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殊气急,刚要抬手将士兵推开,却发现膳堂的大门被大开,原本守在院子里的内侍宫女此刻纷纷站到两侧,弯腰迎着膳堂内的方姑姑走出来。 方姑姑是太后心腹,太后尚在东宫为太子妃时便在身边伺候,自然也是太后最得力的助手。 李殊自幼时起便得她的照顾,自然对于她此刻板着脸严肃的表情感到了困惑与害怕。 方姑姑怎么会来国子监,来了却不去找李殊,而是来膳堂,到底是为什么呢。 李殊还没想明白,方姑姑便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没有出膳堂时的满目狠辣,此刻见到李殊却是换上一副慈爱的样子,恭敬的福了福身道: “怀王殿下如何这么大火气,这太后娘娘有所吩咐,奴不得不办,故而才拦了殿下的去路。” “方姑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李殊强压着心头的怒火追问道。 方姑姑没有正面答话,只是回身示意,便有两名禁军士兵进到了膳堂内,不过片刻便抬着盖了白布的尸首出来。 见到尸首的那瞬间,不光李殊,就连其他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李殊直勾勾看着,眼里满是不可置信,禁军抬着的人个子不高,即便是盖着白布,也能从身形看出是个女人。 而在膳堂做事的女人只有阮姑姑。
第82章 082 082 李殊不解, 阮姑姑出宫前一直在禁苑照顾被废的荣惠长公主,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太后,非要置她于死地。 “方姑姑……”李殊唤了声, 却迎上她脸上的慈爱神情渐渐消散后的模样。 她眼里没有对李殊的恭敬,更没有自幼看着他长大时的宠爱, 只是板着脸劝道:“殿下, 太后娘娘的懿旨,是处死这位宫廷罪人的, 殿下还是不过问的好,若有疑虑, 待得休沐进宫问太后吧。” 李殊见她要走,赶忙上前拽住她手臂将她拦下, 甚至谢长廷与封越见势也拦住了她的去路。 “方姑姑,这阮姑姑到底在宫中犯了何事,需要太后连问都不问, 直接处死!” 方姑姑道:“殿下, 阮姑姑所犯的事证据确凿, 不容抵赖,如今留她全尸已然是看在她照顾长公主多年的情分了,殿下还是不要多问,于你没有好处。” “你滥用私刑, 到底是受了太后旨意,还是你对她有什么仇怨!” “怀王殿下!”方姑姑怒道,惊的在场众人皆挺直腰背, 根本不敢往那处投去视线, 却依旧互相交换眼神。 如此顶撞皇亲国戚,恐怕也只有太后身边贴身伺候的姑姑才有这么胆子了。 “来人, 怀王殿下突发癔症,将他送回王府休养。”方姑姑厉声吩咐。 一旁的谢长廷忍不住上前道:“方姑姑,怀王殿下好歹是陛下叔父,皇亲国戚,岂容你如此放肆。” 方姑姑却道:“谢公子若为殿下好,不妨抵折子进宫,任凭太后处置。” 说罢,她一个凌厉的视线过来,李殊就被禁军士兵强硬的架住双臂带出了国子监。 饶是再冷静的李殊此刻都慌了神,却又在瞬间冷静下来挣脱开挟持自己的禁军,整理好衣冠,又看向担忧的封越与谢长廷,随后才道:“孤自己走,孤倒要看看你们能将孤怎么样。” 原就是午膳时间,膳堂外就聚集了不少学子,面面相觑后又窃窃私语的目睹李殊被带走,只留下神色茫然的谢长廷与封越,以及得信赶来的陈家兄弟。 而李殊被送回王府后,便立即有禁军将王府团团围住,百步以内生人勿进。 也不过半日时间,怀王李殊被禁军从国子监带走幽闭王府的事,街头巷尾传的人尽皆知,成了京城百姓中茶余饭后的闲谈,只要聚在一处,都会对此事抱以最大的好奇开始讨论。 李殊坐在正殿门前的台阶上望着紧闭的府门,又抬头看了看这初冬的浩瀚夜空,一时间理不清事情为何变成如今的模样。 先是楚玉一行人不辞而别,慌忙离京,再是霍青南对他的口不择言,最后是阮姑姑身死膳堂,他被幽闭王府。 李殊有些想不明白,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罩住,束缚的他无法动弹。 忍冬送上吃食,见李殊如此模样,忙关心道:“殿下,王爷,吃点东西吧。” 李殊头也没回:“拿走。” “殿下。” “孤说拿走!”李殊怒从心起,却又在过后觉得自己这是迁怒,当即软下声音来,“忍冬,你说京城是不是要变天了?” 忍冬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惊恐道:“殿下,殿下可不能乱说话啊,陛下大婚在即,京城里不会乱的。” 李殊回眸看他:“那你说为何小王爷突然不辞而别,在京中没了消息,阮姑姑为何要死,孤要进宫,他们却要拦着,将孤幽闭在此,孤思前想后,没做错任何一件事,如何会这样的呢。” 忍冬望着李殊略微有些憔悴的神情,甚至还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他道:“殿下,兴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呢。” “那是什么误会,能让孤被幽闭呢?”李殊追问之下,忽然就想起了霍青南发疯时说的那句话。 霍青南说他是庶民与戏子的儿子,并非孝武皇帝的亲子,而是冒认的皇亲。 李殊倏地站起身,瞬间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中炸裂开来,生出一团迷雾,只待迷雾散尽,得见天光。 只是他不敢相信,他想要找人说说他心中的猜想,然而此刻他才惊觉最信任的竟然是楚玉,而楚玉不在。 “王爷。”忍冬小声轻唤。 李殊没理他,只是颓败着身躯往后院走去,他想要静一静,再静一静。 因为李殊的吩咐,他所住的院子此刻无人伺候,换上了小厮衣服的李殊趁着夜色,悄没声的从后厨旁边的小角落里钻洞出了王府。 宵禁的大街上除了偶尔经过的巡城官兵外空无一人,李殊在暗处躲过官兵后,循着记忆去南市找到了百祥戏班的落脚处。 然而他们所居住的大杂院院门虚掩,李殊心头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悄悄地推开院门后映入眼帘的却是满院横七竖八的尸体,浓郁的血腥气刺激的李殊险些呕吐出来。 他被眼前的这一幕惊的呆住了,原想着来戏班找那个书生确认一件事,如今竟然会陷入这等杀人现场,李殊只觉得头皮发麻,脚下根本动弹不得。 直到听见院门外的大街上传来许多人跑来的脚步声,李殊也顾不得害怕,跨过那些拦路的尸体直奔后院而去。 然而李殊一路往里走才发现屋中有多惨,百祥戏班里的男女老少无一例外皆被斩杀,就连墙壁上都溅上鲜血。 忽的,院门被巡城官兵猛的撞开,火把的光亮将这大杂院照的亮如白昼。 李殊躲进水缸之中,仔细听着他们搜索着整个大杂院。 “将军,这大杂院里百祥戏班的人全被屠戮殆尽,无一生还。” “将军,里面没有活口,也不见可疑之人。” 许是有士兵在禀告,李殊听的不算真切,但是却能听见外面士兵走动的声音,似乎是在搬运着什么东西。 只是外面的动静久久不停,李殊躲在水缸里也不敢动,然而初冬的水本来就冷,李殊已经被冻的瑟瑟发抖,却始终不敢从水缸里站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多巡防营的人,但他明白如果他出现在这种杀人现场肯定会招惹更多的非议。 李殊咬牙坚持着,直到外界的声音越来越小,大杂院的门被重重关上后,他才迫不及待从水缸站起来,拖着沉重的身体跨了几次都没能从缸里跨出去。 兴许是蹲久了脚麻,又或许是衣服被缸里的水浸湿后有些重,李殊狼狈的跨了好几次都没能从里面出来,最后竟然直接跌坐进了水缸里。 眼前一阵阵发黑,视线也逐渐模糊起来,只是模糊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一个人,他急切的冲过来将他搂进怀里,似乎在说话,却又听不见,只有鼻尖的香气十分熟悉,熟悉到他心中生出许多委屈,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晕了过去。 李殊做了个梦,梦里百祥戏班满门被杀,他躲在潮湿的水缸里,最后好像还遇到了谁。 “楚……楚玉,楚玉。”李殊呢喃着,睁开眼时才发现自己竟然睡着王府内的床上,他头疼欲裂,身上更是没什么力气,他急切的唤道,“忍冬,忍冬。” 门外的人听见声响赶紧推门进来,忍冬跑的很快,而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李殊看着忍冬身后那位穿着黑衣劲装的男子,原本就俊美的脸上此刻更显坚毅,眸子里满是心疼。 “殿下,殿下您终于醒了。”忍冬跌坐在床榻前,抓住李殊的手险些哭出来,“还好还好,高热终于退了。” 李殊顾不上安慰忍冬,眼神里又是委屈又是愤怒,顺势抓起身后的枕头朝着楚玉砸了过去:“你不是回北境了嘛,还回来做什么,滚出去,孤不想看到你。” 兴许是对此前楚玉不告而别的事一种发泄,又可能是委屈这两日所发生的事,李殊定定的看着楚玉,眼里的愤怒瞬间就没有了。 楚玉接住枕头,缓步走过去将他抱在怀里:“我回来晚了,对不起。” 李殊紧紧拽着他的衣裳小声啜泣,直到完全发泄出来,他才抬头看着忍冬:“你去,去外面守着,当心别人进来。” 忍冬用力点点头,忙不迭的出了寝殿,顺便带上的门。 李殊看着楚玉,似下定决心般开口:“楚玉,孤……我好像,不是我父皇的孩子。” 楚玉扶住他的肩,有些诧异李殊的这句话,只是瞬间他又恢复如常:“殿下不要多想。” “不,不是我多想。”李殊紧拽了楚玉的手臂,努力理着他的思绪,然后郑重其事道,“你还记得我们在桃源镇遇到的百祥戏班吗,那个书生特地打听了我,然后京城里就开始唱起了《探西厢》,我还跟你说过,这折戏有些像我的姐姐,就是禁苑的那位。” 楚玉看着他,认真的回应他的话。 李殊又继续说:“自你走后,京城里就出现了流言,说我是冒认皇亲,是庶人与戏班武生的孩子,我原先不信,可昨日太后嫂嫂身边的方姑姑来了膳堂,她鸩杀了阮姑姑,阮姑姑是在禁苑照顾我姐姐的,直到我姐姐过身她才出宫,若她在宫中犯事,那没必要等到现在才杀她,我……我认为……” “你认为太后是因为听了流言,为了保护你,所以杀掉阮姑姑这个知情人?”楚玉接着他的话说道。 李殊心中寒凉,却又忍不住点头:“我,我不认为我是姐姐的孩子,可一天之内发生这样的变故,我没能进宫,甚至还将我幽闭起来,我害怕,我想你,可你不在,我只好自己去百祥戏班,去找那个书生,我觉得他很有可能,很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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