰,奴才实在是不敢触怒龙颜……” “行了,我知道了。”赵邝打断了那宫人的话,“你下去吧。” “是。” 脚步声渐行渐远。 赵邝将手中拂尘换了个位置,转过身,眼中喜色一片。 昔日他亲自去卫府传的旨,如今,他亲眼见到凤仪殿有了新的主人。 那片喜色自凤仪殿前延伸。 赵邝定了定神,踏上红绸,最终停在阶下。 他对着殿门,恭敬行礼。 “陛下,老奴有要事禀告。” 尖细的声音刺穿长夜。 那日大喜。 但那夜却并不太平。 据说。 那夜沈寐发了很大的火。
第八章 卫府。 卫和书给卫芜僮盖上被子,仔细地掖好被角后,转身离开了卫芜僮的房间。 关门和开门的声音都很轻,怕吵醒卫芜僮,也怕吵醒吴弦钰。 可纵然卫和书再轻手轻脚,回房换好朝服一步将要踏出房门时,吴弦钰还是醒了过来。 “夫君?” 卫和书的脚步顿住。 那身朝服的颜色闯入吴弦钰眸中,有些刺眼。 吴弦钰立时明白过来,“夫君是要进宫吗?” “是。”卫和书没有隐瞒。 “我私自带芜僮出宫,宫中很快就会发现,在事态更严重,陛下怪罪之前,我必须要进宫。至少……不能让陛下将这无名火,发泄在芜僮身上。” 芜僮,芜僮,还是芜僮。 吴弦钰嫁入卫家半年,听卫和书提起最多的,便是卫芜僮。 卫和书待她相敬如宾,温和有礼,也只有在提起卫芜僮时,多了一分别的情绪。 至于那情绪是什么。 吴弦钰不懂。 也不想懂。 她本就是由父亲指给卫和书的。 那年纳妃旨意一下,卫家的势力从前朝拢向后宫,一时被推向风口浪尖,为了不被君王和朝臣猜疑忌惮,卫和书放弃去兵部的机会,娶了她。 释兵权,卸事务,为良臣。 这便是她与卫和书成亲的原因。 卫和书是君子,从来遵循礼数,是个好夫君,她不奢求得到卫和书的情爱,她只是…… “非去不可吗?” 吴弦钰眉头紧锁,“无诏进宫是罚,此刻请罪也是罚,夫君,我很担心你。” 彼时月色正凉,投在卫和书的朝服上,影入烟尘,渺渺似谪仙。 “非去不可。”卫和书道。 “但我……会早些回来。” - 宫中几乎闹翻了天。 为卫芜僮失踪一事。 闹到什么程度呢,连今日上早朝的大臣们,在路上就听闻了这个消息,慌乱地将自己的衣着整理了一遍又一遍,战战兢兢的,生怕早朝时陛下发火,迁怒他人。 不过这些动静,卫芜僮是不知的。 他昨夜太累,身心俱疲,与卫和书发泄一通后,稍微好了些,一觉醒来,日上三竿。 没有见到卫和书,倒是见到了卫父和卫母。 二老就在床边,见卫芜僮醒来,面上神情纷然。 卫母还未开口,眼眶先红,望着卫芜僮,半晌无话。 卫父神情自若些,却也好不到哪去,开口便是不忿,“当初你入宫,我便觉得你会受欺负,陛下后宫可有佳丽三千,但你……” 自古君王无情,什么破先例封男妃,以为是个深情戏码,到头来还不是立了后。 只是可怜卫芜僮。 从头到尾只有卫芜僮一个人当了真。 这些话,卫父在脑中过了一遍,想想还是咽了下去,摆摆手,“罢了罢了,回府也好,在家中多待几日,省得去宫里受气。” 卫父一向直言,从来不在意这些话传到君王耳朵里该如何,也不深究卫芜僮待在卫府的后果。 毕竟只有卫芜僮这一个亲生儿子。 卫芜僮心中一暖,半年来被困后宫的场景如蝶振翅般闪过,最终停在初入宫那夜,沈寐语气玩味。 卫芜僮突然有些后悔。 那封家书,他该早些寄出的。 卫父说着,语气又转为埋怨,“你说说你,从小自由惯了,入宫受了委屈也不知道往府中寄信,半年了,要不是和书进宫探望,你是不是就不打算与家中联系了?” 卫芜僮一哽,喉间生涩,闷闷地回:“不是写了家书吗?我没打算与卫府断了联系。” 只是不得已。 一旁的卫母久久不搭腔,这会用锦帕偷偷抹了抹泪,“哦”了一声,“那也叫家书吗?芜僮,我们平素怎么教导你的,就用那几行字来打发我们?” 卫芜僮见卫母伤情的模样,原本也想哭,却被卫母的语气逗笑,嗔了声,“哪有,我认真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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